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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李信因宋献策才从江南回来,原想今日同他在后乐堂中畅谈天下大事。后因晚上陈子山同几位社友去找他,一定要在今天来禹王台补行登高,他不好拒绝,只好同意。这几个社友除陈子山是个举人外,还有两个秀才和三个没有功名的人。
这班朋友有一个共同之点,就是深感到国事不可收拾但又无计可施,在一起谈到国事时徒然慷慨悲歌,甚至常有人在酒后痛哭流涕。李信喜欢同他们亲近,加入他们的诗社。但有时心中也厌烦这班人的空谈无用。当李信随着仆人走进玉泉书院时,社友们已经等候不耐,停止高谈阔论,开始作诗填词。
陈子山一见他就抱怨说道:“伯言,汤府里什么事把你拖住了?你看,已经快近中午,我们等不着你,已经点上香,开始作诗。今日不命题,不限韵,不愿作诗的填词也行,可必须有所寄托,有兼济天下之怀,不可空赋登高,徒吟黄花,寄情闲适。目今天下溃决,沧海横流,岂悠然见南山之时耶?……快坐下作诗什么事竟使你姗姗来迟?”
李信赔笑说道:“汤母偶感不适,弟前去问安。谁知她老人家因官军两月前在罗猴山给张献忠打得大败,总兵张任学已经问罪。左良玉削职任事,戴罪图功。熊文灿也受了严旨切责,怕迟早会逮京治罪。舍内弟在襄阳总理衙门做官,也算是熊文灿的一个亲信。”
“汤母很担心他也会牵连获罪,十分忧虑,所以弟不能不在汤府多留一时,设法劝慰。来的时候,在宋门外又被一群逃荒的饥民围住,其中有不少是咱们陈留、杞县同乡,少不得又耽搁一刻。劳诸兄久候,恕罪恕罪”
陈子山不以为然的说道:“以你我之力,如何能拯救得了这么多的灾民?你快坐下来作诗吧,一炷香三停已经灼去一停了。”
李信苦笑着说道:“子山别催我急着作诗,先让我同宋先生谈几句话。怎么,宋先生何在?”
陈子山说道:“宋先生同我们谈了些江南情形,令人感慨万端。他过于谦虚,不肯作诗,找老道士闲谈去了。”
李信立刻去禹王台找到来宋献策。两人相交,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相互倒也十分的熟稔了。两人携手登九仙堂,凭栏眺望一阵,李信意味深长的说道:“献策兄,我本来想同足下畅谈天下大事,恭聆高见,可惜请社友诗兴正浓,且此间亦非议论国事地方,只好下午请移驾寒斋赐教。昨日兄云有一事须弟帮忙,可否趁此言明,以便效劳?”
宋献策笑着说道:“大公子有一乡试同年,姓牛,名金星,字启东,可还记得?”
李信点头说道:“自然记得。只是,自从天启七年乡试之后,十二年来我们没再见面。去年弟来开封,遇到一个卢氏县人,听说他同人打官司,坐了牢,把举人功名也弄丢了。上月听说他怎么投了李自成,下在卢氏狱中,判了死刑,详情却不知道。一个读书人,尽管郁郁不得志,受了贪官豪绅欺压,也不应该去投流贼。足下可知道他犯的是不赦之罪么?”
宋献策说道:“弟知道得很清楚。牛启东从北京回来,绕道西安访友不遇,转回卢氏。李自成对他十分仰慕,且对他的遭遇十分不平,趁他从商州境内经过,出其不意,强邀而去。牛启东费了许多唇舌,才得脱身回家。地方士绅对启东素怀忌恨,知县白楹又想以此案立功,遂将启东下狱,判成死罪,家产充公。可惜启东一肚子真学问,抱经邦济世之志,具良、平、萧、曹之才,落得这样下场”
李信有些担心的说道:“我也知道他很有才学,抱负不凡,不过我听说他确实投了李自成,回来窃取家小,因而被获。”
宋献策笑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且不论公子所听说的未必可信,即令确实如此,弟也要设法相救。目今四海鼎沸,群雄角逐,安知启东的路子不是走对了?”
李信大吃一惊,急忙说道:“老兄何出此言?”
宋献策冷静地回答说:“公子不必吃惊。弟细观天意人事,本朝的日子不会久了。”
李信急忙问道:“天意云何?”
宋献策高深莫测的说道:“天意本身人心,公子何必下问?”
李岩诚恳的说道:“不,此处并无外人,请兄直言相告。”
宋献策娓娓说道:“弟只知近几年山崩地震、蝗旱风霾,接连不断。加之二日摩荡,赤气经天,白虹入于紫微垣,帝星经常昏暗不明。凡此种种,岂是国运中兴之兆?况百姓水深火热,已乱者不可复止,未乱者人心思乱。大势如此,公子岂不明白?”
李信心思沉重地说:“弟浏览往史,像山崩地震之类灾害,在盛世也是有的,不足为怪。弟从人事上看,也确实处处尽是亡国之象,看不出有一点转机。不过,今上宵衣旰食,似非亡国之君。”
宋献策说道:“这是气运,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挽回。况今上猜忌多端,刚愎自恃,信任宦官,不用直臣,苛捐重敛,不惜民命。国事日非,他也不能辞其咎。如今国家大势就像一盘残棋,近处有卧槽马,远处有肋车和当头炮,处处受制,走一着错一着。今上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心中无主,步法已乱。所以败局已定,不过拖延时日耳。”
李信毕竟是世家公子,尽管他不满现实,同地方当权派有深刻矛盾,但是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亲戚、朋友,同朱明皇朝的关系错综复杂,血肉相连。因此,他每次同朋友谈到国事,谈到一些亡国现象,心中有愤慨,有失望,有痛苦,又抱着一线希望,十分矛盾。现在听了宋献策说出明朝亡国已成定局的话,他的情绪很受震动,默然无言。
过了一阵,他才深深地叹口气,无奈的说道:“天文,星变,五行之理,弟不很懂,也不十分信。古人说天道远,人道迩,弟纵观时事,国势危如累卵。诚如老兄所言,目前朝廷走一着错一着,全盘棋越走越坏。”
“国家本来已民怨沸腾,救死不暇,最近朝廷偏又加征练饷七百三十万两,这不是饮鸩止渴么?目前大势,如同在山坡上放一石磙,只有往下滚,愈滚愈下,势不可遏,直滚至深渊而后已。”
“皇上种种用心,不过想拖住石磙不再往下滚,然而不惟力与愿违,有时还用错了力,将石磙推了一把。石磙之所以愈滚愈下者,势所必然也。以弟看来,所谓气运,也就是一个积渐而成的必然之势,非人力所能抵拒。老兄以为然否?”
宋献策点头说道:“公子说气运即是一个必然之势,此言最为通解。但星变地震,五行灾异,确实关乎国运,公子也不可不信。弟与公子以肝胆相照,互相知心,故敢以实言相告。倘若泛泛之交,弟就不敢乱说了。”
李信虽然也看清楚明朝已经如“大厦将倾”,但是他的出身和宋献策不同,既害怕也不愿亲眼看见明朝灭亡。沉默片刻,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献策兄,虽然先父晚年有罪受罚,但舍下世受国恩,非寒门可比。眼看国家败亡,无力回天,言之痛心。……就拿弟在敝县赈济饥民一事说,也竟然不见谅于乡邦士绅,背后颇有闲言。”
宋献策有些奇怪的说道:“这倒是咄咄怪事弟近两三年萍踪无定,对中州情形有些不大清楚。大公子在贵县赈济饥民的事,虽略有所闻,却不知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闲话。”
李信勉强一笑,无奈的说道:“弟之所以出粮救灾,有时向大户劝赈,不过一则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道路,二则也怕穷百姓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如今世界,好比遍地堆着干柴,只要有一人放火,马上处处皆燃,不易扑灭。”
“可恨乡邦士绅大户,都是鼠目寸光,只知敲剥小民,不知大难将至,反说弟故意沽名钓誉,笼络人心,好像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可笑可笑从朝廷官府到乡绅大户,诸般行事都是逼迫小民造反,正如古人所说的,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可悲可叹”
宋献策低声说道:“是的,朝野上下,无处不是亡国之象。目前这局面也只是拖延时日而已。”
李信叹口长气,深锁眉头,俯下头,苦涩的问道:“你看,最多还可以拖延几年?”
宋献策肯定的说道:“不出十年,必有大变。”
李信打量一下宋献策的自信神色,然后凭栏沉思。国事和身家前途,种种问题,一古脑儿涌上心头,使他的心头更加纷乱,更加沉重。过了一阵,他重新望着献策,感慨地说:“既然本朝国运将终,百姓涂炭如此,弟倒愿早出圣人,救斯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想到这里,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凑近宋献策的耳朵问道:“那么,新圣人是否已经出世?”
宋献策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说道:“天机深奥,弟亦不敢乱说,到时自然知道。”
李信就没有再问。但是,一个决心已经在他的内心,快速的形成,那就是游历天下,寻找这个新圣人。结果,在曹县地面,他遇到了张准。从此,他的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
“圣人,已经出了……”
李岩对着开封城,默默的自言自语。
对于张准给予自己的任务,李岩是非常在乎的。这不单单是为自己的家人报仇雪恨的问题,还是改变整个河南现状的问题。虎贲军已经拿下了洛阳,他只要拿下开封,就可以将半个河南,都掌控在虎贲军的手里。到时候,开仓放粮,穷苦百姓就能吃饱饭了。
然而,要完成这个艰巨的人物,就必须有人,有军队,有装备。这些东西,都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张准既然说不会调给自己,一切就得自己想办法。一路上,李岩已经将自己要做的事情,都仔细的梳理了一遍,确定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首先,是要有人。这个有人的意思,不是振臂一呼,将附近的难民都招收过来。河南遍地的难民,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集结几千人甚至是几万人,真的是不成问题的。这也是张准放手让李岩去自己组建军团的基本原因。只要有兵员,其他都好办。
但是,李岩目前需要的,并不是难民,而是人才,实实在在的人才。这些人才,必须懂得方略,必须懂得基本的带兵之道,还要对天下大势,有一定的了解。至于读书认字,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李岩就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同乡牛金星,一个是好朋友宋献策。这两个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是泛泛空谈之辈。难得的是,他们两个,对朝廷,都已经死心了。他们两个,也都在寻找新的圣人。
牛金星被关在了卢氏县的监狱里,只要给张准请求一下,虎贲军派兵将牛金星救出来,问题不大。卢氏县距离洛阳不远,这么一座县城,交战的双方几乎都没有注意到的。
不好办的是宋献策。一直以来,宋献策都是一个孤魂野鬼,经常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不知道宋献策眼下在哪里?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个鬼才找到。只要有宋献策帮忙,拿下开封城,问题不大。
“公子,宋献策有消息。”
忽然间,有打探消息的随从急匆匆的赶来报告。
“哦?宋献策?”
李岩又惊又喜,急忙问道。
自己正要找宋献策呢,这么快就有他的消息了?
“宋献策被关起来了。”
打探消息的随从满头大汗的报告说道。
李岩仔细一问,才得知,原来,他被张准救出来,和虎贲军一起离开杞县以后,官府又派人回去杞县,继续搜捕和“李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