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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宇文凌翌笑着讪讪出声。
只见明德帝缓了缓声:“南方最近闹涝灾,泉州渠还要你去主修。”
一南,一北,两个儿子,正好。
宇文凌翌邪魅的眼睛微眯,弯成一条线,眼角微微向上挑:“谢父皇,儿臣知道了。”他并不是妥协,只是看在明德帝这一个差事还不算太差份上,答应了他。
宇文凌晔的差事空有兵却没有银两,而他没有兵,但修泉州渠却是有银两。
明德帝听着宇文凌翌的话,只得叹了口气,一山不容二虎。
苍老的面容有些疲惫,原本抚摸龙椅边上龙头的大手微抬,朝胸口一挪,不动声色的捂住了心窝的位置:“今儿若无政事了,就散了吧。”
江若海察觉细微,立即出了声:“退朝——”
明德帝带了些疲惫的声音:“老九,你留下来一趟。”
……
退朝不比上朝,百官知道明德帝有话要与宇文凌晔说,一个个都识趣的加快了脚步,没一会殿中就没人了,宇文凌翌走之前,狭长的眼睛也仿佛带了笑,意味深长的凝了宇文凌晔一眼,这才绝然欣长而去。
人都走光了,江若海也默默的退下,只剩下明德帝在前头那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上坐着,顷刻间脸色苍白起来,仿佛是不太好的样子。
殿上与殿下隔得太远,宇文凌晔并未挪步,站的是方才还在朝中站着的地方,幽深的眸子朝上望去,看不清明德帝的神色。
“父皇。”明德帝久久不出声,于是只能他先开口说了话。
不知道明德帝特意留他下来要说什么?
明德帝在碧金龙椅上头坐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下,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已经找不到半点不适的痕迹。
听到了宇文凌晔的声音,他苍老的声音也响起:“嗯。”
先是随意的应答了一声,这才抬起了沧桑的眼,遥遥望着殿下的宇文凌晔,自他从邺城密林遇刺回来后他都没有见过他这个儿子了,听闻是叶娉婷为了替他挡那一剑,在府中昏迷不醒,于是他这个儿子也在府中不出来,若不是昨儿叶娉婷变清醒了,他兴许这早朝还招不来他。
“你走上前一些。”人老了,眼神儿不好使了,此刻就想要把这个多年未“见”的宇文凌晔召上前来,好好的看一看。
宇文凌晔在殿下敛了一身冷然的气势,心里能理解明德帝的感触,上一次在凤鸣宫告别的时候他已是清醒,可明德帝并不知他清醒,此刻见了他,就像是别离了多年的重逢,心里头满是感慨。
只得朝前走了几步,让明德帝在上头,能够看清他这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果然,明德帝一看到宇文凌晔就迷蒙了一双颇带威严与沧桑的眼:“老九……”直喊道。
“你终于好了。”
宇文凌晔听着明德帝的话,只低了声音应答:“儿臣不孝,让父皇添忧了。”
明德帝听着宇文凌晔的话,满心感慨,他说话也有条理了。
“我听说,你昨儿见过叶相了?”诧着声,扶在胸上的手自然的落回到龙椅的把手上头去。
这问话里有着关心与担忧。
宇文凌晔只眸光微敛,轻声“嗯”了一下。
明德帝特意留他下来,是为了问这件事?还是仅是要单纯的与他“叙叙旧”?
略带威严的声音还带了几分慈父对儿子的疼爱:“那……有些事情,你也知道了?”
明德帝显然话中有话,听着让宇文凌晔都不自觉的拧起了英挺的眉宇:“父皇指的是?”也年出中。
莫不是特指的是叶晋梁放火杀他之事?
明德帝沉着声,只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七年前,承德宫大火……”
宇文凌晔方才特意敛了的一身风华此刻倾覆而出,只觉意外:“父皇,你知道。”是陈述亦是疑问。
当年他中计变傻之事,听说明德帝发了好大一场火,因此还刻意让人封了整座承德宫,说是眼不见为净,甚至不敢去想那场将他害成那样的大火,正因为如此,也足足七年不将他召进这皇宫之中,而是放他在睿王府里静养,父子二人七年不见一面……
听言语之中,明德帝似是知道当年那一件事?知道叶晋梁就是害他之人,可为何发了当年那场大怒之后,还留叶晋梁活到现在?并且仍授予他文官之首的职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唉。”明德帝看着宇文凌晔的眼中忽然又满是愧疚,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给了宇文凌晔肯定的回答:“嗯,父皇知道。”语气中夹杂了多少说不透的无奈。
他不仅知道叶晋梁与这事有关,还知道阴氏与宇文凌翌的谋算,只是……当年之事,他也无法为宇文凌晔讨一个公道,他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帝王,他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父皇代老七替你赔罪。”子不教父之过,纵然他是天子,也要承这一句话。
“父皇。”宇文凌晔一身冷然的气势蔓延于周身,不知明德帝到底是何用意,“父皇何罪之有。”一切不过是他与宇文凌翌之间的恩怨,哪怕是要道歉,也要由宇文凌翌亲自来。
“当年之事,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老七不仅派叶晋梁谋害你,还派了黑衣人于承德宫中袭击你,这一切父皇都知道,七年前那一夜,阴氏将我牢牢缠住,事后我回想便已经知道一切了。”更别说他还派人去查过,只不过在查到最后一根线索的时候,他没了法子,只能勒令不许再查,将这一件事情翻篇而过。
纵然是他最爱的儿子差点命丧黄泉,他也只能忍了这口气,因为这件事情是他另一位最爱的儿子所为。
“老九。”明德帝心疼的看着殿下的宇文凌晔,“我知道老七害你,但是迫不得已,只能让你硬生生的挨了这仇,父皇无法替你出头。”当年甚至没有办法替他斥责宇文凌翌几句,只能将这差点丧子之痛默默的隐忍在心底,为此还差些吐了一口心血。
宇文凌晔敛了幽深的眸光,听着明德帝的这些话,只能抿唇一言不发,全身透露出了不曾在明德帝面前出现的冷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愣了许久,才缓缓道:“嗯。”
他一直以为一切真的如表面那样,认为明德帝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却没想到这一刻,明德帝告诉他,他什么都知道。
眸光中出现了些许疏离。
明德帝当了多年的帝王,看人极准,哪怕宇文凌晔这心里的冷漠只是一闪即逝,也叫他捕捉了几分,只能叹了口气,语气哀伤的替自己辩解:“老九,不是父皇不心疼你,也不是父皇偏心老七,只是……当年你已经傻了,老三、老六都不是治国之才,若是我惩治老七,那整个景台国便无人可继承大统……”所以很多事情,他也是迫不得已。
三王宇文易于六王宇文鉴,一个好弄墨,一个好女色,都不及宇文凌晔十分之一,也不及宇文凌翌七分之一。
当时的情况,没了宇文凌晔,这世上唯一能继承他大统的就只有宇文凌翌一人,他只能迫不得已的舍了宇文凌晔,而选择了宇文凌翌。
“老九,你能体谅父皇吧?”苍老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中的沧桑还带着悲痛。
所以他只能狠了心,将痴傻的他送出了宫中,并且封了他一个“睿”字封号,希望他能早些清醒,好恢复当初的风华,来日再看看能不能重返朝堂。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般总是对宇文凌晔深感愧疚,无意中总是护着宇文凌晔,他来宫中一趟,他便要叫世人知道,宇文凌晔是他最爱的儿子,要众人不敢再动他……
这一次宇文凌晔邺城密林遭遇埋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差些又像当年那样,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所幸江若海当时没有任何拖延的立即告诉他:“恭喜皇上,睿王因此而清醒了……”,若不是因为这样,只怕他就像是一盏油灯忽然被人抽尽了灯芯,只待油灭的那一刻。
作为帝王,他最怕的便是后继无人,因而害了膝下的黎明百姓,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而作为父亲,他最怕的便是老年丧子,子女相残……
宇文凌晔听着明德帝的话,问他能不能体谅他,一双幽深的眸子依旧紧紧的敛着,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整个人沉敛着。
死寂一般的气氛弥漫在这偌大的勤政殿中,原本是讨论朝政的地方,却因为他们两父子,变成了说家事的地方,身在皇家便就是这样的无奈,家便是国,国便是家,步步须谨慎,否则行差算错一步,便是生与死的差别。
“儿臣能体谅。”
宇文凌晔沉了声,声音中略带了几分冷然与暗哑。
明德帝听着他的答话声,有些心痛与无奈,胸侧又有些发疼,连呼吸声也变得有些喘,抑制着自己,只好用沧桑的声继续说道:“多年前我将你送出宫便欠了你,而如今老七又死性不改,再一次对你动了手脚,幸而你回复了风华,否则父皇……都不知道要如何待你才好。”
他给了宇文凌晔这么多的东西,其实宇文凌晔早已什么都不缺了,他唯缺的只是他缺失的那七年,以及对当年害他的人的惩治,可他做不到,为了江山社稷,只能叫宇文凌晔生挨了这些事情。
宇文凌晔吐出了冷冷的声音:“儿臣现在好好的,父皇无需自责。”
其实说怨恨,他心中倒没多少怨恨,在其位谋其政,明德帝有一个帝王的苦衷,也有一家之主的苦衷,手心手背都是肉,剜了哪个他都疼。
宇文凌晔眼中风轻云淡,并不似很计较这一件事。
唯独明德帝自己心里头过意不去,继续缓缓道:“所以这一次老七对你动手,我终是在朝堂之上将他呵斥了一番,也算是略作警告了,唉……”最后那一声叹,叹得极其漫长。
他向来觉得两个儿子都有治国之才,只是老七唯独不该这般屡屡暗中出手,虽说自古来那个帝王的皇位不是踏着血肉夺来的?可若真想要当个流芳百世的明君,除了狠绝,还要有一身凛然的正气。
他不介意两人因他座下的皇位相争,可要争得光明正大,二人各凭本事,谁更适合,到时候自然自有定论。
宇文凌晔听着明德帝的心里话,一双剑眉紧紧深敛着,就连眉心都蹙了起来。
他这些天只顾着在叶娉婷身侧守着了,心思没有放在朝堂之上,忙着顾及叶娉婷,就连明司南送来的密函都没有来得及看,自然是不知道明德帝因他受埋伏之事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呵斥了宇文凌翌一番,此刻心中掀起了片刻的暗涌,只敛了一双暗眸,低声道:“谢父皇。”
明德帝满心的感慨:“父皇只是做了一件原本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明知不良之风盛行而不制止,这是在助长那些歪门邪道的志气,对于宇文凌晔这冷然无视一物的性子,他到反倒真心的喜欢了起来。
其实就连他也觉得,宇文凌晔较宇文凌翌更适合做帝王一些。
天下交给宇文凌晔,他可以放心的归天,而交给宇文凌翌,他还是有些许不放心。
明德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变得幽深了起来,直从殿上远远遥望下来,直望着勤政殿的殿门,不知是要看向到哪里去,他怔忪了片刻,不说话,宇文凌晔便也不说话,大殿一下子便沉默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明德帝才回过了神:“这一次北夷征战之事,你要好好的做。”是似饱含了深意的对宇文凌晔叮嘱。
“儿臣知道了。”宇文凌晔还是这淡淡的话语声,轻应着。
“哎……”明德帝又默默的叹了一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