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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狄根本不曾料到,乾军会突然发动猛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短数月时间乾军连下五城;守城太守尽数被诛;一时间乾军过境处,皆如修罗地狱。
九砦被攻破时;总览兵部大权的翼安王正在寝宫沉眠;还没睡醒;乾军竟已经杀入城内;一时火光四起;浓烟中,他来不及穿衣便被一人拦住去路。
宁文远满身血腥,双目赤红步步逼近,手起剑落,翼安王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
他拿起黑色布囊,将那颗头颅仔细装好,而后火光冲天,翼安王府化为地狱火海,一片烟烬。
捷报往京都频传,但最令人难以相信的,不仅是运送回京的大批粮草战俘马匹,亦不是五城太守的项上人头和攻城令牌,而是素来拥兵自重的长乐王军部,竟是从旁助力,与抚远将军部共同发兵!
此次突袭战役,由抚远大将军私自做主而发动,即便是如今得胜归来,宁文远亦逃脱不去一个违背圣谕、抗旨不尊的罪名。
当日苏芷被乱箭射死,宁文远赶来时已经太迟,呆立片刻,便爬上马车,一根一根斩去飞箭,将苏芷抱了出来,放在马匹上。
临走时,他只问了长乐王一句,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苏嫣出神地靠在车辕上,苏芷就这么在她眼前死了,即便她再蠢笨、再善妒,但那毕竟是她这副身子的血亲妹妹,更何况她是有错,但错不致死…
将来消息传回京都,父亲该如何面对女儿双双遇难这样悲痛的事实?
长乐王走过来,扳过惊魂无定的苏嫣,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突然从后横空劈来一剑,宁文远双眸似染了血一般,挥剑抵在长乐王胸前,“放开她。”
与其面对宁文远,至少在这一刻,苏嫣更愿意跟长乐王回去,因为她无法面对这一切。
虽然苏芷不是被自己害死,但这其中,毕竟是因她而起。
但宁文远却如一头沉猛的野兽一般,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都住手…”苏嫣定定开口,“我不想跟你们任何人回去,我要回京,我要回家!”
长乐王清淡道,“若宁将军意欲对戎狄开战,本王可破例相助,得来的军功,尽数归你部下。”
宁文远没有动弹,长乐王这才接过苏嫣,“皇兄病重,此役过后,本王正要打算回京,且你不在营中,她还是交由我照看更为妥当。”
那一日,不知道究竟是谁坚持,又是谁妥协。
苏嫣终究还是自己选择,回到长乐王府。
因为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客人,不会亏欠任何人,但她无法面对宁文远。
这次,高敏没有追问上次她偷偷逃走之事,长乐王也没有再逼问她关于地图之事。
其实,她们不知道,苏嫣并非因为妹妹的死而如此伤心,她只不过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极其荒唐的错事。
根本不值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前线捷报时时传来王府,苏嫣知道,只怕宁文远是拼了性命上战场,已经近乎疯狂。
不论是否有情,苏芷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多少年陪伴,即便没有爱,也会有情。
宁文远心中有愧,有不可挽回的愧疚,他便将这种愧疚释放于无边无尽的报复中去,也许只有每每濒临死亡的边缘,心中才会好过一分。
这样的心情,苏嫣能够理解,说到底,就是他欠苏芷,而自己又亏欠他的,这是一个死结,没有人能解开。
长乐王每日会按时陪她同进晚膳,至于玉素那边,苏嫣已不愿多想,毕竟自己心中清明,至于段昭烨想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
来到府中已经许久,却没有一顿饭吃的安生,她突然问向对面的段昭烨,“王爷为何要回京?是皇上病重,有机可趁,还是突然悔悟,想要赎罪?”
段昭烨放下酒杯,“本王所做的一切,从没有一丝后悔,这是皇兄欠我的,若夺回皇位,不过是物归原主,倘若不夺,也只能证明我已天下为重,何来悔悟一说?”
苏嫣埋头吃饭,又缄默不言。
段昭烨往她碗中夹了块肉炙,“不多吃些,如何撑到回京见你的父母。”
苏嫣将那块肉送入口中,突然抬眸郑重地凝住他,“敢问王爷一句,你心中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人?”
段昭烨的手微微一顿,想了片刻,突然起身跨过食案,在她身旁蹲下,“从前,你对于我而言,便像一只野性的、得不到手的猎物,是以我拼命想要征服你、占有你。”
苏嫣再问,“那,如今呢?”
他突然附过身,在唇上重重一吻,“但凡是,若只是得到了表面,却得不到内心,那就如同将猎豹圈养在笼中,那么它就已经不再是猎豹,之前所做的一切一都失去意义。”
苏嫣点点头,端起酒杯,“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
段昭烨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美人提出的要求,本王素来不会拒绝。明日,宁将军会亲自来接你回去。”
他起身负手,行至门外却突然回头,“本王还有军务在身,明日便不送你了,皇兄、你的父亲都在等你。”
说罢,似是不等苏嫣回答,他便极快地消失在了花圃尽头。
这一晚,段昭烨在书房秉烛彻夜,将存放了一十三年的杜康酿,喝了精光。
抚远将军的车马停在沧源城门外,高敏独自陪着苏嫣而来。
宁文远长身立于马下,乍一看,苏嫣险些有些认不出来。
这还是记忆中那仪容俊逸的男子么?如今他肤色微深,眉峰紧锁,唇边还有隐隐的青色胡茬,只是一身铠甲锃亮,如同夜枭的眼。
宁文远伸出手,举起一枚黑色布囊,声音苍哑,“嫣儿,这是翼安王的头颅,我终于替芷儿报仇了。”
苏嫣接过来,扑鼻的血腥味袭来,“走罢,一起送到她墓前。”
苏芷的坟墓并不隆重,就是一方低低矮矮的土丘,周围种上了她最喜欢的罗曼草。
苏嫣走近了,立在坟前的石碑上,是宁文远的字迹,吾妻苏芷。
而后,再无其他。
堂堂将军夫人,现下,却如野骨一般埋葬在这荒无人烟的塞外,凄凄落落。
“京中来信,皇上病危,师傅亦病倒,我们要尽快赶回去。”宁文远亲手将那颗人头,焚烧在苏芷的墓前。
苏嫣道,“是该回去了,小妹的遗骨可要带回去?”
宁文远呆立片刻,摇头,“她不喜欢京中繁华,就留在这里罢。能与日月星辰为伴,不必再受红尘纷扰。”
苏嫣浅浅地说了一声“好”。
车马萧萧而去,小坟前的祭火缓缓随风而灭。
行程一刻也未耽搁,四个昼夜,便已抵达京城。
就在抚远将军班师回京时,长乐王部亦是举兵背上皇城。
苏嫣站在苏府门外时,已是深夜子时。
她仰头,犹记得七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如此,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
只是,开门的却是垂垂老矣的管家,没有父亲厉声唤她到书房去问话,没有苏芷蹦跳着迎上来,问东问西。
老管家看到苏嫣和宁文远同时站在门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连忙颤抖着身子冲院里高呼,“大小姐回来了,回来了…快通知老爷!”
一时仆从婢子尽数赶过来,将苏嫣围着,往正厅而去。
赵氏最先赶出来,连衣衫都未来及换上,一袭丝缎睡袍,上前就将苏嫣紧紧搂在怀里,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淌,许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母,师傅在哪里?”宁文远已近哽咽,赵氏看了看他,抹去眼泪,指了指卧房,“老爷他重病不能起,我带你们过去。”
接连两个女儿出事,苏复内外夹击之下,身体决堤般地衰退下去,已经在病榻上躺了半月之久。
苏嫣路过回廊时,却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周氏,苏芷的母亲。
她就呆呆站在墙角转弯处,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苏嫣转头,径直入了卧房。
苏复睁开眼,见是大女儿回来了,赵氏在一旁喜极而泣,几番下来,才真正确定女儿无事。
只见他艰难地起身,行了个礼,“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这一句话,苏嫣登时就流了泪,“是女儿不孝。”
苏复却摆摆手,“皇上一直记挂着你,赶快入宫罢,再晚些,只怕是…”
后面的话没再说出。
太子九岁,已经在三位辅政大臣的辅佐下,独领朝政。
皇上退居寝宫养病,不再过问政事,如今只差遗诏,太子便能名正言顺地登临帝位。
如幽魂一般行走在紫荆宫道上,周围分明是熟悉的一切,但苏嫣却觉得陌生无比。
远远地,就瞧见漪澜宫内灯火通明。
数丈的路,却好似很长很长。
兰若和桑榆早已闻讯,点了宫灯站在宫外等候。
兰若最先跑上来,握住苏嫣的手,泣不成音。
仍是桑榆过来,瓮声瓮气喊了声,“娘娘进去罢,陛下还在等您。”
苏嫣点点头,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殿中陈设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她当晚出门时的一样。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内室里飘来一道低哑而的声音,“嫣儿,你终于回来了。”
榻上之人,形销骨立,两鬓斑白,若不是亲眼所见,苏嫣绝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曾经天高海阔、翻云覆雨的段昭凌。
“臣妾回来了。”
她伸出手,段昭凌便摸索着一把握住,将她拉进了些,“朕早就说过,你不会有事的。”
苏嫣一直错恨了他两世,但如今真相大白之后,望着这个曾经让自己深爱不移的男人,她只觉得胸中似万丈波涛,却不知从何说起。
苏嫣离近处凝视着他,段昭凌抚上她的脸容,一寸一寸抚摸着。
苏嫣没有反抗,无意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复昔日神采,十分迷蒙。
她大惊,回头看向玉珂。
“陛下自开春以来,视力渐渐不济,如今只能看到一尺以内的事物…”
☆、110自君别后
淑妃赵氏当晚便往漪澜宫去;拉着苏嫣许久不言,直到后来苏嫣一番安抚,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将凤印宝册一并带了来;交到苏嫣手中;只道;“我力能不济,勉强替你代理一年;已是极限;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再用但这份心思,倒是轻松。”
苏嫣见她言语间云淡风轻,心知她的这位表姐并非所言的能力不济;相反,她却是后宫中难得的清醒明白人,有大智慧却从不外露。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唯有自己置身事外,膝下育有两位帝姬,一位皇子,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蠢笨之人?
是以,苏嫣并未推辞,只是接过去,交给桑榆放好,而后岔开了话题,“表姐一人过来,改日我正要往永华宫去,探探靖桢的。”
一提到儿子,淑妃自是神色柔柔,想她二十六岁得子,已不算年轻。
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儿,眼见苏嫣乏了,加之还要照料皇上,淑妃遂没多留,临走前,兰若取来早已备好的大礼,教红菱带回永华宫。
上巳节后,嫣贵妃病体康复,恢复后宫请安。
自一年前她闭关养病,皇上龙体违和后,所有妃嫔皆未再见过苏嫣。
今日看她高坐凤榻之上,风采依旧,倒是才相信外界所传她逃遁出宫的消息自是假的。
淑妃、贤妃二位这段时日同掌后宫,磨合出几分情谊来。
那贤妃本就是书香门第,素不参与争斗,从前没有机会同淑妃亲近,这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竟合作出了默契来,如今交情甚好,常在一处走动。
而后德妃、楚小仪、周采女、甄选侍等按品阶依次落座。
苏嫣不动声色,见唯有兰昭仪迟迟未至,又想起淑妃前日曾言,那兰昭仪如今地位尊贵,仗着乃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