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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黑只觉秦林的目光直接看穿了自己心底,话语中的寒意叫他浑身发麻,两条腿跪在地上直哆嗦,脐下三寸处一酸,双腿内侧便是热腾腾的,尿了。
张升心头发寒,毛武固然顶了杀人的罪,可诬告陷害这茬……他只好不住地给陈二黑使眼色,可陈二黑的状态,只让他心头越来越凉。
“来人哪,将这死囚好生拷打,问他为何要陷害本官,究竟受何人指使?”秦林一声断喝,将袍袖挥起。
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官校扑上去,鹰拿燕雀般捉住了陈二黑,此时也明白了自家长官的心意,便七嘴八舌地道:“刚才那姓毛的顽皮赖骨,熬刑熬到晕死也不肯招认,谅这位陈二黑陈爷与他同党,也是个惯能熬刑的好汉子,咱弟兄须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叫陈爷笑话了。”
“想来陈爷这等好汉必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什么钩肠子、割眼珠的手段,在他身上使出来未免贻笑大方,咱还是省了那些小意思,直接上剥皮抽筋、披麻戴孝、鬼哭狼嚎吧!”
陈二黑早已吓得不轻,听到这番话更是魂飞魄散,钩肠子割眼珠还是小手段,剥皮抽筋已叫人痛不欲生了,又不知那披麻戴孝、鬼哭狼嚎是何等惨烈,还排在抽筋剥皮之上?
“秦老爷、秦爷爷!”陈二黑全身瘫软,脸上露出哀求之意,看了看秦林威严的神色,接着又情不自禁的去看张升,这位少师府大管家正用可怕至极的目光逼视着他。
秦林踏前一步,神色已变得和蔼许多:“你是在风陵镇小路上就被本官捉住的,所以只有诬告陷害本官的罪行,并没有动手杀人,如果吐露实情,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从那寡妇家里出来,嘴里说着醉话,我也知道你是没有家小拖累的,并不怕少师府报复,何必替他送掉自己性命?”
秦林的分析判断非常准确,陈二黑这等人,越是小聪明小狡猾,越是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他连一只耳朵尚且顾惜,何况宝贵的生命?
此时听得秦林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连敲带打又给出路,一边是锦衣卫十八套酷刑地狱,一边是既往不咎的生机,陈二黑便再也扛不住了,磕头如捣蒜:“秦爷爷饶命!小的是受了张升主使才诬告陷害秦爷爷的,他和小的对了眼神,他跌倒抓茅草割破手,小的就说霍铁山手掌有伤,他又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头亡,什么霍铁山打了一辈子的铁,便是暗示小的说杀死霍铁山的凶器是铁锤!”
张升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怒吼道:“放屁,你放屁!你干脆说我眨眼睛暗示你得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林坏笑着,打量张升的样子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肉:“张升啊张升,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牛大力走上去,噼噼啪啪一顿耳刮子,打得张升晕头转向,脸肿起来像个猪头。
秦林命陆远志写了供状,丢在陈二黑脚下让他签字画押,然后凌厉的目光往少师府众家丁护院脸上扫过。
罢了,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些都被摁在黄河底了吧,陈二黑这一反水,秦林有足够理由刑讯逼供,众人再硬扛只是和自己皮肉过不去,终究免不了一死,何必受那苦头?于是从蒋麻子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屈服,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不过,他们都说受张升指使,没有任何人敢往张四维身上攀扯,锦衣官校言语试探,只是苦笑着说宁愿一死。
秦林笑着拿了供状,故意递到黄志廉鼻子底下:“黄知州,怎样?”
“铁证如山,铁证如山……”黄志廉脸色难看之极,举起袖子擦脸,不敢看秦林的眼睛。
张公鱼冷笑着吩咐:“黄知州,你革职待参吧。”
黄志廉软倒在地,不敢出一声。
“张升,怎么样?”秦林抖搂着供状:“要不要考虑说出实情?本官可以考虑给你宽大处理。”
说出实情,那就是扯出张四维了,张升把头扭过一边,鼻子里冷哼一声。
“好,义仆!”秦林笑嘻嘻地竖起了大拇指,忽然从树干上拔出七星宝剑,一抹儿碧森森的寒光闪过,张升人头落地,颈中血如泉涌。
第905章 号令立威
夕阳西照蒲津渡,秋风萧瑟鹳雀楼,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滔滔黄河边,许多乌鸦围绕着一根旗杆聒噪乱飞,为这幅黄河西去图平添几分萧索几分悲凉。
张四维从京师千里迢迢赶回蒲州,没来得及知会亲朋故旧,就急着绕城而过南下去老家风陵镇,见此情形心头没来由的毕剥一跳,赶紧吩咐随从赶走乌鸦,看看旗杆上挑着什么物事。
从人扔石头赶走乌鸦,忽然同时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写满了惊悸,如痴如呆地看着旗杆顶端。
旗杆上赫然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双眼被乌鸦啄成血洞,鲜血淋漓的脸却已把死亡瞬间的惊愕和恐惧完完整整的凝固下来,格外狰狞可怖,脖子断茬处滴落的污血和黄水更是令人欲呕,底下旗杆则贴着白纸黑字的布告:右副都御史、山西巡抚张,斩蒲州风陵镇恶奴张升,首级号令于此!
众家丁随从顿时如炸了窝的蚂蚁,愤愤然、惶惶然,有人骂张公鱼乌龟王八蛋,有人说冲进蒲州城揍他,还有人准备把旗杆上的首级解下来。在京师,宰相门前七品官,张大郎又何止七品?谁也没想到他竟在蒲州被斩首号令,家丁们看似气焰凶恶,其实早已心惊胆颤,全都没了主意。
黑沉沉的车轿窗口露出张四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着张升的脑袋,他瞳孔猛地缩紧,接着本能地往蒲坂城头看去。
高踞蒲坂、凭河临风的阁楼里,一人青衫布衣负手而立,一人身段婀娜,乃是易钗而弁的女子,正用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张四维冷哼一声,狠狠放下了车窗帘子,接着从车轿中传出沉稳有力的断喝:“走,风陵镇!留人替张升收尸,厚葬之!”
好啊,至少大老爷还非常镇定!众家丁奴仆顿觉有了主心骨,留下几个人跑衙门收尸,余下的拥着车轿攒促启程。
殊不知,放下车帘的张四维已然面色煞白,随着车轿前行,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蒲坂城头阁楼中,秦林眼见张四维一行往南去了,朗声笑道:“高悬人头以挫敌胆,少师府众人已经气沮了。啧啧啧,我老婆果然腹黑!”
斩下人头的是秦林,出主意高悬号令的则是张紫萱。
相府千金投向张四维远去车轿的目光带着彻骨寒意,于她而言,无论用什么办法对付张四维都是天经地义的。
一则于公,少师府作为晋商魁首,欺压百姓横行不法通敌卖国,不仅三晋关中百姓深受其害,还一步步挖空朝廷根基。
二则为私,张四维本高拱垂拔之人,高拱倒台之后曾称病归乡,是张居正爱惜人才,不计前嫌予以重用,推荐他出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谁知他阴险卑鄙,竟在张居正死后反戈一击,令江陵相公蒙受身后污名,长子张敬修自尽身亡,张紫萱与他实在不共戴天!
相府千金越来越黑化了……秦林看着张紫萱紧紧咬着嘴唇,玉手握着小拳头微微颤抖的模样,心下不禁一软,轻轻揽过了她的香肩,在耳边低低地道:“紫萱妹妹,我觉得你越变越可怕了呢。”
感觉到秦林身体的温暖,张紫萱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温润如玉的风姿在无形中缓缓舒展。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斩钉截铁地说:“此间事了,小妹心中再无牵挂,就为秦兄府中一平妻,从此相夫教子,不予外务。”
近来秦林尽量陪着张紫萱,每日里尽情言笑便有春风化雨之效,有些事情张紫萱终究看开了些,除了必须报复张四维这个恶毒的仇人,旁的事情倒也不在乎了,只要和秦林从此长相厮守,府中几位姐妹相得,更有何求?
秦林却笑了笑,轻轻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傻紫萱,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人生总不能在仇恨中度过,我怕你心结难解,心中郁郁寡欢,所以才百般开解,至于什么外务内务,哼哼,想撂挑子也没那么容易,这辈子姓秦的赖上你啦!”
张紫萱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的舒展开来,看着秦林的眼神便有了几分少见的柔媚,要从仇恨中走出来并不容易,但她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陆远志、牛大力和尹宾商正在从西姚古镇回返蒲州的路上,秦林破霍铁山被杀案,斩少师府大管家张升,已经锣对锣鼓对鼓的和张四维正面干上了,倒也不用避忌,直截了当的行事吧。
“秦长官真斩了张升?”铁匠崔宝柱兀自不敢相信地问道,他和一名锦衣官校同乘,不会骑术的铁匠,只能紧紧抱住锦衣官校的腰,才没从颠簸的马背上摔下去。
尹宾商嘿嘿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头就号令在蒲州城外,一看便知。”
崔宝柱、张火根、陈金和这几名铁匠把头就互相看了看,神色间露出了希冀,他们也曾想过反抗刻薄凶残的少师府,可从来都鼓不起勇气,直到这个脸色阴狠的家伙来到西姚古镇,和他们说了那番话。
不过,上次他们也只敢秘密和尹宾商接触,提供一些关于霍铁山的消息,还千方百计的防着被少师府知道,哪里敢像今天这样公开与少师府的敌人同乘一骑,策马狂奔?
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位传说中审阴断阳神目如电的锦衣卫秦长官,他在鸡公岭一剑就斩下了少师府大管家张升的脑袋!这样强势的官员,这样凌厉的手段,或许能掀翻少师府吧?
崔宝柱为首的几位铁匠把头,去见秦林的心情越发迫切了……
风陵镇,少师府,一片阴沉沉的气氛,奴仆丫鬟们小心翼翼地走路,唯恐发出稍大的声响,主人们脸上都带着忧色,就连门口往日那些趾高气扬的骄仆们,也没有了从前的气焰,一个个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杵在那里。
“哼,少师府也有今日!”路过府门前的百姓,脸色也没有了往日的惊惧与敬畏,谁都知道张四维丁忧回来,府里的风光大不如前,连管家张大郎都被新任巡抚青天大老爷张公鱼斩了……还有人说其实是锦衣卫秦长官动的手。
无论谁动的手,总之张升的脑袋是被砍了下来,真真切切的挂在蒲州外,不少人可以证实。
于是饱受欺凌的百姓们就心思活动开了,看来这世间终究有青天,大明到底有忠臣啊!越来越多的人往范一帖的医馆钻,出来就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很多人暗暗猜测,恐怕这天,就快要变了……
张家几位主人,张四维的二弟张四教、三弟张四端、五弟张四象,正愁眉苦脸地坐在花厅上,空空荡荡的主位提醒他们,那个既强横又狡诈,控制关中塞外数条商路,傲然为晋商魁首的父亲已经一命呜呼,还有孙有道、曹四陪葬,好不容易从京师赶回个张大郎,又被秦林一剑斩了人头,于是四大管家里头,陪着他们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管家赵福了。
偌大一个少师府,几曾有过现在的困窘?
“唉……”张四教长长地叹息一声,“司盐城盐场那边,好些灶户串联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都是趁着咱们府里没空理会呀!”
张四端气愤愤的一拍桌子,茶水翻过来洒得到处都是,“可恨范一帖那庸医,竟然和泥腿子勾勾搭搭,传出风声说记了咱们不少黑账,闹着要上控呢。等大哥回来,看他还有命在!”
若在平时,区区范一帖哪里放在少师府诸位老爷眼里?可现在这节骨眼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是盯着这边,张家再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