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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来自严师张居正和慈母李太后的严厉管束,使得朱翊钧渐渐产生了逆反心理,时不时的私下和比较亲信的张诚、张鲸抱怨几句。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登基之初高拱闹出的那一起风波,也许事实的真相和冯保说的内容有着相当的距离……
这种猜疑,让朱翊钧越来越渴望摆脱管束,也让他对张居正、冯保越来越不耐烦,很多时候这种不耐就会转化成怨气,指向的自然是现在正矗立丹墀、执掌朝纲的帝师首辅张居正,站在御座旁边的冯保冯大伴,甚至,隐约也会指向慈宁宫中独居的生母李太后。
皇极殿御座上年轻的皇帝朱翊钧,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效忠,渴望尊重。
中和韶乐轰然鸣响,节拍合着圣人定下的节律,偏偏群臣在乐声中昏昏欲睡,要不就交头接耳的说话,就连站在文武官员前排的张居正、徐文璧也面露不耐之色……几十年来,他们无数次的听过这几首曲子,就算是仙乐都听得讨厌了,何况这中和韶乐偏偏又格外的冗长?
后面倒是有些头一次面君的低品官员稍有不同,可要不就是满脸热切地盯着殿上,盼着简在帝心,要不就是诚惶诚恐的盯着自己脚尖,唯恐君前失仪,直如泥猪瓦犬一般。
唯独站在后排的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锦衣官员,不停地合着节奏摇头晃脑、身体也随着乐声摇摇摆摆,完全沉醉于中和韶乐的音节之中。
朱翊钧见状,心头顿时就升起了几分欢喜,顾左右道:“那个专心听圣乐的锦衣官儿叫什么?为何众皆昏昏,唯独他其乐陶陶?”
冯保身为大伴,皇帝坐他就站,本也站在御座旁边想着自个儿的一番心事,盘算着蕲辽总督杨兆刚送给自己一座玉石雕刻的须弥山,不只是雕工精美,那块完整时重达万斤的玉料更是难得,聊以慰藉前些天失去清明上河图的遗憾,倒要想办法提拔提拔杨某人才好。
万历帝突然开口问起,冯保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朝那边看过去,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是老熟人秦林秦长官,登时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有些发胀: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心头极想诋毁秦林几句,转念一想那家伙浑身长刺,又只是个四品指挥佥事,咱家和他比就好似玉器比瓦器,犯不着和他死碰,于是冯保就低头道:“回皇爷的话,老奴认识那人,他叫做秦林,是个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想是因为宫里曲子好听,他一时间听得入迷。”
冯保这话不偏不倚,淡而无味,实际上就是既没说秦林的坏话,免得惹到那扎手生疼的刺猬,又降低皇帝的兴趣,好叫他尽快忘了这人。
所谓简在帝心,能叫皇帝记住一个人,提拔那就快了。哪怕不是完全“正面”的事迹,比如闹个笑话、出点丑什么的,让皇帝记住了这人的名字,就足以叫别的官员羡慕得眼睛发红,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职位出缺,皇帝随口一句“让某人上吧”就比别人走了多快的捷径。
冯保虽没安好心,回答倒也中规中矩。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翊钧越发来了兴趣,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哦,原来他就是秦林前日朕听母后说起,魏国公女徐氏便是嫁的此人,后来多亏他提醒,皇妹才想起先皇留在御书房的遗物,替先皇完成了赏赐成国公的遗诏。今日又见众人昏昏,唯独他沉醉清平皇乐,可见是个忠心的臣子。”
万历帝资质寻常,连他的老师张居正私下也说这位弟子其实只有中人之姿,幼年他那位忙碌的父皇极少管教,相伴的母妃李氏只是商人之女,也不可能过多的给予指点,所以万历帝识人、鉴人多出于直觉和个人好恶,常因为某人字写得好、某人一句话说的漂亮就加以提拔重用。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冯保也不好再乱说什么,偏偏万历帝瞧着秦林摇头晃脑的挺有趣,又问道:“听说这位秦指挥专会锯人脑袋、开膛破肚,这事可是有的?”
冯保脸色一沉,正儿八经地教训道:“皇爷怎可说这些街巷之间的鄙俚之语?要是传进太后娘娘和张先生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哼,要传进母后和张先生耳中,一定是你告的密!”朱翊钧嘴上不说,肚子里怨恨冯保,这冯大伴老是打小报告,管得他很不自在。
冯保见皇帝不说话,很有点暗自得意,正好乐曲快要结束了,他要出去喝赞引领山呼舞蹈,便从御座旁边走到了皇极殿门口。
冯大伴在,张诚和张鲸两个就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等冯保一走,他俩看看左右,这朝会大典之上皇帝身边并无别的太监,就立马来了精神。
“咱们皇爷已经十八岁了,大婚已有两年,冯司礼还这般傲慢自大,未免有欺君罔上之嫌……”张鲸瞧着朱翊钧的神色,使劲儿给冯保下蛆。
张诚则迂回包抄,帮着秦林说话:“回皇爷,奴婢不但听说秦林会锯人脑袋、开膛破肚,还有审阴断阳的本事,在荆王府夺嫡案中替天家全了颜面,又在南京屡次挫败白莲教,功劳很大。冯公公执掌东厂,风头却全被锦衣卫的秦林盖了过去,他当然心头不乐意。”
张鲸闻言一怔,他其实和冯保一样也不待见秦林,可这时候抓紧时间要在皇帝面前给冯保上眼药,便也管不得许多,附和张诚的说法。
只不过张诚是骂一句冯保、倒要赞三句秦林;张鲸则是赞一句秦林,就要骂三句冯保。
朱翊钧称冯保为大伴,畏惧多过亲近,真正亲信的则是司礼监二张,听他俩都说秦林是个忠臣,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点头道:“朕说得没错吧,哼哼,冯大伴总把朕当小孩看待,他识人还没朕看得准呢!这个秦某人,朕倒要给他点好处……”
张诚和张鲸对视一眼,不知道万历要给秦林什么好处,话说现在批红是冯保掌着,票拟是张居正说了算,这两位把皇帝管得死死的,慈宁宫还有个李太后,貌似朱翊钧做不了什么主吧?!
专心听“新年音乐会”的秦林,做梦也想不到听音乐也能闹出个简在帝心。
这时候冯保走到皇极殿大门口,负手傲然立于丹墀之上,大声喝赞,叫公卿百官跪拜舞蹈。
冯保专门盯住秦林,看他是不是老实跪拜,结果叫冯公公稍有点失望:秦长官这次老实得很,混在文武百官人群之中,众人跪他就跪,众人拜他就拜,随波逐流,并不特立独行。
“算你识相!”冯保没找到秦林的茬儿。
东厂掌刑千户徐爵和理刑百户陈应凤都有加官,一个加到三品指挥同知、一个加到四品指挥佥事,察言观色见自家厂公盯着秦林,便趁着空当悄悄挪动脚步,站到秦林身边,将他牢牢盯住。
别人怕东厂如畏惧虎狼,秦林却浑然不惧,还笑着和他俩点点头。
殊不知这一来旁的官员心头直打鼓:徐爵、陈应凤恶名昭彰,秦林又是什么善茬儿?他锯头验脑的事迹早已不胫而走,京师中都晓得锦衣卫又出了位黑煞神。
这三位聚在一堆,那煞气就实在重得要命。
好在冯保始终没什么表示,徐、陈也没对秦林怎么样,直到礼毕鸣鞭,奏“贺圣明”之乐,尚宝司捧宝,导驾还宫,这里一直波澜不兴。
洪扬善擦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把秦林扯了扯:“总算完了,唉,真是叫下官提心吊胆……”
“这就走了?”秦林转头四下张望:“不是说正旦有赐宴吗?我老婆说了,宫中宴饮的味道很好哩。”
这乡下土包子,你当自己是魏国公?徐爵、陈应凤和几个同级的武官都笑起来。
宫中正旦赐宴,自隆庆年间便是文职四品、武职都督以上的朝廷大员才在皇极殿赐宴,别的都“折钞”也即是把餐费折成现银子发给你。
秦林只是指挥佥事,离都督还差着好多级,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赐宴的。
徐爵倒还含蓄点,陈应凤为人本来粗鲁,笑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揶揄道:“秦长官,你以为自己是都督呢,还是国公?赐宴也有你的份儿?”
这样啊?!秦林摸了摸下巴,稍微有点失望……他倒是很想尝尝宫中饮宴的味道。
洪扬善脸色通红,讪笑着想找个台阶给秦林下。
没想到突然殿内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朝着这边道:“秦长官,方才皇爷传谕,教你留下来参加皇极殿赐宴。”
哎呀!正在大笑的陈应凤,一口把自己舌头咬到了。
第398章 文武相谐
“哈哈,看来本官的口福不错哦……”秦林笑眯眯地,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话说从天没亮就离开家,到现在都两三个时辰了呢。
能在正旦日参加皇极殿赐宴,是公侯驸马和高级官员的专享荣誉,秦林不在范围之内而特赐,更是难得的殊荣。
不过看他那样子,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意思,看起来似乎纯粹就是为了能一饱口福而高兴,口水滴答的准备大吃一顿。
天哪徐爵和陈应凤欲哭无泪:难道这家伙不知道特赏皇极殿赐宴的荣耀吗?他把天家赐宴当作上便宜坊吃烤鸭呢?!
这还真是极想参加的吃不到,不懂规矩准备胡吃海喝的家伙,偏偏蒙特旨赐宴哪!
东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仅次于督公冯保,论权势比好些不拿权的光杆伯爵、挂衔都督还要大得多,平日里相见他们还给东厂这两位打躬作揖赔笑脸咧,可紫禁城里头的规矩大过天,徐、陈两位没有资格参加,只好充满羡慕嫉妒恨地看看秦林,垂头丧气的离开。
洪扬善也没资格参加赐宴,可他离开时那叫个兴高采烈呀,秦林蒙恩赐宴,便如他自己参加了一样,赶着要出去把好消息告诉陆远志、牛大力……作为新立起来的山头,秦林就是一杆大旗,这旗帜有了光彩,底下摇旗呐喊的诸位,脸上也就有了光彩。
要不,怎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四品以下的文官、都督以下的武官走了个干净,皇极殿丹墀上就只剩下了公侯伯驸马和朝廷文武大员,秦林这个小小的四品锦衣指挥佥事无异于“鸡立鹤群”分外的显眼。
锦衣都督刘守有和几位公侯、都督谈笑,其中有个都督瞧见秦林,诧异道:“刘都督,何以贵衙的四品佥事也留在此处?敢是宫中当值么?”
刘守有看了看秦林,心头不乐意,假装没听到问话。
朱应桢已袭了成国公爵位,看见是秦林他就颇为高兴,替刘守有答道:“那是锦衣卫的秦林秦指挥,乃是刘都督麾下第一个能员,先皇赐给家祖的《清明上河图》,多亏他提点才能找到。”
“对了……”那都督以手加额:“我也听李肱李河督说起过,多亏这位秦指挥破获漕银失窃大案,才弥平白莲教在江南煽动的反叛。恭喜恭喜,若不是刘都督慧眼识才,麾下焉有如此精明强干之能员?”
刘守有听得那叫个难受啊,却不好在旁人面前露怯,他出身名臣世家,城府颇深,反正这时候锦衣卫衙门的那些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没在,没人知道底细,他便来了个顺水推舟:“诸位谬赞了,本都督虽不敢自比伯乐识马,提拔年轻后进倒是不遗余力的。”
朱应桢对秦林很有好感,极力赞刘都督不拘一格用人才,这花花轿子人人抬,别的伯爷、都督都跟着吹捧。
虽然赞秦林叫刘守有不大乐意,可听得众人都称赞他有识人之明,心头也暗自得意,觉得自己刚才灵机一动,实在是应对得体,没在外人面前泄了底。
张居正本来和次辅张四维、三辅申时行、六部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