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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者,你真的无怨吗?”
“……”
积日累久的苦刑,仿佛永无止尽的折磨,逐渐涣散的意识,正是意志最脆弱的时刻。
“慈悲为怀、修善持戒,睁眼却只看到别人伤自己。众人无情的抹黑,辱蔑的目光,为保声誉而牺牲你的万圣岩,自诩清高、虚伪冷漠的佛门,你是生气吧,你是痛恶吧,你内心出现不平的情绪,为什么要去否认它,压抑它。”
“嗯?”
“一步莲华,被你埋葬的心,才是你真实的天性。”
“吾之真性,吾之真性……”混沌内心,如乌云蔽日的天空,佛者的声音渐渐微弱。
“众生昏昧,沉沦不觉,畏惧求佛,顺运忘神。皈依三宝者,且自私贪恶,何况俗世芸芸。佛者,汝所持信仰,不过是愚蠢可悲的自欺欺人,何苦执着下去,舍现世之乐而求彼岸幻境?放开吧,放开才是解脱,随心才是真实。”
“放下……解脱……”一遍遍念着,佛心犹如在狂风暴雨的魔海中寻岸的一叶孤舟,时时刻刻都有倾覆的危险。
蓦地,汗湿的帽沿下一点光芒亮起,额上的法印发出金色光泽。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吾以无常计常、以苦为乐,不净为净,无我执我。吾之半心,究竟是谁执着,谁解脱呢!”
一句犀利的反问,刹时间冲破魔障结缚,妄念俱灭,明心见佛,七窍顿开,五感一片清明。一步莲华缓缓吐纳,体内一股新生的真元,源源不绝,流遍全身经络。
步出黑暗的牢室,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湛蓝的身影。
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像从没有离开过。
这一日的阳光很灿烂,尽管兜帽的帽沿已拉到最低,睁眼看过去时,蓝色的光辉仍眩晕了他的眼。
“天子。”轻轻一唤,声音略带沙哑,却依然是一步莲华独有的温和味道。
善法天子抬睫,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舒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眼时,将正渲染上笑意的两道细眉皱弯。
一步莲华圣洁的神采一如往昔,脸色却如纸般透明,血污斑斑的佛袈笼住全身,一对手拢在袖中,问候时也只是倾身抬了抬袖摆。
善法天子咬了咬牙,竭力露出的笑容登时添上了几道僵硬。
刺足、炼身、针掌,想必僧衣下的身躯已是体无完肤,刻满了折磨的痕迹与炼刑的烙印。
“天子,这是吾选择的路。”
苍白脸上的表情,坦定坚决,一如当日往执戒殿请刑时,他抬眸凝视着他,说了同样的话。
那日,阳光也是这般灿烂。
“魔君的不出令吾担心,如果苍的推测没错……”一步莲华刻意在殿外停下脚步,戴着罪链的手费力地拈起佛指道,“吾将不再逃避。”
然后,他转头看向一脸疑惑的天子,一字一句道:“七佛灭罪,吾之天命;舍身渡恶,吾之选择。”
“七佛…灭罪。”善法天子慢慢重复,脸色骤然一变。
七佛者,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婆佛、拘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和释迦牟尼佛,乃佛教最早出世的七位佛尊。
七佛灭罪真言,过去七佛所传颂之陀罗尼真言,其威效足以消除前世今生之四重五逆重罪。
七佛灭罪武学,佛门无上功法,上可斩神灭佛,下可伏妖降魔,乃大日殿不外传的至高绝学,一直由历代最高指导者保管。要练成此绝学,必须历尽八种修炼苦刑,经受诸多考验与磨练。正因为如此,非是大慈悲大智慧者不可交托,也惟有心怀舍身之志、大无畏精神与非常毅力者才能修炼成功。
“因缘际会,大日殿世尊在闭关涅磐前将其传于吾。吾当时未练,一是因为时机未至,二来吾练功一向随性,而七佛灭罪非决心不能练之。如今魔界乱世,兵災将起,苍生苦劫,吾自该担起责任。”
一步莲华口气淡如清风地将原委道来,善法天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威力惊天的七佛灭罪,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完整地练成过,善法天子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步莲华的执着,下了决心的事,就算洒尽血汗,受尽折磨,舍弃性命,也会坚持到底将其完成。
而他担心的还不止这些,天子明犀的瞳紧盯着佛者微垂的睫:“世尊传功之时还留下何言?”
兜帽半掩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沉凝,却在佛者淡淡的笑容之中,被掩饰得几不可见。
“世尊说,佛剑分说受赐佛牒,吾赠你真言。你们所选的佛路不同,但同样是艰难无比,险恶深重却不能回头的崎岖路。”
蓝色法冠下的秀眉不觉拢高,佛剑分说与一步莲华,一者斩业,一者渡恶。佛剑发愿,莲华舍身!皆是所有的罪与苦自己承受。而一步莲华决意承袭七佛灭罪,日后造杀恐怕难免,而佛心坚持以善渡恶,矛盾的两者同路齐修,等待在前方的将是无法预知的劫数。
善法天子一时沉默,眼前素白的身影,修长而略显瘦弱,十分固执地,想要把一切自己一肩扛起。
纵是担忧,纵是无法完全认同。善法天子却什么也没说,一步莲华的决心,便是他的决心,毫无保留的支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刹。善法天子,何尝不是,固执。
“天子……”
温和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善法天子抬起头。
一步莲华微勾着嘴角,露出明净耀眼的微笑,然后缓缓开口:“吾……饿了。”
善法天子不由怔住。
“都说大日殿茶点独特,殿内主事光明、无垢两尊者面相饱满,福态可掬。天子,不如你吾前往印证。”一步莲华语气坦然,根基再强也是肉身,虽说不用担心饿死,但腹中空空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善法天子哭笑不得,传扬善法的天子之名被用作骗斋之途,他绷起脸道:“菩提天池,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池水有益于你伤躯的调复;天然的佛气,有助于你功体的增进。”
一步莲华不说话了,闷了半响,终于还是敌不过那两道严厉中闪烁着期许的目光,素白额头冒出了汗珠,“修行比较重要,吾随天子安排。”长睫轻垂,明显是言不由衷。
善法天子冷眉复无奈,稍作退让道:“你先往天池净身,吾上大日殿通知下月的法会,顺便……印证一番。”
平直的唇线立即有个弧度,“是带回来给吾印证。”一步莲华细心纠正后,如数家珍的点道,“百果羹,九花糕,三珍菇,杞子粥,桂华玉露,……”
却听拂尘呼啸一声,善法天子自动忽视了他后面的话,几滴雨露过后,连人带影地消失无踪。
“唉,真没耐性。”一步莲华哈了一声,抬袖拭去额角愈发绵密的虚汗,肉身所能承受的痛楚有多少,恐怕早已超过极限了吧。
第六章
菩提天池,明清如镜,水波不兴,宛如一位悠然独处的神女。
守园的僧人们似乎早知道一步莲华会来,半句话也没多问,垂目见礼后退得无影无踪,百里天池顿然空荡荡的,杳无人迹。
得天独厚的环境,使得由融雪汇流的池水清而不冰,反而带着午后阳光淡淡的暖意。一朵朵散发香气的莲花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青白分明,别样清馨,正是他所钟爱的青莲花优钵罗。
入水处的青石上,摆着一个竹制的小杓与大小两块纯白的方巾,旁边还有一个半尺高的檀木匣。轻轻揭开,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袈裟,雪白的云鞋与罗袜,两根金色的绳结,还有白色的里衣常服,从里到外,无一遗漏。
一步莲华微笑轻漾,怎么以前就没有发觉,天子的心思与他的容貌一样细致。
一挥手,雪银长发飞扬,衣物自然卸下,人以跌坐之姿浸入水中。
丝丝皓发铺散在水面上,闪耀莹白的光芒,仿佛一朵盛开的白莲,蔓延一片纯净无染的圣洁。
从大日殿一脸别扭的打包回来的善法天子,脚步不觉间停下,远远地在一旁的树影下立住。乳白色的水雾弥漫了整座天池,却分毫模糊不了那无暇的清颜。莹洁的肩胛微裸在水面,比自己上次看到时更为削瘦,一道道链型的火痕一直从背脊攀蜒上来。
善法天子心一阵痛,紧捏的拳,已是一手心的汗。
察觉他到来的一步莲华,反是一副没事人般的笑吟吟模样,睁了一下眼睫,落落大方的道:“天子,下来一起沐浴吧。”
善法天子庄净白皙的法相,瞬时变为一块火烧云。净身本是佛家必做的功课,所谓体洁心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恒河共浴,自古有之。菩提天池乃天然圣池,同修于此,自当无所顾忌。
然而,通明此点是一回事,看那人以纯良闲适的表情相邀却是另一回事。当一步莲华从水中站起,露出挂着水珠的大半个身子时,善法天子念了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才消下的两片绯云又浮了上来。
一步莲华把贴在肩前的发捋到脑后,一任晶莹的水珠顺着胸前柔韧的肌理一路滑下,接着伸手一点,取来大方巾往腰间一围。没办法,善法天子不肯挪驾,他只好自己劳动,谁让那篮子被天子死命抱在怀里的饭菜太诱人。
一步莲华径自动作,完全没留意善法天子的脸已由红艳转为可怕的青紫色。所以他根本想不到,正往池畔优雅漫步的自己会被对方一个巧劲狼狈拽出。几乎同时,宝莲拂尘扬起,满池莲花离水弹来,花瓣层层叠叠堆成一个柔软的大花床,精确地接住落下的佛者。
“天子,吾不要……”
一步莲华的抗议只溜出一半,就被善法天子以“暴力”宣判了无效,身子乖乖地趴在床上。
莲花芬芳中,多出一丝青禾雨露的清润。善法天子半跪在侧,拿出独家配方的甘霖清露,一步莲华偏过头,淡淡道:
“不过一副皮囊,何必在意。”
“这副皮囊,既肩负苍生与天命,就不能不爱惜!”
天子的口气十足严厉,下手却异常轻柔,极其小心地把药涂在那些狰狞的烙痕与针迹上。一步莲华是个绝不会喊痛的主儿,但那微蹙的眉让天子好生心疼,多么希望自己能代他承受这一切,哪怕一丝一毫也好。
佛者纤长的五指,握住他微颤的手,是轻轻的依赖,也是有力的安慰。
之后是很长的安静,处理完一步莲华背后与腿侧糜烂的伤势后,善法天子吁了口气,道:“可以转身了。”
一步莲华没有动,善法天子等了一下,轻轻翻过他娴静纤长的身子,果然,这位一直未吱声的佛者早已美美地睡着了。
一点点伸过手,撩开那些贴在白玉法相上的零散发丝,一步莲华睡的很酣,脸色依然几分煞白。也难怪了,经历了那么多的考验与修炼苦刑,而且他的甘霖清露,本就有安神镇痛的作用。
善法天子撑起一步莲华的后颈,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干发丝,换上干净的僧衣。虽说天山阳光明媚,但毕竟山高清寒,他想了想,解下自己的披袈,轻轻盖在了佛者的身上,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水雾,照得天子肃静的秀颜一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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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初五,是善法天子传道讲经的日子。
前来听法的学僧往往过千,平日空旷的大殿内坐的密密麻麻,蒲团连成一片。善法普照,引领向佛之人,每次看到这幅情景,一步莲华都很感动,善法天子的精进与奉献,总令他反思自己的懈怠与随性。
像往常一样,佛者安静地坐在最后方,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相比于法坛上那张远近闻名的法相,兜帽下的面孔可谓鲜为人知。每当他报上法号,多半会收到对面僧人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说:银发披散,雪袈低帽,这人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