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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闻言,把脑袋垂得更低,低得就快要贴到地上,头上冷汗直流,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老太太又看了他一眼,耐心越来越少,兀自眯起眼睛望向对面,瞧着为了要避嫌而故意站得远远地朱荣,发话道:“他不说,那就你来说。”
朱荣微微一怔,连忙上前一步,跪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糊涂!都是奴才管教无方,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混小子犯下大错,奴才恨不能立即打死将他了事,只求老太太息怒,大奶奶息怒。”话声甫落,他就开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朱荣不像侄子朱安那样鼠目寸光,胆大妄为,他在朱家呆得时间越长,就越明白谨言慎行地重要性。
如今,朱安犯了事,他这个做长辈的,首当其冲会被认定是所谓的幕后黑手。
朱荣真心畏惧老太太的威严,宁愿翻脸无情,舍弃自己的亲侄子,也不能得罪了老太太。因为他知道老太太发怒的时候有多么地恐怖,想来,他在朱家当差多年,也只见过老太太怒过两回,每一回的结果都令人过目难忘。
老太太半响没吭声,深沉犀利的眼神仿佛直接要刺进朱荣的心坎里去,冷森森地哼了一声:“名师出高徒。他这吃里扒外的本事,有哪一样不是你教的?”
朱荣心中一紧,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当初想着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加上又是自家亲戚,便想着拉他一把,却没想,这混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竟敢背着大少奶奶胡作非为,奴才实在是又气又恨,悔不当初啊!”
朱安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索不停。
老太太听完,只是冷笑,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们叔侄两个,一个在外面风光,一个在里面霸道,这么多年下来,捞了多少油水,得了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家里人给你们脸面体己,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得几个小钱,置地安家,心里能乐乐呵呵地为朱家办事。可这几年你们是越发不知好歹了,整天手里拿着,眼里看着,心里还得盘算着,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连自己个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为了贪图这点子小钱,玩手段,使花招,闹得家宅不宁,你们自己说值得吗?”
老太太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杨妈在旁,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道:“老太太莫要生气,当心身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年纪大了,原是撒手不管事的,只想好好躲个清静,偏偏你们总是拿着这些鸡毛蒜皮,惹人生厌的事情来烦我!好,如今闹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们也不用一口一个该死地来哄我,谁乱了规矩就得按家法处置,能不能捱得住,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此番话一说完,朱安瞬间心如死灰,李嬷嬷更是彻底瘫软在地,明明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满脸涕泗纵横。“老太太……老太太……”
李嬷嬷泪眼婆娑的望着老太太,哽咽良久,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扑到她的腿边,悲戚道:“奴婢糊涂,老太太您要打我罚我都成,奴婢只求您别把奴婢当成是和他们一样的奸懒馋滑之人……奴婢从十四岁起,就一直伺候老太太,伺候大夫人……伺候大少爷……奴婢绝无害人之心……”
沈月尘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心里一直像是砰砰地打着鼓,但表面上仍然一脸平静地端庄地站在那里。
老太太瞧着李嬷嬷,面色微霁,缓了一缓,道:“李嬷嬷啊,为了区区十两银子,你把咱们主仆几十年的情份都给卖了……好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也不用哭了,只要你能捱得过那四十板子,我便还给你十两银子,放你出去,让你回老家。”
话已至此,但是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乱了规矩,仗势欺主的奴才,如何能留?自然是万万留不得。
昨儿挨了三十,已经是没了半条命,今儿再来四十板子,就等同于要让他们两个以命谢罪了。
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们二人求情,朱荣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眼角余光瞄着被人拖走的朱安和李嬷嬷,眉头都皱的更紧了些。朱安自作自受,他不担心他能不能活,只担心老太太会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沈月尘心头沁凉一片,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朱家的院子里就会多出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两世为人,生平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这种异常压抑的沉坠感,让她全身难受,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正当她收敛心神,平缓情绪的时候,老太太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炯炯的看着她,道:“孙媳妇,你过来。”
第九十一章 立威(四)
沈月尘揣着一颗一颤一颤的心,走到老太太跟前,慢慢跪下来磕头道:“妾身无能,管不好下人,让老太太您操心了。”
虽说,家里闹出了这样的事,但老太太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生气,顶多不过是觉得心烦,板板脸子罢了。
她望着沈月尘温顺的眉目,淡淡道:“这次的事,错不在你。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脑子精心思重,一肚子弯弯绕绕,欺负你年少不经事也是有的。你年纪小,心窝子又软,往后可得打起精神来,别再让那些下作东西欺负了去。”
沈月尘细软着声音回答道:“多谢老太太提点,妾身记得了。”
老太太随即端起茶碗轻轻拨动茶叶,“李嬷嬷不在,你院里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了,往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沈月尘略作思索便道:“妾身大胆,想请老太太和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亲自料理西侧院的事情。”
老太太微微挑眉道:“你一个人来管?你能行吗?”
沈月尘神情认真地说:“妾身一定尽心尽力,多花心思下去,好好地料理家事。但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绝不自作主张,定会亲自过来询问老太太和夫人,请长辈们来拿主意。”
老太太闻言,微微思衬片刻,抬头望向黎氏和柴氏,问道:“你们觉着呢?”
黎氏有些不太放心,望着沈月尘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脸薄心软的,行事做派也不够强硬,如何能管束住那一院子的老老少少。万一料理不好,岂不是更加麻烦……”
沈月尘抬头看着黎氏的眼睛,轻声说道:“夫人,妾身知道自身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只是,凡事总要有第一回,还请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历练历练。”
黎氏见她一脸诚恳,有心想答应,却又怕她不争气。
柴氏倒是不以为意,只管笑盈盈地吃茶道:“既然这孩子说得这么诚心,又一心一意地想为家里分忧,我看老太太和嫂子就依了她吧。而且,她是长孙媳妇,早晚都是要当家做主的人,早点学,早点出息,以后,嫂子也不就可以早几年偷偷闲了。”
黎氏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老太太拿主意,便询问道:“我想让她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老太太,您看呢?”
老太太早就想寻个机会试一试沈月尘的能耐了,想来她能写会算的,昨儿又及时抓住了李嬷嬷和朱安的痛脚,也算是心细如发,随机应变,不糊涂。
李嬷嬷和朱安自作自受,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索性就让她试一试,看看火候。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也好,你先练练手,才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哪里欠缺。”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喜,正要磕头谢恩,却听老太太继续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你若是管得好,往后就还有你来管,若是你管得不周全,到时候再请别人过去料理善后,也不算为时太晚。”
一个月……沈月尘顿时觉得压力倍增,但好歹也是老太太给她的体面。
沈月尘立刻磕头谢恩:“妾身明白,妾身谢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的信任。”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李嬷嬷她没挨住……没气了,二管事倒还剩着一口气。”
老太太闻言,轻轻一叹:“该埋得埋,该撵得撵。”
那人领了吩咐,又退了出去。
沈月尘蜷起的手指微微发颤,李嬷嬷真的死了,可这事情,估计还没真正了了。账本还在她的手里,朱安贪得钱还没吐出来,总得有人出面做个收尾才行。
果然,老太太随后摆摆手,示意沈月尘起身,“把那账本拿来。”
沈月尘双手奉上,谁知,老太太还是看也没看,直接抓起账本,轻轻摔在朱荣的脸上,沉声道:“是你领他进的们,他闯得祸就由你来补,差多少银子,就补上来多少,若是再敢差个半两几钱的,我拿你是问。”
朱荣紧紧抱着账本,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是是是,奴婢都记住了。”
只要,老太太没有迁怒于他,拿多少银子他都心甘情愿,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只要能留在朱家,以后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沈月尘一路从上房回到西侧院,手心里满是冷汗。又是一条人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虽说是早有准备,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害怕。不过,此时的她,顾不上为别人瞎操心,而且还是一个死人。
老太太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仓促,事情又多,容不得她分心。
沈月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吩咐春茗道:“等会儿,你把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叫到院子里集合,一个都不能少,我有话要交代。”
“是。”春茗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许是,众人心里还顾忌着昨晚的事,个个手脚麻利。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侧院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小厮就整整齐齐地集合在了院子里,等着大奶奶发话吩咐。
沈月尘站在阴凉通风的屋檐下,下人们则是垂首而立站在火辣辣的毒日头底下。阳光虽毒,却没人敢吭声说一个不字。
沈月尘故意多让她们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李嬷嬷今早刚刚没了。往后,这院子里的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全由我一个人亲自看管。我虽然年轻,但也有我自己的规矩。如今,既然是我来管家,你们就要依着我的规矩和习惯来办事当差,做好了得赏,做错了挨罚,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竖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
“因着之前的事,现在院子里的人手不多,大家做事须得比往日更加仔细小心才行。如果哪里有差事儿吃紧,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只管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自会立刻抽调人手过去照应,不会真的让大家辛苦受累;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偷懒,在我跟前耍心眼儿,那可就别怪我这个当主子的,不近人情,从严处理了。”
沈月尘虽然平心静气地说着话,但一字一句,众人听着还是觉得格外刺耳。
交代完自己的立场态度之后,沈月尘稍微缓了缓语气,又继续道:“眼下,咱们院子里有两宗大事,一宗是为大爷准备赴京所需的行李包袱,车轿随从。第二宗是就是要立新规矩,你们从前如何当差,我不管,从今往后,你们都必须按着我的规矩来。从明天开始,你们各分为两班人,每天轮流守夜,该什么时辰就做什么事情,不许拖沓。平日里,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正房,更不许随便乱碰屋里的东西,就连一张纸都不行。”
众人齐声应是。
沈月尘随即伸手望向吴妈,道:“吴妈,你来。”
吴妈福一福身子,连忙迎了上去。
沈月尘拉着她的手,望着众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