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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血祭+野焚+黑雨)-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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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得好些。”

“筠仙,你这三点的确是金玉良言。今后是要按你的意见办,否则弄得焦头烂额,最后还是一事无成。”曾国藩说到这里,想起江西局面的困危,眼眶潮润了。

第二天,曾国藩请来刘蓉,一同为郭嵩焘送行。曾国藩拿出一幅字来,对郭嵩焘说:“贤弟要走了。我无物可赠,心绪烦乱,亦无佳作,现录十六年前旧作,权当为贤弟送别。”

郭嵩焘接过来看时,写的是四首七律,题作《寄郭筠仙之浙江四首》:

其一

一病多劳勤护持,嗟君此别太匆匆。

二三知己天涯隔,强半光阴道路中。

兔走会须营窟穴,鸿飞原不计西东。

读书识字为何益?赢得行踪似转蓬。

其二

碣石逶迤起阵云,楼船羽檄日纷纷。

螳螂竟欲挡车辙,髋髀安能抗斧斤?

但解终童陈策略,已闻王歙立功勋。

如今旅梦应安稳,早绝天骄荡海氛。

其三

无穷志愿付因循,弹指人间三十春。

一局楸枰虞变幻,百围梁栋藉轮囷。

苍茫独立时怀古,艰苦新尝识保身。

自愧太仓縻好爵,故交数辈向清贫。

其四

向晚严霜破屋寒,娟娟纤月倚檐端。

自翻行箧殷勤觅,苦索家书展转看。

宦海情怀蝉翼薄,离人心绪茧丝团。

更怜吴会飘零客,纸帐孤灯坐夜阑。

录道光二十年旧作为郭筠仙送行,咸丰六年冬于南康军营

郭嵩焘接过这幅字,看着上面刚劲挺拔的字迹,往事浮上心头。那是曾国藩大病初愈时,郭嵩焘应浙江学政罗文俊之聘离京入浙,也似今日,曾国藩在寓所为他置酒饯行,后来又将这四首诗写在信里寄给他。郭嵩焘想:涤生今日把这四首诗重新抄给我,是不是暗责我在困难时离他而去呢?他心里怀着一丝歉意。

“涤生,我到京城住两年就回来。”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惭愧,郭嵩焘说出这句言不由衷的话。

“筠仙,你的性格才情,宜在翰苑,而不宜在军旅。你回京是件好事,今后若不是别有缘故,也不必再到军中来。你为我在京联络京官感情,了解朝中大事,勤写信来,就是帮我大忙了,或许比在军中起的作用还大。”

刘蓉说:“刚才涤生提起联络京官感情,了解朝中大事,倒使我想起一件事,不知二位知道不?”

“什么事?”曾国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前几天,文中丞府里的袁巡捕到南康来清点湘勇在营人数。”

“文俊又不按人头发饷银,他凭什么来管我的人多人少?”曾国藩打断刘蓉的话。

“袁巡捕说,大军在江西,地方招待不好,文中丞准备给兄弟们发点礼,故来点一下人数。”

“这里头有蹊跷。”郭嵩焘说。

“我也觉得不大对头。袁巡捕又说不必跟曾侍郎说了,我便更加怀疑。于是留下他,客客气气地请他吃饭,乘他酒酣耳热之时,我拿出一副象牙骨牌送给他。”

“你哪来的这种东西?”刘蓉一向规矩严谨,从不涉牌赌,曾国藩对他有骨牌感到奇怪。

“我哪里有这种东西。”刘蓉笑着说,“这是春霆的战利品,他要我给他保管,说金银丢了不要紧,这东西不能丢,放在我这里保险。”

“春霆就是爱赌爱喝酒,终究不是将帅之才。”郭嵩焘一向不喜欢粗野的鲍超。

“我把这副象牙骨牌送给袁巡捕,他高兴极了。”刘蓉不想议论鲍超,接着说,“我乘势问他,省城近日对曾侍郎和湘勇有些什么看法。姓袁的附在我耳边悄悄说:‘我前天听文中丞和德音杭布在议论曾侍郎。’”

曾国藩两眼盯着刘蓉那张已变粗黑的脸,心中有点七上八下。

“姓袁的讲,德音杭布说,寿阳相国跟皇上提过,曾某人在江西一无成就,但勇丁却不断增加,现在又叫一个弟弟招募几千兵到江西来了。一家三人都带兵,而且都集中在江西,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呀!”

曾国藩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恐慌,手心渗出冷汗。

“又是那个祁老头子在使坏,早就该致仕了,却总这样恋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郭嵩焘很愤怒。曾国藩两条扫帚眉锁成一条线,三角眼黯淡无光,嘴唇紧闭。

“姓袁的讲,文中丞听后说:‘寿阳相国老成谋国,所虑的是。’文中丞还说,姓曾的刚愎冷酷,不能相处,陈子皋是他的同乡同年,军饷拨慢点,就下此毒手。跟此人共事,得处处提防,并要德音杭布注意点。德音杭布说姓曾的城府深,心思摸不到。我当时听到这些胡说八道,直气得发抖,心想,这分明是文俊、德音杭布和祁隽藻上下串通一气,在算计我们。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第一个弹劾。”

“这一伙魑魅!”郭嵩焘骂道。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良久,曾国藩长叹一口气,无力地说:“夕阳亭事,不久就会重演了。”

刘蓉心里一紧。他后悔刚才不该一股脑儿把话都倒出来,引起曾国藩这样大的伤感,便安慰道:“杨伯起生当乱世,又遭权贵所害,才弄得被迫自杀。今日天子圣明,祁寿阳虽然糊涂,究竟不是权奸,他与你个人无私怨,那年对你冒死直谏也很称赞。我想他只是对你这几年所做的事尚不甚了解,想到历史上常有拥兵作乱的事,提醒皇上注意罢了。即使不是你,换成另外一个汉人,他也会有这种疑心的。”

曾国藩说:“孟容这话倒也不错。虽然祁寿阳上次也在皇上面前说过我的坏话,不过,此人到底还不是耿宝一流人。”

“再说,皇上比汉安帝也英明百倍。”郭嵩焘插话。

“是的。”刘蓉继续说,“今后你事事注意点,一切小心谨慎,必可避祸趋吉,平安无事。”

“小心谨慎自是应该,不过,”曾国藩的紧张心绪已消除,代之而起的是极为委屈的痛苦,“当世如祁相国这样的人,学识才具,二位都很清楚,顶多当个‘平庸’二字,却天子信赖,群僚拥戴,位高秩隆,身名俱泰,且这种人尚不只祁隽藻一人。咸丰二年,国藩乃一在籍侍郎,本可不与闻国事,只是想到两朝恩重,斯文无辜,不忍心看鼎移贼手、孔孟受辱,才不自量力,以一书生募勇练团。实指望上下齐心,扫除凶丑。谁知在长沙时,鲍起豹不容,靖港败后,一片诟骂,湘勇进城者竟遭毒打。这两年在江西,步步艰难,处处掣肘。在地方上受如此苦不说,还要在朝中遭无端猜忌。唉!虹贯荆卿之心,见者以为淫氛而薄之;碧化苌弘之血,览者以为顽石而弃之。看来我死之日将不久矣。二位他日为我写墓志铭,如不能为我一鸣此屈,九泉之下,永不瞑目。”

说罢,神情黯然,怆叹良久。忽然,他离开酒席,走到书案边,奋笔疾书。然后,对郭嵩焘说:“刚才那幅字不要带了,我另送你一首诗。”

郭嵩焘和刘蓉接过看时,上面写着:

送郭筠仙离营晋京

域中哀怨广场开,屈子孤魂千百回。

幻想更无天可问,牢愁宁有地能埋。

夕阳亭畔有人泣,烈士壮心何日培?

大冶最憎金踊跃,那容世界有奇材!

郭嵩焘嗟叹,刘蓉饱噙泪水,三人望着冰冷的杯盘,再也无心吃下去了。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曾国藩的心立即紧缩起来。

十一重踏奔丧之路

“大人,瑞州紧急军报!”康福一阵风似的进门来,将一封十万火急请援书送到曾国藩手里。这是曾国华从瑞州军营里派人送来的。原来,在湖北战场上失利的罗大纲、周国虞率所部人马,从湖北来到江西,将瑞州城团团包围,扬言要攻下瑞州,千刀万剐曾老六,以报昔日之仇。曾国华见城外太平军人山人海,一时慌了手脚,火速派人请大哥救援。曾国藩对六弟遇事惊慌很不满意,但又不能置之不管,若真的瑞州城丢失了,六弟在湘勇中就站不起来。但眼下四处吃紧,哪方兵力都不能动。他想来想去,唯有李元度一军可暂时移动下。当曾国藩带着李元度的两千人马急急赶到瑞州城下时,罗大纲、周国虞已在先天下午撤走了。他们原本路过瑞州,只不过借此吓吓曾国华而已,并没有真打瑞州的意思。这场虚惊过后,曾国藩心里更忧郁了,江西长毛气焰仍旧嚣张,军事毫无进展,银钱陷于困境,一向被视为奇才的六弟竟然如此平庸,自己与江西官场方枘圆凿,今后如何办?他遣李元度仍回南康,自己留在瑞州帮六弟一把,再不济,也是自家兄弟,今后还得依靠他来当曾家军的主将哩!

这天深夜,曾国藩跟六弟在书房谈了大半夜带勇制敌之道,正要就寝,康福来报:“蒋益澧在门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曾国藩深为奇怪,“快叫他进来。”

蒋益澧风尘仆仆地进得门来,向国藩、国华行了礼。曾国藩问:“芗泉,你不在南康侍候德音杭布,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回禀大人,”蒋益澧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不是从南康来,而是从南昌来。”

“德音杭布又到南昌去了?”

“是的,大人先天走,他第二天就要我收拾行李,陪他到了南昌。”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到南昌去干什么?”曾国藩皱着眉头,像是问蒋益澧,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人不知,”康福在一旁插嘴,“前几天,文中丞给他在胭脂巷买了一套房子,又用一千两银子在梨蕊院里赎了一个妓女,那烟花女据说是豫章一枝花。他早就想到南昌去,只是碍着大人在那里。”

“怪不得大哥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往南昌溜。”曾国华是曾氏五兄弟中对女色最有兴趣的一个,家有一妻一妾,还时常在外面寻花问柳。对德音杭布的艳福,他甚是羡慕。

“康福,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曾国藩笑着问。

“我是从彭寿颐那里听说的,他早两天到南昌去过一趟。”康福嘴边露出诡秘的一笑。

曾国藩望着蒋益澧,打趣地说:“芗泉现在跟着这位满大人,正好在花花世界里享受一下,为何深夜跑到这儿来?”

益澧红着脸说:“我岂敢忘了大人的嘱托,夤夜至此,有重要事情相告。”

众人都收起笑容。荆七给益澧送来饭菜。跑了两个时辰的快马,又累又饿,蒋益澧不讲客气,狼吞虎咽地连吃了几大碗饭。他抹抹嘴,对曾国藩说:“昨天夜晚,文中丞、陆藩台、耆臬台、史太守四人请德音杭布到南昌知府衙门喝酒。他有意不要我跟着,愈发引起我的怀疑。中途,我借送衣的机会进了衙门,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谈话。没想到这些堂堂大员,酒席桌上谈的全是美食和女人,我听了大倒胃口。正想退出,忽听得史致谔问德音杭布:‘听说曾侍郎准备给朝廷上折,严令禁止淮盐进入江西,德大人知道有这事吗?’德音杭布说:‘有这事。这次郭嵩焘从杭州贩浙盐亏了本,据说是因为淮盐入赣的缘故。’德音杭布说完后,酒席间沉默片刻,然后是陆元烺的声音:‘看来曾侍郎打算在江西长期待下去。’只听见德音杭布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我的命苦,好好地在盛京,却被皇上派到军营来受罪,也不知哪辈子作的孽。’耆龄说:‘是的哩!有一个娇滴滴的解语花,又不能天天陪着,还要趁人家离开南康的机会,急匆匆地来偷情,也真可怜。’满座哄堂大笑。”

“这些人,一说起女人来,就兴致高得很。”康福鄙夷地说。

“笑过之后,陆元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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