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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杨异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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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子



第一部 深宅风云篇

第01章 何府深宅

初春,三更天。

洛阳城内的积雪渐化,寒意逼人。

寂静的街道上撇过两个身影,后面那人赶得急了,伸手去拽前面的人,小声道:“若林,你有没有觉得自打我们进城起,就一直被人跟踪?”

惠若林没有回话,只是加快步伐。

奔跑中,他果真感到背后有个物什紧紧跟随。他们快,那东西也快,反之亦然,像一双无形的手潜伏在后,越逼越近。

放眼街道的两边,家家关门闭户,走在大街中央,就如步行于一个没有尽头的巨大墓穴。

被追的感觉愈发真实,施笙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忽然意识到在他转头的同时,有一抹黑影即刻缩入街角,迅速而狡猾。

“你看,雪地上只有我们两个的脚印……”

这话让惠若林不禁头皮发麻。

明明感觉被什么紧跟着,为何地上却只有他二人的脚印?

“再走快些,找到我姐姐家就安全了。”

眼看前方有户人家亮着灯,孤光一束,却给旅人带来无尽的温馨。惠若林强压住心底的不安,快步向前。

“夜这么深了,为何不找家客栈投宿?夜路走多了,总要碰上……”

施笙不敢把那个“鬼”字说出口,慌乱的心情让他有些糊涂,忘了他们早已盘缠用尽。之所以马不停蹄,夜里也赶路,是怕露宿街头,第二天路上又多出两具冻死骨。

前方,那户亮灯的人家越来越近,施笙稍觉心安,不料下一刻就听一声凄厉的哭喊从里屋传了出来。

地滑加上受惊使得施笙失足跌倒,想要撑地站起来,又受眼前一幕惊吓,他大喊道:“鬼!”

被他一喊,若林忙向房下看去,只见那户人家的窗外靠了一个肥硕的人影,佝偻站着,活像泥塑。

听见有人声称撞鬼,靠窗的胖子很是气愤,侧目骂道:“乡巴佬,人鬼都不分!大吼大叫的,要是把周先生给吼走了,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借着屋内投射出的亮光,若林见这人身穿绸缎衣裳,身边还放了锦盒,想必是个有钱人。

惠若林先把施笙扶起,问那胖子道:“请问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方才有人大哭?”

那胖子本不想搭理,许是站得太久,百无聊赖,便回了一句,“还能有什么事?死人了呗。”

“原来你家在办丧事……”

施笙刚一插嘴,立刻被胖子啐了一句,“呸!你家才办丧事呢!我是来找周忘杨的。”

惠若林本想借机问路,忽见大门敞开,一个十来岁的小童从房内走了出来。

胖子一见此景,立即来了精神,兴奋道:“出来了!周先生出来了!”

若林与施笙面面相觑。

莫非那人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个孩童?

不等两人多加思量,那小童已自行否定了他们的猜测,他说道:“徐掌柜,周先生说了,他不想接你这笔生意。你若还总撞鬼,就自己多去行善积德,烧烧香吧。”

徐老板一听这话,立马捧上锦盒:“周先生是嫌定金不够?没关系,他只要肯开价,我就肯付!就连这家穷人死了亲人,他都肯出面相助,为何对我见死不救?”

小童不理他,自顾自要回房。

那胖子便上前拉住他,又哭又喊,如同家中死了人的是他。

此时,房外的吵闹又引来屋里的一个人,那人看似年过弱冠,眉目生得十分俊逸,身型偏瘦,中等个子,一双眼睛极其漂亮,眼线上勾,恰是俗称的丹凤美目。

“周先生!”徐老板跑到来者面前,急道,“求您想法子撤了我的阴阳眼吧,终日看到些鬼魅在眼前晃,日子没法过啊!”

“你的阴阳眼不该由我治。”那周郎手指纤长,他指指前方一个药铺,“明早等人家开市后,你去买些巴豆,服上三天,自然眼清目明。”

徐老板疑是周郎损他,为了请动他,自己三番五次相邀却连连碰壁,硬着头皮又求了一阵,他却仍不为所动,竟还伸了个懒腰。

不得已,徐老板只得讪讪离去,临走前低骂一句,“哼!真是给脸不要脸!”

徐老板骂完离开,周郎发现还有两人愣在跟前,打量了他们一眼,道:“看二位风尘仆仆,不是本地人吧?”

这周郎言谈举止虽冷淡,却又透出一股傲骨气息,施笙对他印象不坏,先行道:“在下施笙,刚来洛阳。刚才那人像专程来等公子,不知能否问问是为何事?”

“敝姓周,双名叫忘杨。”凤目一转,周忘杨道,“我略通推理之术,但之前那位却误以为我可怪力乱神,要我帮他不再撞鬼。”

惠若林对别的不感兴趣,一听周忘杨说他懂得推理,便问:“刚走到这里时,我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时近时远。回头望时,发现地上却只有自己的脚印,周先生能不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周忘杨看了看惠若林,目光波澜不惊,随后低首,轻声吩咐小童。

他一说完,那孩子便朝街角跑去,半道上就开始低头细瞅,不久又跑了回来,“先生,真是你说的那样!”

唇边漾起一抹淡笑,周忘杨气定神闲地问:“想必两位是读书人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寒窗十载,残灯苦读,难免伤了眼睛。你们眼神不好,那雪地上除了人的脚印,还有梅花状的印记。”

“梅花状印记?”惠施两人均是大吃一惊。

“你们远道而来,如是探访亲人,必会带些礼品。洛阳四面不临海,怕是你们中的谁携带的鱼干引来了野猫。”

“对,对!我包袱里是有一捆鱼干,准备送给何夫人的。若林说她最爱吃海鱼……”

施笙一乐,话就多了起来,不过他所言的内容却让周忘杨微微皱眉。

“你说的何夫人可是洛阳何府,何福松的夫人惠蕾?”

“正是。”施笙说著,推了惠若林一把,向周忘杨介绍,“别看我们模样寒酸,何夫人可是他的亲姐姐呢。”

“原来如此……”周忘杨轻道,语气意味深长。

惠若林见他像是知道何府,忙问:“周先生可知从这儿该怎么去何府?这地方巷子太多,我们又是初到,实在摸不清方向。”

“往东不远有间客栈,二位今晚先在那里休息。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带你们去何府。”

周忘杨说完,见两人一脸尴尬,猜出他们囊中羞涩,又让小童点了些钱递去。

若林施笙连连道谢。

周忘杨一笑了之,想起半夜有人前来找他,说是家人暴毙,衙差看后说是得病而死,亲属信不过,非要请他过去再作定断。

最终得出结论,人确实是害了重病,回天乏术。

想自己并非仵作,也非捕快,却常要应邀调查这些事,全因自己在洛阳已是家喻户晓。

给了盘缠,交待了明日见面的时辰,周忘杨带着小童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又听后方有人唤他,回头看去,是那叫作若林的青年。

若林向周忘杨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周先生古道热肠,连素不相识的人都愿慷慨解囊,为何那姓徐的老板说自己双目不净,你却不肯帮他?”

周忘杨闻言一笑,云淡风轻,“我已告诉他解除的方法,就是去药铺买些巴豆,服下即可。”

那徐老板富得冒油,身形大腹便便,脸却浮肿干黄。想他为人抠门,常在工钱上压榨工人。上个月还有人在做工时,突然跌倒,活活累死,他却连丧葬费也拒出。

底下工人个个义愤填膺,必定是谁忍无可忍,在他茶饭中下了迷惑心志的药物,导致他成天精神恍惚,捕风捉影,看见一件晾晒的长袍,也能当成鬼怪吓个半死。不过这些周忘杨都没去解释,他说完转身便走,背影秀颀,如同画中之人。

翌日一早,周忘杨与小童赶到客栈,并带来两身体面的长袍让若林和施笙换上。

“今日是何家大小姐十岁的寿辰,你们可有准备贺礼?”

听周忘杨问,若林一愣。

自姐姐惠蕾嫁人以来,他们便天各一方,再没碰面,哪会知道外甥女的寿辰?

“纸笔我已带来。你们谁更擅长书法,就写幅‘寿’字吧。”

周忘杨一挥手,小童立刻把卷轴铺到案上,开始磨墨。

若林心中感激他想得周到,谢过之后,走到桌前,挥毫泼墨,迅速勾出一个“寿”字。

诸事准备妥当,周忘杨带了人直接去往何府。

洛阳何家经营的是铸炼宝鼎出售古董的生意,交往之人非富即贵。仅站在门外看那阔气匾额威严石狮,便可猜想到府邸内的大气华丽。

此时,何府门前正热闹非凡,一名年轻少妇与一个年轻后生正忙着招呼宾客。

施笙问若林道:“你看,那女子是不是你姐姐?”

虽已十多年没见,但惠蕾的模样若林还是没忘,他摇头道:“不是她。”

周忘杨走在前头,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插了一句,“算起来那人当是你的小姑子,何府的二小姐何福燕。”

三人上了台阶,走至门口。年轻后生认出了周忘杨,欣喜道:“您莫非是雪月楼的乐师周忘杨?”

“正是在下。”周忘杨表明了身份,便请那后生代为通报,就说何夫人的弟弟远道而来,已在门前等候。

那后生看若林眉目生得与夫人确有几份神似,正要赶去请人,却被何福燕拦下。

“急什么?大嫂何时叫来个穷亲戚,我怎不知道?”

何福燕冷冷一问,问得若林一阵心凉,见施笙想要理论,忙拉住了他。

“究竟是不是亲戚,二小姐何不请夫人出来看看?我也是昨夜碰巧遇上他们,真要是有人冒名顶替,直接扭送衙门便是。”

周忘杨彬彬有礼,何福燕却像有一百个不愿意,打量了若林几番才吩咐那后生,“阿跃,去把夫人找来。”

末了,还外带一句牢骚,“真是什么人有什么亲戚。”

看到若林有些落寞,周忘杨的小童挤到他身边,古灵精怪地招招手,待若林弯下腰,他便在他耳边低道:“何福燕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老姑娘,二十七八了还嫁不出去,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若林暗笑小童人小鬼大,也不知那刻薄的口舌是不是周忘杨教出来的。

耳畔,小童像又说了什么,他却已无心再听,目光全锁在了一名向他走来的妇人身上。

缤繁头饰绸衣缎服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姐姐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双十妙女。

此刻,惠蕾在丫头的陪伴下到了门前。何福燕头一个扯开嗓子,说:“大嫂,这人说是你弟弟,怎也没听你提起老家有亲戚要来……”

惠蕾没理何福燕,自顾自盯着若林,许久才道:“没想到你这样记仇,姐姐当年说了一句气话,真就隔了十多年才与你相见。”

仅听这一句话,若林就觉眼眶酸涩,他低下头,“书塾已经解散,若林无能,没法养活自己。”

孩提时做事总是有欠考虑。

若林想起父母早逝,惠蕾一旦出嫁,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人。当天,迎亲队伍已至村口,他竟盗走家中所有积蓄,交予书塾先生,说姐姐不管他了,他要住在先生家潜心学习。

吉时已至,惠蕾却披着吉服四处寻找弟弟。当得知若林躲在先生家后,她头一次如此气急败坏,跑去抓了便打。

“你要是嫌弃我这个姐姐,今天不跟我一块儿走,就这辈子也别来找我!”这是惠蕾出嫁前,留给惠若林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的岁月,因为那份共同的倔犟,惠蕾不曾回乡看过,一年半载才来一封家信,若林也真就乐得耳根清静,苦读了十几载,直至先生过世,书塾解散。

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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