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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也的确守信,只点住了他的穴道,就放在马背上带走了。”
“你一直都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样子?”
“一直都没有。”
“你哥哥与你,是不是外貌很象?”
“身材差不多,样子不太象的,他象我母亲多一些,我象我父亲多一些。”
“那么他又如何能瞒过那些恶徒?”
“那个时候,我所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披着狼皮才能蔽体,全身恶臭,畜生一般,脸上早就看不出本色,他们看不出已经换了一个人,并不奇怪,况且在他们眼里,这些孩子本就是一群牲畜。”
“那个人也根本想不到在石缝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是,现在想来,当时如果我不是因为害怕不敢站出去,我们兄弟两个,都会凄惨而死。”
“所以你并没有做错。”
“第二天天亮,我才敢出去,幸好随身还有把匕首,一直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出那片荒原,回到人世,此后我就遍访名师,苦练武功,不惜代价,终有小成,随后我回到了那处山谷,可惜已经人迹全无,我的哥哥究竟是生是死,我也并不知道。”
“我明白。”
“其实还有一道菜,我还没有端出来。”段轻云忽然说,“你还吃得下去吗?”
“很多厨师都会把拿手菜留到最后。”燕碧城笑着说:“我当然要见识一下。”
段轻云立刻起身,“稍等片刻。”
“惭愧。”燕碧城看着这盘菜,摇了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这道菜,依然还是冷盘。
“可能是因为,菜本来是用来吃的。”
燕碧城笑起来,夹起一片放进嘴里,“是心。”
“不错。”
燕碧城又夹起一片,“是肺。”
“正是。”
“我却吃不出,究竟是什么心,什么肺。”
“我相信能吃得出来的人很少。”段轻云凝视着燕碧城,缓慢的说,“是狼心,狗肺。”
燕碧城再一次微笑起来,“你的最后一道菜,就叫狼心狗肺?”
“你知道很多人都相信,狼和狗本为一族,渊源甚深。”
“不奇怪。”燕碧城说:“连我都这样想过。”
“所以这道拼盘的名字,就叫作肝胆相照。”
“你用心和肺来做菜,名字却偏偏是肝和胆。”
“很多事情,听起来和实际上都是不同的,甚至相反。有很多明明丑陋的东西,却偏偏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既然鸡脚可以叫凤爪,我为狼心狗肺起名字叫肝胆相照,也没什么过分。”
燕碧城又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很仔细的嚼着,慢慢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过分,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除了我自己,吃过这道菜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很荣幸。”
段轻云一口仰尽了杯子,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味从胃里升起的炙热和辛辣,“此后我就一直在关外和中原跑来跑去,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会发生一个奇迹,让我能发现什么线索,找到我的哥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但我无法停下来。”
“我能理解。”燕碧城说:“也因此,我才能遇到你。”
“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村庄遭袭的那一夜,你哥哥是如何逃过那一劫的?”
“那一夜他正好去了城里一位亲戚家。”
“不知道他被带走之后,经历过多少艰难。”燕碧城在叹息:“又要怎样才能蒙混过去,坚持下来。”
“无数次险死还生,忍辱求全,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慢慢告诉你。”这句话从内屋传出来,然后就是一个人缓慢的脚步声。
在这个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燕碧城已经站了起来,在凝视,“很久不见了,今天的客人,就是你,是吗?”
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乌黑的头发,还有宽阔明朗的前额,年轻飞扬的神采,让他的微笑,也显得额外的温和,富有感染力。
云开。
云开见月明的云开。
今天段轻云要介绍给燕碧城认识的,竟然是出人意料的云开。
是不是这件事情,也并没有那么出人意料?
甚至是顺理成章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午夜兰花
一个在门口,一个在桌前,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这是一间宽阔的屋子。
但两个人都没有再走近,他们就站立着,在远远的对视。
段轻云却依然坐在那里,低头在看着桌子,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是我。”云开点了点头:“想必你现在也已经知道,轻云,就是我的弟弟,我的亲生弟弟。”
“我已经知道。”
云开笑了起来,“今天的菜式,燕三公子还喜欢吗?”
燕碧城摇了摇头,“虽然美味,我却不大喜欢,只有最后那一盘肝胆相照,我才真的喜欢。”
“可是你还是每一种都吃了一些。”
“我不想让我的朋友失望。”
“那一盘狼心狗肺,你却吃得格外有味道?”
燕碧城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吃过狼心狗肺,我只吃过一盘菜,叫作肝胆相照。”
云开微笑着叹息起来,“你也并不是小孩子了,你总该知道,即使名字再好听,狼心狗肺毕竟还是狼心狗肺。”
燕碧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我应该请你告诉我?”
“有的,真的有。”云开点头,“你有没有听说过午夜兰花?”
“没有听说过这四个字的人,大概还很少。”燕碧城说:“其实我在十岁那一年,就曾经亲眼见过。”
“这种兰花一生只开一次,并且这一次开在午夜,天色未明之前,就会凋落,它的芬芳和美丽,会让每一个见过的人赞叹不已。”
“我一连等了五个晚上,才终于亲眼见到。”燕碧城说:“没有耐心的人,很容易错过。”
“可是我说的,并不是一种花。”云开再次叹息,“我说的,是一种药。”
“哦?”
“这种药虽然不需要在夜里使用,可是依然有一个特性,就是遇到热的或者温的东西,就会药性全失。”
“很挑剔的药。”
“还不止于此,服了药的人若在半个时辰里吃下热的东西,药性同样会分解。”
“那么这种午夜兰花的药性,请问云兄,又是怎样的呢?”
“药性温和的很,就像午夜兰花开放,沁人肺腑,却不浓腻,令人愉快。”
“所以才叫午夜兰花?”
“也不止于此。”云开温和的摇了摇头:“这种药如果放进冷盘里,会把一盘猪食变成天下美味,其美妙,据说难以言喻,若是放进酒里,则会生出天下少有的美酒。”
“那么这个午夜兰花,莫非是毒药不成?”
“也不是。”云开温和的看着燕碧城,“只是一种麻药。”
“致人昏死,或者瘫软?”
“非也。吃下去的人,行动如常,思维清醒,这种麻药的唯一用处,就是会让一个人的反映变得迟缓,药性一过,一切如常,绝无任何不适或者后遗病症。”
“很绝妙的午夜兰花。”
“是很绝。所以这种东西,若是给苦力车夫吃下去,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暴殄天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过了什么。”
“莫非这个东西,是许多厨师的看家本事?”
云开摇头,“午夜兰花炼出不易,不仅原料极其昂贵难寻,其炼方,天下知道的人也很少。”
“其实我相信,甚至听说过这种麻药的人也很少。”
“这种药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在很多时候可说无用,又难以炼制,所以,知道的人很少,使用的人,也很少,其炼方竟然没有失传,我自己都很惊奇。”
“难道云兄竟然知道这个炼方吗?”
“小弟不才,碰巧知道,而且已经炼出了些微。”
“此药既然如此珍稀,使用起来又如此不便,作用又微乎其微,云兄莫非只是为了好奇?”
“对于普通人,这种药一无用处,可是对于绝顶的高手,这种药的用处就很大了。”
“譬如我?”
云开笑了起来,“燕三公子的身手机智,称为绝顶高手,想必天下不会有人反对。”
“高手相争,胜败在瞬息之间,所以你说的,并没有错。”
“午夜兰花还有一个好处。”云开说:“不论是下在菜里还是酒里,都绝无异味,只会更行美味,更主要的是,一旦服下,哪怕一点点,药性也会全然发作,并且无法用内功逼出,唯有过了时辰,或者服了解药,方能化解。”
“不知道要几个时辰才过?”
“六个时辰。”
“不知道云兄炼制的时候是否也顺便炼了些解药?”
云开摇着头说,“实在没有,因为根本不需要。”
“今天晚上这一桌子,全部都是冷盘,不论是菜是酒,都已经美味到天下难寻,偏偏没有一样是热的。”
“而且我保证你在这间屋子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热的东西。”
“你是一个细心的人。”
“我也很谨慎。”
“看起来我已经吃下了不少的午夜兰花,你既不会给我六个时辰的时间,我也根本不可能带着解药,你更不会看着我把什么东西变成热的吃下去。”
“我在酒菜里都放了一点,偏偏你在每盘菜上都动了筷子,酒也喝得不少,所以你想吃得少都不可能。”
“你要杀我?”
“小弟实在无可奈何,逼不得已,还请燕三公子原谅。”
“碧玉心法可以解毒,功效灵验,这一点江湖上无人不知。”燕碧城轻淡却很慢地说:“你对此从来没有担心过吗?”
“我很担心。”云开微笑着说:“担心的要命,所以我才选了午夜兰花,其实无味的毒药和麻药有很多种,可是只有午夜兰花,才是我能确定以燕公子的神功也无可奈何的。”
“整件事情你都已经考虑的很周全,是不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其实你说出碧玉心法可以解毒的那句话,我就已经知道,连你自己都知道你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你又何必问我?”云开在叹息,“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走出这间屋子。”
段轻云依然坐在那里,依然在沉默。
依然在看着桌子上的那盘狼心狗肺。
云开和燕碧城也都一直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我的名字是段开云。”云开说,“但这已经不重要。杀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段轻云的手,却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大腿,握的很紧,在颤抖,他的喉咙也在抖:“你能不能不杀他?”
云开凝视着燕碧城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能。”
段轻云没有再说什么,却忽然有泪水,滴在他自己的手背上,“我舍不得。”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如同拚死之前的喘息。
在他嘶哑的声音里,一线刀光已经亮起,直飞燕碧城的心脏,快的就像一颗流星。
这一击奔疾如电,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气势。
就像让如画从半空坠落的那一刀。
曾经被他深爱并且信任的女人出卖过,这让他曾经生不如死。
在他终于挺过来,并且能够继续活着的时候,他又被他所喜爱,所信任的朋友出卖。
甚至这位朋友曾经救过他的命。
他已经中了麻药。
看来,他已经必死无疑。
午夜兰花开放,固然美丽,只可惜凋落,就在不久之后。
它所有的,本就是一个惊艳,却短暂的生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肝胆
却忽然有另外一线刀光闪现出来,火星激射。
云开顿住。
段轻云的身影,却出现在他和燕碧城之间。
一声大震,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