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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足浑翼道:“此子诚然是俊杰之才,太宰亦对他极为赏识,传言太宰意欲重议我大燕国运五行次,便是这个陈操之提议的,太宰有意留陈操之在邺城为官,又说苻坚曾想授陈以四品太常卿之职。陈坚拒,我大燕若想留下陈操之,只怕不能低于四品官吧。”
可足浑氏冷“哼”一声,说道:“慕容恪想改国运五行水德为木德,其谋逆之心彰显无遗,他想提拔陈操之,无非是培植自己党羽,一介吴人,骤升四品高官,如何服众!”
可足浑翼道:“陈操之在江东有盛名,此番出使长安,又得苻坚、王猛赞誉,太宰要授其四品官也是说得过去的,求贤若渴嘛,据太傅言,此人具实干之才,若留在邺城,必是太宰有力臂助。”
可足浑氏问:“那又如何?”
可足浑翼道:“太后没有察觉吗,钦钦似对陈操之有意,依臣弟之见,让钦钦下嫁陈操之也是两全其美之策,钦钦得佳婿,大燕皇室得忠贞之臣。”可足浑翼的意思是陈操之既娶了清河公主,那自然是要倒向皇太后和太傅这一边的。
可足浑氏沉吟道:“大燕公主、郡主嫁给汉人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北地中原根深蒂固的豪族宗帅,如崔氏、韦氏之流,陈操之固然人品上佳,但在我燕国,他只是一介无根无凭的流民,钦钦如何能嫁他!”
可足浑翼道:“太后所言极是,明日臣弟再与太傅商议一下如何?”
燕太后可足浑氏点头道:“也好。”
第五卷 假谲 第四十五章 邺宫宝藏
一轮圆月渐升至天心。月明星稀,乌雀南飞,旷野秋风萧飒而来,拂衣凉透,陈操之和冉盛骑马跟在燕国皇室的车队后面,回邺城冰井台。
昔日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乃思故乡吴郡的苑菜莼羹和鲈鱼脍,叹息道:“人生贵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今陈操之见秋风起,亦思乡心切,但还是只能羁旅异国,他要为冲破自身和家国的困境而努力。
在北门与皇室车队分道后,冉盛并马过来,低声道:“阿兄,方才我在龙岗寺见到了一位故人——”
陈操之心思敏锐,墨眉一扬,即问:“是汝父魏王的臣属?”
冉盛道:“是先父的司隶校尉,也是荆叔的家主,名藉罴。此人不假。”
陈操之知道冉盛已非昔日暴打陈流的那个莽撞少年,他既确认藉罴的身份,那就不会有错,说道:“看来小盛与魏王当年体貌颇为相似,既被藉罴认出,只怕另有冷眼者疑心,前日慕容评对你也有似曾相识之感,被我言语岔开。”
冉盛冷静地道:“藉校尉认出我,是因为当初鲜卑人攻破邺城,正是藉校尉命荆叔抱着我逃命的,而且也是互相试探才敢相认,而如慕容评辈对我只是稍有点眼熟而已,应不会疑心到我与先父的关系。”
陈操之点了点头,问道:“这个藉罴在龙岗寺避隐为僧吗?如果他愿意,我可设法带他与我们同归江南。”
冉盛道:“藉校尉年事已高,恐怕不堪长途颠簸,他是想在龙岗寺终老的,十年前他曾赴两淮和京口寻找我,但没有任何消息,只好回到邺城,因为他还守着一个秘密,若不是这次见到我,他就要把这秘密带入九泉之下。”
陈操之神色一凛,问:“是何秘密?”
冉盛道:“石虎当年聚敛天下宝物,邺城皇宫金珠珍宝不计其数,其后胡汉攻杀,邺城皇宫的金银财宝被大肆抢夺。先父得到了黄金五万斤,但当时金银没有用,米粮这些活命之物第一,先父便命时任司隶校尉的藉罴将这五万斤黄金埋于邺城皇宫宣光殿地底下。”
黄金五万斤就是八十万两,大约相当于东晋的二十多亿枚五铢钱,虽谈不上富可敌国,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宝藏了。
陈操之没有想到此次邺城之行还有宝藏的奇遇,略一沉吟,说道:“小盛,这些黄金既是汝父留下的,自然由你处置,但埋金处在邺城皇宫,要在皇宫中挖出黄金运回江东,真是难如登天。”
冉盛道:“阿兄说的哪里话!我既然把此事向阿兄明言,自然由阿兄来处置,小盛自幼孤苦,陈家坞就是小盛的家。”
陈操之“嗯”了一声,探手过去拍了一下冉盛宽阔的肩膀,说道:“知道有这些金子就行了,现在是取不到的,有朝一日。晋军灭燕,那时再伺机将这些金子取出吧。”
冉盛问:“阿兄要将这些金子献给朝廷吗?”
陈操之笑道:“献金给朝廷,只怕非但无功,反而遭人忌恨,还是留作我们陈氏大庄园经营之用吧。”
冉盛脸现喜色,点头道:“正该如此。”却又皱眉道:“还有一麻烦事,藉校尉只知埋金处是宣光殿地下,但近年鲜卑人为迁都而在邺城广建宫室,当年残存的宣光殿是否已被夷平重建就不得而知了。”
陈操之墨眉一蹙,若不知道埋金的确切处,那就算日后燕国灭亡,他也不能把偌大的邺城皇宫翻个底朝天来寻金啊,这样势必劳师动众,一旦泄露风声就很不妙。
就听冉盛又道:“藉校尉说宣光殿在邺宫西区,他若能在邺宫西区走一遭,应能指出当年宣光殿的位置。”
陈操之道:“那就好,我料不出三年燕国将败亡,到时请藉校尉指出埋金处便可。”
冉盛道:“只怕藉校尉等不到那一日,他老病衰败不堪了。”
陈操之皱眉思忖片刻,说道:“那我明日去龙岗寺探望他,正好龙岗寺长老竺法雅请我去赏看寺中关于佛图澄大师的壁画。”
陈操之、冉盛回到冰井台寓所,沈赤黔即迎上来道:“陈师,今日我与子翼兄去鸿胪寺探问秦使席宝的消息,但见守卫森严,不能靠近,是我用五两金子贿赂了一个馆驿差役,方知晋使席宝一干人昨日就被遣送回国。”
苏骐担忧道:“陈使君,看来鲜卑人是不想放我们归国了。”
陈操之平静道:“慕容恪先行释放席宝回长安正在我意料之中,不出意外。下月初我们也将踏上归途。”
冉盛忽然道:“只怕会有意外——”
沈赤黔和苏骐忙问:“有何意外?”
冉盛不答,却问陈操之:“阿兄,若那鲜卑公主要嫁你怎么办?”
沈赤黔和苏骐惊讶不已,哪里又冒出了什么鲜卑公主!两个人都盯着陈操之,看他如何回答。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我在燕国,无根无基,比之寒门庶族犹不如,鲜卑公主为什么要嫁给我?”又自嘲道:“真以为貌比潘安、卫玠就无往而不利了吗!”
冉盛、沈赤黔、苏骐皆笑。
陈操之道:“我在家族亲人都在江东,即便鲜卑公主要嫁我,我也不能娶啊,娶了还能回去吗?即便能回去,我又如何面对葳蕤?”
冉盛道:“阿兄固然坚贞,只怕仍有波折。”
陈操之道:“有波折也不是坏事,可以借势,变祸为福。”
次日,陈操之去太原王府求见慕容恪,慕容恪料到陈操之知道了秦使席宝离开邺城的消息,便推托服散石发,不见客,因为慕容恪一早得知皇太后可足浑氏有意把清河公主下嫁陈操之,这消息虽不确定,但也实在出乎慕容恪意料。他需要好好考虑其中利弊,所以拒见陈操之。
陈操之见不到慕容恪,便准备去龙岗寺探望老僧藉罴,但他是不能擅自出城的,慕容冲在宫中,找不到出来相伴,当即去请吴王世子慕容令护送他去嵯峨山龙岗寺。慕容令已知四伯父慕容恪想要留陈操之在燕,他自然也不会冷淡陈操之,便陪着陈操之、冉盛二人出城来到龙岗寺。
长老竺法雅甚喜,便引着陈操之去大殿观看绘有佛图澄各种神奇事迹的壁画,诸如幽州灭火、闻铃断事、以水洗肠、龙岗咒水等等。其中幽州灭火画的是佛图澄与石虎在襄国中堂谈论经法,佛图澄忽然惊道:“变!变!幽州火灾。”随即取酒向幽州方向喷洒,然后才笑对石虎说道:“今幽州火灾已救灭。”石虎觉得奇异,将信将疑,就派遣使者前往幽州验证,使者回来禀报石虎,正是那一日幽州四门起火,火势猛烈,忽然从南方飘来一层黑云,既而天降大雨,将火扑灭,那雨中还能闻到酒气——
这壁画用色艳丽,但人物神情呆板粗糙,比之陈操之和顾恺之在建康瓦官寺绘制的那两幅巨型壁画是大有不如,当然,陈操之不会在这里自夸,以免老和尚竺法雅留他画壁画,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在西壁“以水洗肠”壁画下,陈操之看到一个颓唐老僧扶杖立在一边,这老僧想必就是藉罴,果然衰老得很,冉盛走过去,悄悄对那老僧说了一句什么,片刻后,那老僧摇摇欲坠,扶着墙壁才不至于倒下,并且大声呻吟——
陈操之便问:“这位道人有何病症?”
竺法雅走过去责备道:“法和,你既有病,还到这里作甚!”转身对陈操之道:“此僧年老多病,不知静养,却喜随处乱走。”便命侍者将竺法和搀回禅房——
陈操之道:“在下粗通医道,既至贵寺,愿结善缘,不妨让我为这位法师诊治一番?”
一旁的慕容令笑道:“这位老法师真是佛陀保佑,陈洗马有妙手回春之能,等闲人如何能得陈洗马出手相救!”
法名竺法和的老僧被搀到衣钵寮,陈操之摒去他人。只留冉盛在身边,那病恹恹的老僧也精神起来了,趺坐在方榻上,注视着陈操之,开口便问:“陈洗马,你愿助冉裕复国否?”
陈操之墨眉轻皱,心道:“冉闵亡国,其臣子多有自尽者,可见冉闵是很得一部分人死忠,这个藉罴想必也是誓死追随冉魏王的,之所以不死是为了守候邺宫的宝藏,要说服这人恐怕要费些口舌。”便道:“藉公以为冉魏还能复国吗?”
老僧藉罴也知复国千难万难,冉魏王既遭胡人痛恨,也不被汉人豪族理解,以冉盛现在的根基,想要复国真好比痴人说梦,不禁神情颓丧,却又猛然昂起头,问冉盛:“殿下,你把那件事对他说了?”
冉盛显然对殿下这一称呼极度不适,赶紧道:“陈洗马是我兄长,我现在姓陈名裕字子盛,埋金这事我已对阿兄说过,藉公有话尽管说便是。”
不料老僧藉罴听冉盛这么一说,便两眼上翻,冷冷道:“当年魏王向江东求援,共除胡虏,但晋室却坐视魏王败亡,实在可恨,这黄金绝不能交给晋室!”
第五卷 假谲 第四十六章 换城
听老僧藉罴说绝不能把黄金交与东晋。陈操之哂道:“金在邺宫地底,晋室有何本事来取?”
老僧藉罴默然。
陈操之道:“先不说这事,待在下为藉公诊脉——”说着,拉起老僧藉罴的左手,细察其脉象,但觉其脉象虚弱,已濒油尽灯枯,最多只有一年寿命,非药石所能回春。
一旁的冉盛问:“阿兄,藉校尉身体如何?”
陈操之正想如何措词,老僧藉罴已然笑道:“藉某大限将至,心里清楚得很。”眼望冉盛:“天幸殿下至此,了却藉罴一桩心愿,虽死又何憾!”
冉盛看看陈操之,陈操之轻轻摇了摇头,冉盛心知阿兄也无能为力,不禁有些伤感,握着老僧藉罴瘦骨支棱的手,说道:“藉校尉忠义,天日可表,冉裕虽不能重建父母之邦。但一定要那燕国灭亡。”
老僧藉罴听冉盛言词慷慨,心下颇慰,却又道:“殿下是魏王仅存的血裔,鲜卑人之仇能报当然最好,若势力悬殊,切莫一意孤行,不然非但仇未能报,自身反而陷入绝境,慎之,慎之。”
冉盛郑重点头,荆叔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