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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低喝道:“闭嘴,汝四伯父自有计较。”
慕容恪却道:“阋墙于内,必遭外辱,既然太师不容我,我若与之争,朝政必乱,不如我归邺城,献上太宰和大司马的章绶,退官归第吧,如此,国家或可得安宁。”
慕容垂忙道:“四兄何出此言,四兄乃国之柱石,先帝托以行周公之事,四兄如何能灰心丧气将朝政尽委于庸才之手!四兄德高望重,庶僚化德,岂会被两曲童谣诬蔑!”
慕容恪沉思半晌,道:“退兵,明日启程回邺城。”
第五卷 假谲 第二十八章 一石几鸟?
洛阳城侦骑四出。斥候哨探不断将探得的消息报知扬威将军沈劲:——陈操之与秦使席宝三百余人在偃师西谷被燕军发现,并未交战,陈操之等人已去了偃师城;——陈操之一行被送往巩县;——大队燕军退出偃师,与巩县燕军汇合,开始渡河北归,陈操之与席宝被裹挟而去——
沈劲立在洛阳金墉城的高台上,东望一马平川,六月围城已解,城外诸坞的民户又开始出坞堡耕作了,城中日夜守护着的军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洛阳城暂时保住了——
沈劲在心里默默道:“陈操之,神人也,一切如他所料,燕军果然解围而去,这等智计,实在可惊可佩,现在就是等他从邺城平安归来了,他一定能回来。”
洛阳城现有六百余匹战马,其中三百匹是陈操之从长安向苻坚预借的,另三百匹战马则是那夜氐秦军士留在伊水河畔被晋军收取归城的,这些马匹当然不会归还给秦国。只推托是给燕军冲散了,沈劲还特意派人向镇守渑池的秦军守将通报陈操之、席宝两位使臣被燕军掳走的消息,请秦国派使者斡旋营救——
屯兵灵宝的氐秦建节将军邓羌早两日得席宝急信,言慕容恪率步骑数万来取洛阳,洛阳在晋军手里则对氐秦无威胁,因为沈劲所部不过千人,一旦被燕人所得,关中必震动,慕容恪素有吞并关陇的图谋,所以邓羌一面厉兵秣马备战,一面飞报秦主苻坚,苻坚不敢轻视,命王猛、苻艘率军两万屯于陕县,以备慕容恪,大军尚未至陕县,王猛得邓羌信报得知燕人已退军,陈操之与席宝却落入燕军之手,被劫持渡河北去——
王猛大为诧异,既惊诧于陈操之会糊里糊涂被掳去,也不明白慕容恪为什么会退兵,即便慕容恪对秦晋联盟心存忌惮,但依慕容恪的性子,洛阳是必取的,莫非就象当年张华说陆机、陆云兄弟那样“伐吴之役,利在二俊”,慕容恪意外掳获陈操之更胜过攻占洛阳城?
王猛心道:“陈操之诚然才华横溢,但不至于让慕容恪就这样放弃洛阳吧。料想燕都邺城必有变故。”命细作加紧探听,得之邺城童谣暗示慕容恪兄弟有废侄自立之意,据说是因为皇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与慕容恪、慕容垂兄弟之间的内斗——
王猛大喜,表奏苻坚,认为燕可图也,良机不可失,苻坚授命王猛都督诸军事,步骑五万屯于华阴、陕县,一旦燕国内乱,即兴兵掠取河南之地,至于晋之洛阳,可伺机一并取之。
……
洛阳前狼后虎,沈劲岂敢懈怠,一面命军士继续加固城墙,招募流民为士兵,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一面派人急报颖川太守高柔,报知陈操之被燕军劫往邺城,高柔闻报大惊,以六百里加急文书急报镇守寿春的豫州刺史袁真,另又派人将沈劲送来的陈操之给桓温的密奏星座赶往姑孰报与桓大司马——
豫州刺史袁真对燕军兵临洛阳城下短短数日却又解围而去大惑不解。命汝阳、汝阴、颖川、陈郡诸镇严加哨探,防燕军来袭,对于陈操之被掳,袁真并不放在心上,陈操之是桓温的心腹,此事让桓温操心去。
此时的桓温也面临危机,益州刺史周楚密报梁州刺史司马勋即将起兵叛乱,而氐秦线报又说苻坚将派王猛、杨安侵略荆襄,如此,镇守荆州的桓豁既要应付秦军入寇,又要分兵入蜀平叛,两线俱不容有失,所以桓豁遣使向桓温求援——
六月二十三日,桓温接到颖川太守高柔的紧急文书,起先得知陈操之与氐秦使者一并被燕军掳去,桓温大为惊诧,陈操之多智谨慎,洛阳城未失,他怎么却被燕军掳去了!待看了沈劲和陈操之的密信,桓温惊喜交集——陈操之在信里将他利用童谣离间慕容恪之事如实向桓温汇报,对将以图谶构陷苻坚身世之谋也和盘托出,预言秦、燕必将内乱,明年秋应是北伐之期,请桓大司马早作准备,至于以五石散来对付慕容恪,陈操之未向桓温言明,毕竟此事阴谋过甚,该瞒则瞒,免遭人忌——
联系起秦、燕两国的最新动向。桓温对陈操之的奇谋拍案叫绝,大笑道:“陈操之,吾之子房也,有其一人,胜过十万雄兵!”
桓温振奋至极,绕案踱步,思谋大计:氐秦期待燕国内乱,觊觎燕国河南之地,自不会南下攻掠荆襄,桓豁、谢玄、周楚诸人就可以一心应对司马勋的叛乱,司马勋暴虐,民众不归心,不具备割据蜀地的能力,待平定了司马勋,那时厉兵秣马准备第三次北伐,依陈操之所言,明年燕国将出现大乱,那时是北伐良机,而氐秦苻坚因为忙于镇压叛乱,无暇东顾,晋军有望尽取河南之地,此乃不世功勋,那时他桓温威望将达至巅峰。取代晋室自立为帝将是水到渠成之事——
桓温宠妾李静姝从素帷小门外袅袅婷婷走进来,她听到了桓温盛赞陈操之的那句话,却故意问:“将军来回踱步,不知有何难决之事?”
桓温心情甚好,坐回案前,示意李静姝坐在他旁边,命侍女取酒来,要李静姝陪他饮酒,一杯下肚,这才笑道:“陈子重,奇才也。真不负我之赏识,此番出使长安,立下大功。”
李静静美眸流盼,问:“陈师出使归来了吗?”
桓温道:“方得洛阳沈世坚紧急文书,陈子重被慕容恪掳往邺城,要我设法营救。”
“啊!”李静姝大吃一惊,一双媚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桓温,陈操之都被掳到燕国去了怎么又算立下大功!
同时,李静姝心也是一空,惆怅心绪涌上,眼神幽缈起来,她是一心想着国恨家仇的,与陈操之接触只是想利用陈操之,并非对其动情,但想着那么一个俊秀飘逸的男子流落到了燕国,不免心生怜悯——
桓温哈哈大笑,说道:“陈子重若不能从燕国脱身,那又如何助我明年北伐!”
桓温虽然宠爱李静姝,但女流之辈,没必要对她说得那么细致,而且此离间之计不应越少让人知道越好——
李静姝却是疑惑更增,她知道梁州刺史司马勋叛乱的消息,桓温没有平定后方如何敢轻言北伐,但李静姝也知道不能问,只是道:“昔日苏武出使匈奴,十九年方归,陈师如何熬得!再者,将军不知建康陆氏女郎之事吗?陈师若不能及时回江东,那陆氏女岂不是要被逼入宫了?”
桓温紫眸眯起,面色转为凝重,半月前他接到郗超密信,言陆始欲把陆纳之女送入宫中,这三吴门阀想当皇亲国戚,桓温颇为恼怒,陆始一向明里暗里与他作对,桓温早就想找个因由打击陆始,但陆氏在江东势力极大。陆始更是三吴士族的首领,若无大的过失则不能罢免陆始,否则会引起江东士族对他的敌意,桓温现在正逐步分化吴郡和会稽这八大士族,所以暂时不想采取激烈举措,但陆始却要与皇帝司马奕联手对对付他了,这让桓温极为恼火——
郗超的建议是请桓温出面反对陆氏女进宫,司马皇族一旦得到三吴士族的鼎立支持,那么桓温篡位之谋必多波折。
桓温老谋深算,在陆葳蕤进宫一事上想得比郗超更深远,而且方才陈操之的来信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三吴门阀之女成为皇后,这是他难以容忍的,但他却不想严厉地阻止此事——
桓温举杯将杯中酒饮尽,问李静姝:“我闻倾倾曾在蒋陵湖畔见到陈子重与陆氏女携手同游?”
李静姝不知桓温为何问起这事,答道:“是,望之如一对璧人,我见犹怜。”
桓温大笑,拉起李静姝的手轻轻抚其白如雪、润如玉的手背,徐徐道:“倾倾是女子,应知女子情怀,我且问你,这世上真有‘之死矢靡它’,不能相守宁愿死的女子吗?”
李静姝妩媚道:“妾于将军,亦之死矢靡它。”
桓温微笑道:“不是说你,倾倾之心我岂有不知,委身于我,亦是无奈——”
李静姝脸登时煞白,身子都僵硬了,简直羞愤欲死,白齿咬着红唇,血痕隐现:这老贼绝不昏庸,心里清楚得很哪!
桓温见李静姝变色,便又抚慰道:“我绝无责备倾倾之意,我爱倾倾,倾倾心知,至于倾倾是否要对我之死矢靡它,我并不在意。”
这是桓温强者的心态,李静姝的眼泪潸潸而落。
桓温为她拭泪,说道:“我是想问那陆氏女与陈子重相悦,能之死矢靡它否?”
李静姝恼道:“自古为情而死女子多有,将军难道不读书,何必问妾!”
桓温含笑点头,对李静姝的回答极为满意,心道:“陆始要送其侄女进宫就让他送吧,且看那陆氏女如何抗争,以死相争最好,这样陈子重就会恨极了司马氏,必死心塌地辅佐我。”
桓温对陈操之还不是非常放心,毕竟他已年过五十,要选定能辅佐他儿子之人,陈操之当然是首选,若能借此事彻底断了陈操之忠于晋室的念想,那是上策,陆葳蕤殉情,陆始的声望必定大跌,皇帝也必遭朝野非议,此举可谓一石三鸟,至于陈操之,可娶谢氏女,又能拉拢陈郡谢氏——
第五卷 假谲 第二十九章 花叶静美风雨凭凌
太和元年五月十四日。孝皇后庾氏葬于敬平陵,至此,庾皇后百日治丧结束。而此时,关于陆纳之女陆葳蕤要进宫为皇后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若是这将入宫的是另一位南人士族女郎,则远不会有这般轰动的效应,无他,只因为三年来陆葳蕤与陈操之的苦恋尽人皆知,而现在,这场江左最受议论的恋情将到尽头——
市井小民对此持看热闹的心态,这都是皇室与世家大族之间的事,与他们无关,虽然他们比较同情陈操之,但也仅此而已,这个陈操之还甘冒风险出使茹毛饮血的氐胡国,为皇帝如此卖命实在不值得;以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为首的南渡士族则表示反对,从晋武帝至今,皇后一族就没有来自南方的,虽然现在偏安江左,但若让吴郡陆氏成为了皇亲国戚,那将动摇他们这些南渡士族在权力中枢的统治地位。只是王述、王彪之这些南渡士族首领认定桓温更不愿意看到皇帝与三吴陆氏联姻,这等事且让桓温处置去,他们则处身事外,让桓氏与南人士族争斗,岂不是鹬蚌相争的上策!所以尚书令王述、尚书仆射兼领吏部尚书的王彪之都只是在私下非议此事,而没有在朝堂上对皇帝司马奕和陆氏家族施加压力,这等于是无形中纵容了此事;而以顾、陆、朱、张、虞、魏、孔、贺为首的江东士族,出于提升南人的地位,当然是愿意看到陆氏成为帝后国戚一族的,虽然其中的顾氏、张氏、虞氏、孔氏出于对陈操之的私谊,觉得陆始趁陈操之出使氐秦而急着送陆葳蕤入宫、这等行径实在有失门阀体面,但毕竟这是陆氏家族的事,他们没有理由反对,只是缄默而已——
陆禽每日将探听到的朝野士庶在葳蕤进宫之事上的反应向其父陆始禀报,陆始很是满意,觉得远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