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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司徒府,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琅琊王司马昱才从台城回来,见到谢道韫,接谈亲切,谢道韫也不比兴讽喻,直言近日都中传言之事,司马昱笑道:“此系流言蜚语,庾后新丧,陛下犹自悲痛。哪有心情纳女入宫,更何况是陆氏女,绝无此事!”
谢道韫曾听叔父谢安品评过这位琅琊王,司马昱堪称礼贤下士,但无主见,知易行难,名声大于实干,司马昱现在说绝无此事,然而一旦皇帝司马奕决意要纳陆葳蕤入宫,又有陆始推波助澜,司马昱只怕也不会坚决反对,其性情如此。
所以谢道韫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说陆葳蕤会以死相抗,又说陈操之功绩和对皇室的忠心,司马昱连连点头,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若真有此事,本王一定会竭力阻止。”
谢道韫出了司徒府,又径去拜访中书侍郎郗超,郗超知谢道韫真实身份,见她来访,颇感奇怪,得知来意,心下大为感慨,也肃然起敬,这个谢氏女郎真是要与陈操之终生为友啊!
郗超笑道:“祝参军是子重好友,我郗嘉宾难道不是?我若袖手旁观陆氏女入宫甚至殉情,子重归来我有何面目见他!”
谢道韫一笑告辞,有郗超这句话,事定矣,郗超是桓温谋主,桓温哪里愿意看到三吴陆氏女做皇后!
谢道韫原打算再给桓温写一封信,现在看来不必了。
第五卷 假谲 第十九章 相忘于江湖
五月初十,谢道韫领着佐吏、婢仆二十余人离开建康前往会稽。谢万命长子谢朗随谢道韫同赴会稽历练,谢朗今年十六岁,再过两年也要出仕了。
去年九月谢道韫作为土断副使随陈操之去会稽,走的是先赴吴郡再至钱唐这条路,绕了不少弯路,那是陈操之假公济私为了去华亭见陆葳蕤,这次谢道韫一行从太湖南岸经吴兴郡至钱唐,可以少走几百里路。
一路行来,谢道韫常常回想去年与陈操之长路同行的情景,时时微笑出神,离得愈远,相思愈苦,她骗不了自己,世上何曾有这样缠绵的友情?所谓的终生为友只不过是自己的借口罢了,是因为求为夫妇不可得,而想着以友人的身份能与子重相见而已——
道路崎岖,车厢颠簸,谢道韫又咳嗽起来,同车的婢女柳絮赶紧取桑杏汤给她润喉,这桑杏汤的方子是谢道韫从医书中觅得的,可治肺燥。谢道韫命仆妇每日煎此桑杏汤常备服用,的确有清热润肺之功效,但咳嗽总是断不了根——
柳絮轻轻抚拍谢道韫的背脊,说道:“若是陈郎君在江东就好了,请陈郎君为娘子诊治一下,陈郎君虽不行医,但医术着实高明,小陆尚书夫人一直未生育,都是陈郎君给治好的,陈郎君还曾为琅琊王之女新安郡主治病,手到病除啊,不过等闲人可请不动陈郎君治病,但娘子就不同了——”
“陈子重又是良医了!”谢道韫一笑,说道:“我这算什么病,待陈子重回来,早已痊愈。”心道:“若无波折,子重应在八月桂子飘香时回到建康,只盼那时旱情已缓解,我也可以早日还都。”
也无迫切的期望,只有迷蒙的喜悦,有个愿意终生等待的人、愿意日日相见而不厌——
……
三吴大旱,越往南行,旱情越重,八百里太湖水位剧降,与去年所见的烟波浩渺景象大不相同,虽非沧海桑田,亦让人不胜嗟叹。
一路未曾耽搁。一行人于当月二十六日到达钱唐,少不了要去拜见钱唐县令冯梦熊,然后准备明日渡江去一下陈家坞,拜会陈氏族长陈咸和丁幼微,还有宗之和润儿,不料这日却恰逢徐邈与冯凌波之子庆百日,年初谢道韫与陈操之赴建康时,冯凌波尚未分娩,徐藻、徐邈父子一直在钱唐守候,冯凌波于二月十六日诞下一子,徐邈等儿子出生后一个月启程去了荆州,徐藻博士也回吴郡教学,前日徐博士特意从吴郡赶来为孙儿庆贺——
冯梦熊与陈操之的亡父陈肃是故交,冯凌波又是陈操之的义妹,而且陈操之与徐邈又是挚友,所以钱唐陈氏的老族长陈咸亲自备礼来贺,丁幼微也带了润儿前来,见到谢道韫,众人都甚是欢喜,都向谢道韫打听陈操之消息,三月底。跟随陈操之去建康的一个陈氏私兵回到陈家坞,呈上陈操之写给族长陈咸和丁幼微的信,陈氏族人这才知道陈操之已经出使秦国去了,江东人都认为中原还如石虎、冉闵时一般杀伐混乱,不免为陈操之担心,丁幼微犹甚,得知谢道韫前来,赶忙让润儿来相询,丁幼微是知道谢道韫真实身份的——
润儿十一岁,脸蛋犹有婴儿肥,玉雪可爱,两只点漆般的大眼睛灵气十足,身量已如小树般长开,不出三年就会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绝美少女,娴静时气质如其母,却是活泼得多,对谢道韫道:“祝郎君,快说说我丑叔的事吧,润儿和娘亲都很担心呢!”
谢道韫便说了陈操之出使之事,一直到寿州八公山下与陈操之分别——
润儿睁大一双美目,问:“听说北边的胡人茹毛饮血,丑叔到那地方去,会不会有危险?”
谢道韫笑道:“不是有陈子盛护着吗,你家丑叔怎么会有危险!”
润儿想想也是,小盛身高八尺开外,雄壮有力,有他护着丑叔,不会有事的。
谢道韫没看到陈宗之,问润儿。才知宗之已去吴郡草堂求学,宗之十三岁,也成潇洒美少年了。
丁幼微隔着斑竹帘听谢道韫说话,听到谢道韫不时的一、两声咳嗽,不禁有些担心,当年庆之也是常常咳嗽,最终不治而逝——
丁幼微轻轻撩起竹帘一角,见谢道韫容颜消瘦了一些,不过谢道韫一向就清瘦,所以看上去也不明显。
因为是在冯府,丁幼微不便与谢道韫直接交谈,润儿与谢道韫说得起劲,也不进来回话,丁幼微便让阿秀出来问谢道韫身体安否?若有精神倦怠、烦躁失眠应立即延医用药,不可耽误——
谢道韫除了有几声咳嗽外没觉得有其他不适,只是自陈操之离开后她有些失眠而已,这个当然不好意思向丁幼微说,当下谢过丁幼微,说自己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延医服药了,谢谢丁家嫂子的关心。
钱唐县令冯梦熊、陈氏族长陈咸、丁氏族长丁异与谢道韫谈三吴大旱之事,都是眉头紧皱,感叹此天灾百年不遇。连钱唐这样的很少受干旱困扰的县也受了灾,丁氏庄园受灾最重,流经丁氏庄园的小杭河前日断流,丁氏庄园的两百顷良田至少减产一半,陈家坞因为濒临明圣湖,每日组织佃户以三十架水车汲水,勉强可以熬过这个夏天——
因旱情严重,谢道韫不敢多耽搁,既已见过陈咸、丁幼微等人,便不再去陈家坞了,次日一早与冯梦熊、徐博士、陈族长。还有丁幼微母女别过,往会稽山阴而去,过钱唐江时,见这原本水流浩大的大江现在只如小河一般,两岸河床裸露,江石磊磊,江泥龟裂,江畔的枫树半枯,枝叶萎靡,而天上,赤日炎炎,正是一年最热的季节。
谢道韫下车沿江畔缓缓而行,触目可见河床泥浆里有鱼儿扑腾,这钱唐江水干涸得极快,这些鱼儿都来不及游到江中央的水流去就被困住了——
谢道韫蹑衣下了江岸,见一个小洼里一条小鲫鱼鼓着腮冒泡,洼里的水即将干涸,小鱼扑腾得辛苦,谢道韫摇摇头,捉起那尾小鱼用力丢向不远处的水中,那恹恹欲毙的鱼儿一到了水里倏忽一旋,就无影无踪了,谢道韫自言自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寻找江湖也很难得啊。”忽然想:“子重此时想必已在长安了吧,他在做什么?”
……
这日是五月二十七,四千里外的陈操之此时正在等候秦王苻坚的接见,这是炎夏的午后,但长安城却不觉炎热,建章宫高大巍峨,凉风飒然,暑气全消——
陈操之立在待漏檐下,看着日光和荫影,心驰千里,想着家乡钱唐、想着持续数月的干旱不知是否缓解?想着嫂子和一对侄儿侄女、又不知陆葳蕤可好?陆始、陆禽这贤父子没有威逼她吧?还有,英台兄别来无恙?
这时,宦官赵整出来请陈操之入殿,对于这个赵整。陈操之比较敬重,此人虽是宦侍,但无宦侍的恶习,不贪不佞,忠义耿直,史载慕容垂降秦后,其夫人小段氏有宠于苻坚,苻坚曾与小段氏同车游园,赵整直谏,苻坚惭愧,命小段氏下车回府,此后苻坚有没有再宠幸慕容垂夫人不得而知,不见于史册,苻坚此人堪称典型的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慕容垂来降时他喜出望外,王猛认为慕容垂是枭雄,是驯服不了的,建议苻坚杀掉慕容垂,苻坚讲仁义,不肯杀,还委以重任,却又私幸小段氏,慕容垂能不怒乎?
苻坚在建章宫批阅奏章,其弟阳平公苻融、尚书仆射仇腾在座,见到陈操之,苻坚含笑问:“陈使臣今日未去甘露宫为朕母后讲经吗?”苻坚在甘露宫有耳目,知道陈操之隔日进宫为其母苟太后讲经,苻坚奇怪的是他母后面对陈操之这样的俊俏郎君竟不起异心,只是专心学佛的样子,所以苻坚虽然放下心来不会再多个义父,却难免有些奇怪——
陈操之故作怒气道:“外臣并非出家人,乃是堂堂使臣,陛下以闲僧游道视我乎!”
苻坚诧异道:“陈使臣何出此言,朕对陈使臣甚是敬重,朕之母后也对陈使臣甚是敬重。”
陈操之道:“外臣奉君命至此,是为两国友好,以我江东精良的兵器与贵国交换马匹,此乃互利互惠之事,外臣至长安已逾半月,但王尚书却迟迟不与外臣举行和谈,不知是何道理?”
苻坚道:“王尚书近日为抗蝗灾鞠躬尽力,陈使臣也是知道的。”
陈操之道:“王尚书固然日理万机,但贵国难道除了王尚书就不能有与外臣和谈之人了吗?”
苻坚宽厚一笑,说道:“也罢,就让尚书仆射仇腾暂代王尚书与陈使臣商谈吧。”
一边的仇腾赶紧道:“臣仇腾领旨。”
苻坚答应得这么爽快显然有诈,应该还是拖字诀,让和谈旷日持久,然后放出风声说陈操之已在长安为官,逼得陈操之有家难回、有国难奔。
陈操之必须尽快与氐秦达成协议,离开长安,这似乎还得从苟太后入手,曲线救国,正此之谓也。
第五卷 假谲 第二十章 裹足不前盘丝洞
为安抚陈操之,次日一早。苻坚命宦官孟丰送来四个美人赏赐给陈操之,还有玉器绢帛若干,那四个美人个个靓妆炫服、姿色不俗,其中两个是汉人女子,生于乱世,父母早亡,亦不知姓氏;另两个却是匈奴女子,是匈奴右贤王刘卫辰降秦后献给苻坚的——
这四个美女立在鸿胪邸小厅中,都低着头听内侍孟丰与晋使陈操之说话,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新主人如何安置她们?
陈操之婉拒了秦王苻坚的赏赐,命冉盛与孟丰一道将美女及绢帛送回去,并上表苻坚表示和谈未成,不敢受赐。
上午辰时三刻,陈操之与氐秦尚书仆射仇腾会于尚书台议事厅,来长安半个月,陈操之已经把氐秦上品官吏的性情、恩怨了解得颇细,眼前这个须发斑白的老氐,就与王猛不睦,常在苻坚面前诋毁王猛,让苻坚很是不悦。但因为仇腾在拥立他上位时出了大力,苻坚也未怪罪——
陈操之一改温良恭谦让的儒雅形象,在仇腾面前甚是倨傲,会谈时几次三番问仇腾是否有权为两国和谈之事定夺,又感叹王尚书不能与会——
仇腾官居尚书仆射,乃是一品高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