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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五十来岁还算妖艳,虽然岁数不小了仍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女人风情,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头还挺迷她的。
不过她的声音略微低哑,不似时下女子娇哝甜软,别有一番独特滋味,她叫红娘,自称无缘的冤家姓风,因此以风嬷嬷自居,是织女坊的老鸨。
岁月对女人最无情了,即使抹上一层又一层的胭脂水粉,只要一扬眉大笑,那一条条残酷的纹路便清晰可见,遮掩不住红颜老去的事实。
幸好她不以美色侍人,开了间妓院大赚男人钱,织女坊在她的用心经营下艳名远播,多少达官贵人亦闻名而来,一撒千金面不改色,她当然乐得笑咧嘴,不怕满脸皱纹吓人。
“啧!啧!瞧瞧这珍珠多衬你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有这匹绿色丝布好亮眼呀,裁成新衣穿在你身上一定十分出色……喝!纯金打造的小羊,那不就是你的生肖,白大官人真有心……”
风嬷嬷一张嘴不住地开开阖阖,一下子挑起玛瑙翡翠大声赞扬,一下子手扬宝石珠链啧啧称奇,然后又说谁出手大方,似乎眼中只有钱的存在,再也看不见其他。
雕栏玉砌的朱漆楼阁里,一道清冷的身影倚窗而坐,左手托腮望着园中翩翩起舞的蝶群,眼中毫无生气地抿着唇,不说不笑,没有表情,宛如一尊白玉雕琢的玉人儿,冷看世间无常。
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如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颈,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洛神之美无人得见,仅在诗词歌赋辞中,而眼前的女子美得脱俗,美得高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似秋水,鼻如瑶柱,肤白胜雪,艳美的姿态又岂是宓妃能比拟但此时她的美却是孤寂的,带着淡淡愁绪,即使眉不颦也能看出她眼底的怅然,无声的叹息被风吹了去,流窜在花丛间。
“哎呀!我说画儿,你怎么老是愁眉苦脸的,这么多珍奇宝贝摆在面前,你好歹看一眼,让我挑几样为你妆点妆点。”人要打扮得出色,才不致辜负这身好皮相。
风嬷么的眼是贪婪的,也有对她美色的憎恨,纵使脸上堆满呵宠有加的笑,但眼神冰冷如刃,蓄着长指甲的指尖轻轻往她粉腮一刮,让她痛得一颤却不伤冰肌玉肤。
“我累了,我想休息。”她不只身体累,心更疲累,这种送往迎来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累什么累呀!嬷嬷我比你更累,打从昨儿个迎进第一个客人后就没阖过眼,你敢在我跟前说累”真是不知好歹,养尊处优惯了就不晓得天有多高。
腰间一疼,画儿蓦地回过头,“娘,不要逼我好不好?这些年我也为你攒了不少银两,够我们母女俩舒服地过下半辈子了。”
“嗟!你这不懂事的孩子,银子哪有嫌多的,想当年我要不是家里穷,你爹怎会抛弃咱们俩,娶了有钱人家的千金……”
风嬷嬷叨叨念念十几年不变的话语,她总说自己是遭情人所弃的贫家女,身怀六甲无处可容身,不得不开起妓院好供三餐温饱。
每次只要一提起那个冤家就悲春伤秋,咬牙切齿地痛陈良人的移情别恋,却又不免怀念昔日的种种,对害她沦落烟花的情人仍不减爱恋。
“……人没了银子就没有自尊,你以为干咱们这行还能当回良家妇女吗?你想想看有多少男人碰过你……”她想从良,这辈子都别想。
“娘,我还是完璧之身。”画儿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不让冰清染了污。
风嬷嬷一瞪,弯起两指往她细白大腿一掐,“手,你那双朝霞映雪的小手没人碰过吗?稍有家底的人家首重门风,姐儿出身的你是没当正室的福分,以你的个性还能委屈为妾不成。”
“我不嫁,一辈子伺候你到终老。”浮华的人生百态她看得还不够多吗?丑陋得令人憎恶。
“这种婚配之事由得你作主吗?我可不需要你伺候,你最好乖乖认命,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有的,谁叫你投错胎,生错了人家,当了我风红娘的女儿就注定要吃苦,没第二条路可走。”
看着她那张神似某人的面容,风红娘是爱恨参半,既想毁了又舍不得动手,看在眼里痛在心坎底,没法子不去折磨她好纾解心头的痛。
看她痛苦,风嬷嬷就特别快活,明明最爱他的人是她,他却选择了另一个人,还用如获至宝的语气诉说他有多幸运,能得所爱,无视她默默付出的真心。
当着她的面,他一脸喜色地大谈别的女人,还要她给予祝福,当他婚礼上的主客,笑看两人浓情蜜意的拜完堂,新婚宴起不见客。
多么残忍的男人呵!根本是拿刀割着她的心,他夺走她的一切,她也要毁掉他的一切,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娘……”
“好啦、好啦!别再说了,十五月圆的招婿夜你就等着当新娘子,还有,不许再喊我娘,要是被其他姑娘听见了可就不好。”
说着说着,风嬷嬷从一堆痴恋者送来的礼物中挑出几件最昂贵的宝石钗饰,摇着腰,笑得十分满意地离开。
织女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被买进来的姑娘不急着开苞,验明处子之身后,会特意选在满月那夜大张旗鼓,以拍卖的方式待价而沽,出价高便能当她们的一夜夫婿,与之缠绵。
当然天一亮就劳燕分飞了,男子会象征性地用红纸条写下休书二字,表示此女是遭夫家休离的妇人,日后人人皆可欺,以金钱玩弄她们的身体。
而这夜过后也正式挂牌接客,沦为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的风尘女子,过着没有明日的皮肉生涯,除非染病而亡或有人赎身方可脱离。
“画儿、画儿,你饿不饿?我给你送来你最爱吃的冬瓜鸭盅。”
一张沾满煤灰的小脸从窗户底下探出,笑得傻气地高举手上的瓷盅。
“元宝,你又爬高了,要是摔着怎么得了”画儿连忙起身,接过热盅好让一脸傻气的麻脸姑娘爬进来。
元宝十七,大她两岁,是劈柴、烧水、送茶水的丫头,幼时发过烧烧坏了脑子,人有点不太灵光,但对她认定的朋友相当重视,傻得憨实。
“嘻嘻,才两层楼高嘛!元宝皮厚,摔不痛。”她摔惯了。
“万一摔断腿呢?你就不能帮老乞丐偷拿鸡腿了。”虽然楼阁不高,但每次都让她吓出一身冷汗。
老乞丐是养大元宝的人,年纪老得足以当她爷爷,瘸了一只脚又盲了眼,靠乞讨为生,住在城外的破庙里。
那时元宝肚子饿,出外寻找老乞丐,因为太饿了就坐在地上哭,听到哭声的画儿心有不忍,便托老厨娘将她带入织女坊,安插她能胜任的工作免得流离失所。
因为这层缘故,元宝对画儿特别好,把她当恩人看待,厨房里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她一定会偷拿一份,送给画儿。
“啊!腿断断,不能爬高高,老乞丐没鸡腿吃。”不行、不行,腿不能断。
“以后从楼梯上来,不要攀墙了,不然我不让你来。”她老是这么莽撞,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元宝一听,麻子脸全皱成一团。“阿叔很凶,会打人,元宝会怕。”
她说的阿叔指的是妓院的打手,他们负责看管花娘的行动,避免她们不肯接客而逃走,另一方面若有人闹事,也会出手阻止,身材魁梧又满脸横肉,任谁瞧了都会畏惧三分。
“不怕,我会跟财叔说一声,他不会打你。”画儿拉着她,以丝绢轻拭她脸上的脏污。
“嗯!走楼梯,不爬高高,画儿吃冬瓜鸭盅,元宝拿来的。”她一脸得意地献宝,表示她很能干,不笨。
不过就算她此刻口中说着不爬高,要走楼梯,但明天又会故态复萌,忘了今天画儿说过的话,她记性不好,忘性更大,每回叮嘱再三,她一转过身就忘个精光。
“我不饿。”看着这张再单纯不过的脸,画儿竟有些羡慕。
人不需要太聪明,笨一点反而快乐,若她也能像她一般痴傻,或许就不会有这满腔化不开的愁绪。
“不饿也要吃,元宝拿来的。”她非常坚持,一定要她吃几口才成。
“元宝的好意我晓得,可我真的吃不下,心里很烦……”再过几天就十五了,一旦有男人买下她,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烦?”元宝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快步跑向梳妆台前,取来血红色玲珑琵琶。“弹它就不烦了。”
“你……”她无奈的笑了。
她从未喜欢过乐器,更厌恶随乐音翩翩起舞,但是从她三岁,她娘就逼着她习琴,跟着胡人学舞,把所有取悦男人的招数都练得如火纯青。
而今,她用着不得不学的技艺讨好恩客,让他们为她痴迷疯狂,床头金尽,从富甲一方到一贫如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一想起自己曾亲手毁掉的家庭,画儿感触甚深,她接过元宝递来的琵琶,一拨轻弦先有情,再拨弦丝心怆然,三拨弦乐曲成调,幽怨哀凄的琴音缓缓飘起,弹出她内心的孤寂和惆怅。
第二章
“哪来的小冤家乱了我家姑娘的芳心,这后头可不是爷儿的销魂窟,你若喜欢听曲,我叫当家花魁绿雩为你弹奏一曲。”
有肥羊上门待宰,管他白昼还是黑夜,歌舞弦乐、名伶俏妓全叫上场,一字排开任君钦点,牡丹芍药各凭所爱,只要拿得出银两。
见钱眼开的风嬷嬷一见紫竹腰际系了一块上古和阗玉,立即判定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富绅子弟,一声喝就把刚躺下去休息的花娘全叫起来,梳妆打扮只为她眼中的金主。
织女坊有两大红牌,一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画儿姑娘,二是艳色动八方的绿雩,听说她是前朝皇室遗孤,改朝换代后沦落为青楼艳妓,性情高傲又眼高于顶,若非相貌佳、腰缠万贯的阔公子,一律不见客。
这会儿被吵醒的她非常不高兴,翠眉淡扫故意以面纱覆面,以提升她非凡的名气,让人见不到她的真面目而仰慕在心,继而成为她的常客。
可是她一瞧见俊美无俦的飘逸公子后,立即为他谪仙似的不凡气度所折服,傲气不减却多了柔色,以强硬的气势屏退其他女子,一人独占人间极品。
“公子爷,这可是我们织女坊最娇艳的一朵香花,让她服侍你定不叫你失望。”啧!啧!衣袖镶边的紫线竟是软玉,可见他非富即贵。
面对风嬷嬷过度热络的大笑脸,以及云绿雩含情脉脉的巧目盼兮,坐立难安的紫竹四下寻找与之同行的仙鹤,赫然发现它竟弃他于不顾,躲在角落装死,再趁无人注意偷食黍麦。
“呃,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即是,可否引见弹琵琶的主人,她的琴音十分动人。”让他非见上一面不可。
此言一出,云绿雩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春水般的美眸扬满对画儿的不满,认为她手段太卑劣,竟利用琴声抢她的客人。
互有情结并非近年来的事,两人同属坊里名气最响亮的两大美人,一明艳动人,妩媚多姿,一冷艳逼人,出尘绰约,全是客上点名的娇客。
但画儿犹胜一筹,因她是年满十五的清倌,尚未雨露承欢过,更显其娇贵,不少和云绿雩欢好过的恩客最后都会较捧画儿的场,对她的迷恋更胜于轻解罗衫、笑向檀郎唾的自己。
“哟!这位公子,你没听过我们绿雩拿手的名曲,怎么知道她的筝乐不诱人呢?你哟!就惦着心窝听仔细,别错过人间难有的绝色。”
风嬷嬷意有所指的将美人儿推向他,勾起粗壮的莲花指斟酒一杯,意要留住贵客。
“这位大婶,在下并非来此寻欢作乐,我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