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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翠眉的女孩应了声“是”,转身偷偷印了印眼角,取来红桌上的瓷碗,小心捧着,声音细细的:“姑娘,喝药了。”
金穗抬起双手已经吃力,稍稍一动,便是全身乏力出冷汗。
黄老爹着急忙慌,对翠眉说道:“药碗给我,你扶姑娘起身,小心点儿,她两天没进食,身子虚着。”黄老爹边说边让开位置,接过了药碗,神色憔悴不安。
翠眉先就着被褥给金穗穿了件短袄儿,这才掀开被子,扶着她坐起来,她自己坐上床,让小小的金穗靠进她怀里。
黄老爹另取了勺子,自己试喝一口药汤,不温不凉,正正好,这才一口一口喂给金穗,边喂边温言细语哄她:“穗娘儿,良药苦口,等这药吃完了,你的病就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和翠眉、和珍眉她们一处玩耍……”
金穗静静听着,逐渐发现自己的不妥,她闻不到气味,吃不出药的苦味。若说闻不到气味是因为发热导致鼻塞不通,那么吃不出药的苦味又是因为什么呢?再加上动一动,整个身体如生锈的机器零件,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若是有人使劲摇晃她,说不得她的魂儿能摇出这个身体。
看来即使她寄宿在这具身体里,也不见得能活多久。
黄老爹见她面色灰败、神思不属、眼中绝望,心中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不过,金穗能乖乖喝完所有的药汤让他稍感安慰。
黄老爹放下碗,关切地问她:“穗娘儿,苦不苦?”
药不苦,心苦。
金穗不答,垂着眼皮,能活一日便活一日,若过不了这关,她也只能听天由命。本来她就是要死的,若果真如此,老天就是嫌对她的淬炼不够,要让她死前再经受一次身体渐渐枯败的折磨。
黄老爹转身端了一碗清水:“来,漱漱口。爷爷喂你。”
金穗抱定不开口的原则,顺从地含了一口温温的清水,脸部肌肉僵硬,那水只能在口中过一道,面前伸过来一只木盆子,她就直接吐在了那盆子里。
翠眉擦拭她嘴角,她抬头一看,原来端着盆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黄老爹。金穗心中微微一动,这,爷爷伺候孙女……
翠眉也惊讶地望了一眼黄老爹,不做声,低下了头。
连续漱口两次之后,金穗摇摇头,黄老爹放了盆子、碗,慈祥而欣慰地望着金穗,对翠眉说:“你在房里照顾姑娘,我出去待客。若是有什么好不好的,你直接出去叫我就是。”
“老太爷,您尽管出去,我会照顾好姑娘的。”翠眉小心地放下金穗,给她盖好被子,这才站起来恭敬地说道。
黄老爹不放心地望金穗两眼,外面有妇人的声音叫喊“黄老太爷”,黄老爹又看两眼躺回被子里的孙女,嘴张了张,没说什么,掀了帘子出去,关上门才答应了一声那妇人的问话。
金穗喝了热汤药,心肺暖洋洋的,舒服了很多,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还在,她心思重,闭上眼也睡不着,只感觉一双略带薄茧的手脱下那件小袄儿。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翠眉拿着帕子擦她身上的薄汗。她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有一条还记得,便是那日那个溺水自杀的人为什么拖着她一起死?
第002章 杏代
新年来啦!祝大家元旦愉快,合家幸福!
…………
这个问题搅得金穗脑袋越发昏沉,前世今生如浮光掠影,一会儿是父母在殡仪馆抱头痛哭,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她的小名“萍萍——萍萍——”,一会儿是黄老爹跳进水里,水下水上地不停唤“穗娘儿”。
她吵得脑子里沉甸甸的,身子时而轻飘飘的,时而沉重得像被大石头压在什么地方不能动弹,还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拉扯她下坠,她的身体包括她的灵魂恰恰好地卡在了一个壳子里,挣脱不得。
就在半睡半醒间,她听到翠眉小声呼唤她,说着什么,她清醒的时候敏感地发觉周围多了好几个人。
“婶儿们,嫂子们,我们姑娘才刚眯一会儿,你们瞧一瞧,是我们姑娘的福气,可不值当瞧这久的。外面的爷们儿我们老太爷一个人顾不上,我又是个做不得主的,厨上的事,还烦劳婶儿们嫂子们多多担待。”
翠眉站在金穗床前,遮挡住她一大半的视野,对几位妇人行了个屈膝礼,话说得不软不硬。
几个妇人不是蠢笨至极的人,自然听得出她话里话外都是请她们出去的话,心里窝了气,但见翠眉脸上犹带泪痕,为的是床上那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小姑娘,她们也说不出狠话来。
其中嗓子尖利的妇人撇了撇嘴,打量翠眉通身,嘴角一弯,抢在别人前头说:“翠眉闺女,你这话说的不对,外面的事自有爷们儿做主,咋说你是黄家的奴婢,哪有一个奴婢做客人主的理儿?你跟着黄姑娘她娘读过几年书,可别打量我们村儿里的妇人不识字儿!就在这小小的双庙村,主仆之分还是有的!”
翠眉起初是恼她声音尖利,恐她吵醒了金穗,后来竟听她把主仆都拿出来说事了,眉头拧得更紧,心想着,即使讲主仆之分,她跟这村妇也算不得主仆,黄家的地儿哪里容得她撒野。
想要开口争几句,又恐吵了金穗,更是不想与这妇人做口舌之争。翠眉正是为难的时候,那妇人的儿媳妇拉拉她袖子:“老奶奶,我们是来看望黄姑娘的,你跟一个奴婢说啥?”
她淡瞥一眼翠眉,眼底含着淡淡的不屑,虽不明显,却看得翠眉心里火气更旺。
另一个年轻媳妇出来打圆场:“花大娘,就像你媳妇儿说的,我们是来瞧黄姑娘的,人也瞧了,黄老太爷一个人在外面忙不过来,我们左邻右舍的,总要出去帮把手。”
翠眉感激地看一眼年轻媳妇。
年轻媳妇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瞟了一眼翠眉护在身后的金穗,只看得到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包。
翠眉的奴仆身份被挑破,脸上红了一片,不敢再说话,指望年轻媳妇周旋。她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金穗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她心里有些着急,担心金穗的病情反复。她心里担忧,脸上就带出了几分,一双红肿的眼睛充了泪水,看起来泪盈盈、可怜兮兮的。
花大娘眼睛尖,一眼看出来,心里暗喜,语重心长地对年轻媳妇说:“小全媳妇儿,你话里的意思我明白,翠眉闺女为黄老太爷担心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担心归担心,翠眉姑娘,”她转眼看着翠眉,眉头略皱,拉着她的双手道,“我也是为你好,话才说得重了点。你不会怪我吧?”
翠眉手被她粗糙的手捉着十分反感,她强忍着不适,低眉顺眼地说:“花大娘是为我好,我心里感激,之前我那话也有错儿。哪儿敢怪花大娘呢?”
“这就好,这就好。”花大娘拍拍她的手,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接着说,“翠眉姑娘啊,我说话不中听,但说的是不是在理儿,你仔细想过了,若真的没半分道理,你再与我分辩。”
她媳妇知道婆婆的话痨病要犯了,但婆婆说话她插不了言,又因为婆婆看重一个奴婢,还正儿八经地与那奴婢说话,心中更加不快,便给小全媳妇儿使个眼色。
小全媳妇是个嘴皮子利落,性格爽快的,知道花大娘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恐翠眉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便率先站起来道:“花大娘,厨房里有道汤离不了我,眼看宴席要开始了,我要先去准备准备。”
黄家没有管事的女主人,唯一的女主人年纪小,还躺在床上,里面的内务由翠眉一把操持着,她是个奴仆的身份,又是个要强的,自然有人看不过眼。小全媳妇暗自好笑,什么奴仆不奴仆,黄家都没把翠眉珍眉的身份挂在嘴边上,偏偏不相干的人要“打抱不平”。
这才是没理儿。
其他人也找出诸如上茅房、做菜、待客等等借口先行离开。
此话正中花大娘下怀:“你们年轻,能跑能动,都去忙吧,马上阳河村的人要过来了。到了我们双庙村,我们就是主,他们是客。黄秀才家才搬来没几年,亲戚少,我们隔壁邻居的多帮帮忙。别怠慢了客!”
她年纪不是最大的,用这种口气说话,遭了好几个白眼,花大娘也不在意,挥挥手让她们关好房门以免鞭炮声吵到黄姑娘休息。
不一会儿,一屋子婆婆媳妇都走光了。
翠眉的手还在花大娘手里,她哭笑不得,转头看了一眼金穗,金穗双眼闭合,见她没有被吵醒,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家姑娘病重到什么田地,要不要通知老太爷再去请大夫。
她心思翻涌,花大娘只管捡自己的话说:“翠眉,你是个娘娃儿,还是黄秀才家的奴婢,黄秀才两口子没得了,只剩下一老一小,你有没有想过,你明儿如何过活?”
“自然是跟着老太爷,伺候我们姑娘。”翠眉想也没想地回答,对这老婆子十分厌恶。花大娘的男人是村长的堂兄弟,在他们一辈堂兄弟中排行最长,花大娘便仗着辈分常常窜东家走西家,说长道短的。
花大娘叹口气:“唉,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黄老太爷年纪大了,前儿的跳水救他孙女儿,我看他身体不太好,只是强撑着罢了。而且,你们家姑娘的病可不轻,说句不好听的,活不活得过明儿的还难说……”
“花大娘,我敬你是个长辈,可不带这么诅咒我们姑娘的!”翠眉断然打断花大娘的话,脸上带了愤怒,眼底掠过一丝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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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沉塘
花大娘不以为意,接着说:“我可不敢诅咒秀才的闺女。黄秀才没了,黄家一个男娃儿没有。他活着的时候攒了点家底——你别着急,我不是打黄家家产的主意。我是担心你,翠眉,我的闺女哟,你想想,这才过两天,黄姑娘请大夫吃药花了多少钱?你算算,这个法儿下去,黄家有多少家底够买药的?”
她看翠眉深思,心里有底,看来这姑娘是知道个好歹的,便接着忧心地道:“翠眉闺女你再想想,黄秀才为啥要拉着他亲生的闺女儿寻短见?还不是因为秀才娘子的事儿吗?他怕闺女将来嫁不出去,清白全毁,索性带着黄姑娘去见她娘!”
翠眉蹙紧眉头,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把黄家的新底老底儿一股脑揭开,对这难缠的妇人更是厌恶,借着给金穗关帐子的机会抽出自己的手,转身问她:“花大娘,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啥?”
花大娘一张老脸笑成菊花:“这才说到点子上。翠眉,黄姑娘有那样儿的娘,虽说她娘是自请沉塘,可她的确做了伤风败俗的事儿……”
“花大娘!”翠眉忍无可忍地呵斥,“你再当着我们姑娘的面儿说这话,我就不客气了。我们老爷太太咋样是他们的事儿,我们老爷还有功名在身,你再说这种话,我们到村长那里分说去。正正好,村长就在外面迎客!”
花大娘一把拉住激动的翠眉,连忙说:“姑娘哟,小小年纪,莫那么大脾气。我要说的话与你有干系,你莫激动。”
“你这人……咋跟我又扯上干系了?”翠眉拽不过她,只好退回来,心里着急,想叫人,又怕嚷出去让人笑话。
“我正要说,你激动个啥?”花大娘一脸狐狸般的笑,“秀才娘子的闺女儿不清不白,你是她家的奴婢,还是她亲自调/教的,你能清白啦?”
“我咋不清白啦?我们姑娘又咋啦?花大娘,今儿的你这个话说出来,是要逼死我吗?”
翠眉抬起袖子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