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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没正面回答,却道:“我这次在家只能呆五天,初四便要启程赶赴京口,北伐在即,不建功而还,是不能来看望你们了,我很想待我戎马归来,你和葳蕤、小婵三人都能抱着孩儿来迎接我呢。”
陈操之这么一说,谢道韫顿时心软得不行,回应陈操之的爱抚,低声道:“陈郎,我是不是因为虚劳之疾初愈,体质太弱,所以——所以——”
陈操之道:“不会,不是那个原因。”
谢道韫问:“那是什么原因?小婵只一夜就怀上了,我怎么?”
陈操之有点不大好回答,小婵那个实在有点巧,不足为例,说道:“金风玉露未相逢而已,这个要靠尝试。多尝试就有一中,就好比乱箭齐发,总有命中红心者。”又调教道:“阿元莫要太拘谨,欢好之际要恣肆一些才好。”
谢道韫羞涩不已,低低的应了一声。
烛影摇红,海棠开后,谁赋阳台?云收雨散。
谢道韫喘息咻咻,身子还在微微抽搐着,夫妇之欢,一至于斯。
情潮退却,喘息方定。谢道韫半靠在陈操之胸膛上,动情道:“道韫幼读史传,慕先贤为人,即我谢氏一门叔父,亦有阿大、阿三和中郎,群从兄弟,有封、胡、遏、末,皆俊杰也,不意天壤之中,更有陈郎!”
陈操之瞠目结舌。
……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已是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了。
正月初四一早,陈操之拜别族中长辈,再赴京口,谢道韫却提出要与陈操之同路赴京,因为谢琰去年给她的信里提及四叔父谢万身体欠佳,她想回乌衣巷探望,她原本与陆葳蕤说好开春后一道入建康的,但现在陆葳蕤已有身孕,不宜颠簸,所以遵嫂子丁幼微之命决定留在陈家坞分娩——
陈操之看着已经换上男装的谢道韫,皱眉道:“道韫,我此行赶路甚急,很辛苦的。”
谢道韫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与陈郎长路同行,我亦能骑马,绝不会拖累陈郎的,其实我最想的是随陈郎北伐,但也知道不合适。”
陈操之看着一袭男装、双眉斜飞、颇有英气的谢道韫,点头道:“好吧,不过你也该早两日与我商量,这时出我不意。”
谢道韫笑道:“陈郎这几日都太忙碌了嘛。”
因为是骑马赶路,谢道韫只能独自骑着那匹褐色牝马随陈操之而去,贴身婢女一个都不能带。
枫林渡口送别,陈操之看着腹部已有些隆起的陆葳蕤和小婵,想着这一去,更不知归来何期,北伐不比前年的出使。战争一起,死生难料,他当然不能在亲人面前表现这样的悲壮,只是叮嘱陆葳蕤和小婵不能因为有孕就整日呆在房里,要多多活动,五禽戏他都教过,有些动作剧烈的不宜练,但悠缓的应每日勤练不缀,古时女子分娩是一大劫,陈操之不能不挂心——
荆奴在另一边与冉盛挥泪告别,荆奴是很想追随冉盛北伐,但也知自己年老力衰,而且断了一臂,不适合随军征战了。
戾天、扶摇双雕冲天而上,陈操之一行也渡江往京口赶路了,且喜道路上的积雪已化,比去年回乡时行路便利了一些,晓行夜宿,初九日赶至乌程与沈赤黔一行汇合,太湖南岸的沈氏大船早已等候着,不需两日,渡湖而北,赶至晋陵顾氏庄园歇夜时,正好遇见顾恺之、张彤云夫妇,相见大喜,张彤云已有五个月的身孕,闻知陆葳蕤也有了身孕,张彤云甚喜,央求顾恺之与陈操之说,若她与葳蕤所生是一男一女,那就订下婚姻——
指腹为婚、幼童婚都是魏晋士族所流行的,陈操之笑应道:“甚好。”以顾恺之和张彤云的品貌,其孩儿又会不贤不肖到哪里去!
顾恺之夫妇近日就要回建康,陈操之便让谢道韫留在晋陵与顾恺之夫妇一道回京,又留下两名私兵为其扈从,临别时谢道韫依依不舍、凝睇含泪,陈操之安慰道:“出征之前或许会来朝中觐见皇帝,到时当能一见。”
正月十五日傍晚,陈操之、冉盛、沈赤黔一行赶到京口,桓熙、桓石秀、谢琰诸人已先至,谢琰得知谢道韫近日将回乌衣巷,说道:“元妹回来也好,我四叔父病情日重,只怕——”
陈操之忙问何病?答曰呕血,进食日少。
而此时,远赴邺城行离间计的死士段梼已有消息传回,段梼于腊月二十一日赶至邺城,即去上庸王府投信,故意认作是吴王慕容垂府第,慕容评得信大为惊喜,立即进宫禀报太后可足浑氏,审问段梼时,段梼历数当年大段妃与可足浑氏仇怨、并痛骂慕容评,被慕容评下令处死——
现在,慕容垂对此事的反应尚不知晓,但燕太后可足浑氏和太傅慕容评显然不会再容忍慕容垂,燕国内乱已成必然。
十六日,桓温从姑孰入建康,召北府首领入京觐见皇帝,将誓师出征。
第六卷 奏雅 第四十三章 白马祭天
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春正月二十一辛未日。大司马桓温率江州刺史兼领南中郎将桓冲、司州刺史兼领安北将军桓熙,以及西府、北府诸将齐集台城太极殿,请旨北伐——
桓温上疏道:“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毕奉戎务,役勤思苦,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牙,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重威,无以镇御遐外。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五载,大事必定。”
皇帝司马昱诏命大司马桓温总领北伐诸军事,以牛酒犒军,即日誓师北伐,尚书令王彪之率百官祖道于白鹭洲码头,但见西府水军舳舻横江、旌旗蔽日,桓温在姑孰的三万五千水军、步骑倾巢而出,更从荆襄桓豁处征调楼船百艘、水师八千、以及江州刺史桓冲的一万五千步卒随同北征,而在广陵和京口,还有桓熙统领的六万北府军,龙亢桓氏的势力从荆州、襄阳直至扬州、广陵,贯穿了长江中下游,而且此次北伐也是桓温三次北伐中声势最盛的一次,前两次北伐出动的兵力都没有超过五万,此次则动用了荆州、江州、扬州共十余万兵力,更征调三州民夫二十万以备后勤漕运,可以说这次北伐是东晋尽倾江东之力了——
晋室百官心里都清楚,待桓温立功河朔、收取时望,班师还朝时必然向朝廷求九锡、封王,待那时,晋祚休矣。王、谢大族都不愿看到桓温篡位自立的结局,但北伐是民心所向,自庾亮、殷浩以来,欲得盛名者必举北伐大旗,所以无论是皇帝司马昱,还是王、谢名门,都不敢对北伐有半点非议,他们唯一能寄望的就是陈操之——
陈操之十九日入建康时,谢道韫与顾恺之夫妇已先一日到达,谢道韫回陈宅东园,听三兄陈尚说其四叔父谢万病重,赶紧去乌衣巷探望,陈操之次日赶到也即去谢府,见尚不足五十岁的谢万已是病体支离、卧床不起,京中名医皆诊断为胃腑石瘕,陈操之为谢万细心诊切后,也认为是石瘕,就是后世所称的癌症,胃癌,陈操之退出谢万卧室,对谢安、谢道韫黯然道:“万石公之疾。即稚川先生在世,亦无能为也。”
谢道韫原本抱着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含泪凝噎。
谢安叹息一声:“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乌衣巷谢府愁云笼罩,横塘陆府却是喜气洋洋,陆纳夫妇去年底就得到陆葳蕤派人送来的信,得知葳蕤有孕,陆纳夫妇大喜,这次陈操之来拜见时,便细问葳蕤近况,陈操之一一作答,陆夫人张文纨想着葳蕤又一次占了右夫人谢道韫的先,很是欣慰,对陆纳道:“陆郎,葳蕤已有近五个月身孕了,不堪远途颠簸,不能来建康,我三月间带着道辅启程去钱唐陪伴葳蕤如何?”
陆纳允了。
……
就在桓温率军千舟齐发、步骑并进之时,邺城的燕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正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也知道情势凶险,新年朝会时也未回邺城,一直留在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巩县——
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母舅兰建知道太后、太傅诛慕容垂之意已决,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遣使密告慕容垂道:“先发制人,但除太傅评及乐安王臧,余无能为也。”
慕容垂道:“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也,不忍为也。”
慕容垂与他叔父慕容翰性格甚为相似,慕容翰虽被兄长慕容皝疑忌。但宁愿出奔段辽和宇文部,也不肯兄弟相残,慕容翰最终是服毒而死——
正月十一,慕容楷又遣使告叔父慕容垂:“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侄愿为内应。”
慕容垂答复说:“若实在无法弥缝,吾宁避之于外,余非所议。”
送走侄儿的信使,慕容垂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世子慕容令知道无法说服父亲诛除慕容评、慕容臧,乃道:“主上幼冲,太傅嫉贤,一旦祸发,疾于骇机,大人既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然后上表谢罪,以待主上明察,即便不得宽宥,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险以自保,不失为保族全身的上策。”
龙城是燕国故都。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在那里素有威名,慕容令劝父亲奔龙城以自保,的确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慕容垂点头道:“只有这样了。”当即传命麾下将士,整装秣马,将发龙城,但巩县在河南,龙城远在塞外,要赴龙城,先要渡黄河,慕容垂所部尚未渡河,消息已泄。乐安王、大司马慕容臧军令下,巩县诸将士一律不得擅动,又严命温县一带重兵布守,以防备慕容垂率兵袭击邺城——
巩县的两万燕军,其家眷多在河北,闻知大司马军令下,纷纷亡叛,归附于河阴的慕容尘、浚仪的慕容筑,生怕被慕容垂裹挟谋反,追随慕容垂左右的只须剩下不到三千军士——
慕容垂仰天长叹道:“吾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矣,太傅所嫉者吾一人耳,吾不如以死谢罪,汝等或可得保全!”就想抽刀自尽——
慕容令赶忙劝阻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亲岂不知此理!”
慕容垂叹息道:“如此奈何?”
慕容令道:“大人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不得渡河,谋败矣,江东桓温,人杰也,招延英才,大人不如往归之。”
慕容垂踌躇道:“桓温肯纳我等?”
慕容令道:“桓温有不臣之心,欲代晋自立,正需贤人辅佐,父亲威名素著,若肯南投,桓温必倒屣相迎,而且陈操之为桓温谋主,陈操之此人父亲是见过的,才识卓著,儿去年参加其婚礼,多蒙其礼遇,那陈操之对儿说了一些话,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那陈操之言语大有深意,似乎对父亲今日困境早有所料,颇露招揽之意。实是神奇!”
慕容垂冷“哼”一声道:“段思的信使来邺城离间,极有可能便是出于陈操之所谋。”
慕容令对陈操之印象颇佳,而且此时除了南奔别无出路,为陈操之辩解道:“那信使到底是不是段思派来的尚不能确定,而且也不经审讯对质便被灭口,实为可疑,若是离间计,实在是拙劣过甚,谁会信?只有那些处心积虑要除父亲而后快的人才会信,这明显是太傅一党陷害父亲而设计的——”
慕容垂不语,他也知道,就算没有段思信使之事,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也不会容他,早晚会另寻过错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