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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道:“你还记得那对联上的字体么?”
韩诤道:“这倒记不得了,不过,我想,咱们在屋子里应该能发现他写的什么东西吧?”
叶子点头道:“好,先从这个书架看起。”
叶子和韩诤走过了那张桌子,径直来到书架前面,只见那书架上面书籍堆得满满当当,一点儿空隙都没有了,叶子随手拿出了一函书来,借着窗口的月光,低头一看,却大吃了一惊。
韩诤看到叶子神情有异,连忙凑了上去,只见那一函书却正是他们要找而不知到何处去找的《后汉书》。
叶子愣了半晌,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
韩诤又从书架上取了一函下来,一看之下,却竟然还是《后汉书》。两人越看越惊,连忙再取下几函,而每一函却都无一例外地都是《后汉书》!
叶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取出一函,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重要线索,他这里为什么全是《后汉书》?我们也正在寻找这个《后汉书》,查一查隗嚣当年的往事。”
韩诤颤声道:“那,先打开看看?”
叶子点了点头,慢慢地打开,而那书函刚刚才被打开一点,却突然有腥气逼人的粘稠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叶子大惊,失手把书函摔落地上,只见那函盒一下子便被摔裂开来,里面哪里有什么书册,全都是腥臭的粘稠液体,流了一地。
韩诤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腿都打颤了,颤抖着声音问:“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血了。”
韩诤更是恐惧,嘶声道:“这书函里怎么会有血?”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一部史书里不是浸满了鲜血呢!”
韩诤一把拉住叶子,哭腔道:“你倒是有问有答呢,一点儿也不害怕啊!”
叶子的声音却比他更颤,答道:“方才不是我在说话啊。”
“啊——”韩诤的神经系统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头发虽然挽着,却也一下子立了起来。过了好半晌,韩诤才道:“那方才是谁在说话?”
叶子道:“声音是从咱们的后边传过来的。”
韩诤道:“那,你看见了没有?”
叶子道:“没有。”
韩诤不由得哭了出来:“难道空气会说话吗?难道是透明人在这里吗?”
叶子道:“这倒不一定,我只是一直没敢回头罢了。”
叶子和韩诤战战兢兢地手拉着手,一齐慢慢回头看去,只见清冷的月光底下,一个秀才模样的男人正在自己身后不过咫尺之外,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书,正在一下一下地、贪婪地、大口大口地伸出半尺长的舌头在书上舔着……
二十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才从惊骇中平静了一些,见那人还在贪婪地舔着书册,也不敢立时说话,只是仔细地观察着。
这人穿的衣服不正是方才放在桌子上的那一件么?
再看那桌子上,此刻,却空无一物!
那人终于把一本书从头到尾舔完了一遍,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问两人道:“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向哪里去?”
他这话问出,声音冰冷生硬,韩诤更觉得浑身发毛,叶子却愣了一下。
他怎么不问“你们”,却说“我们”?而这句话,自己又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叶子强打精神,鼓足勇气,连忙给自己和韩诤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接着道:“您就是这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奇=那人点点头,冷冷道:“不错。”
=书=叶子退后了一步,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这才感觉好些了。韩诤也连忙跟着退后,悄声对叶子道:“就是写对联的那位。”
=网=叶子点了点头,对教书先生道:“请恕我们冒昧打扰。可是,方才,怎么没听见您进屋?”
教书先生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我没有进屋。”
叶子愕道:“那——”
教书先生伸手不知向哪里一抄,竟然拿出来一只装满水的水碗和一双筷子,他把筷子插进了水碗,道:“如果你相信眼见为实的话,那,这双筷子是不是在水面的地方断掉了呢?”
叶子呆了一呆,一时也不能完全领会教书先生话中的含义。
教书先生把水碗和筷子随手放在桌子上面,笑道:“两位公子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叶子忙道:“哦,是这样,听说全村里就您的书法写得好,所以,我们两个过路的人特别想向您讨一幅墨宝,还请您赏个脸,呵呵。”最后的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墨宝?”教书先生呵呵一笑,道,“两位公子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想起在我们这山野之地讨什么墨宝啊?取笑了!取笑了!”
叶子正色道:“绝非取笑,确实是想向您讨一幅墨宝,”叶子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您的墨宝有辟邪的功效。”
叶子本以为这一句话会诈出点儿什么,谁知那教书先生却哈哈一笑,道:“什么辟邪?辟什么邪?谁分得清这世界上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呵呵!”
教书先生感慨了两句,叶子本待再请,他却伸手向后一抓,不知从哪里抓出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往桌子上一放,宣纸铺开,研磨提笔,就要写了,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水碗和那双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踪影。
教书先生提起笔来,问道:“两位公子,想让我写些什么呢?”
叶子忙道:“随便写什么都好!”
教书先生点了点头,想了一想,挥毫落笔,眨眼之间便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又听夜雨话温存,一去人间四十春。
应有故人知到访,且燃鬼火细论文。
写完之后,教书先生点上了一支蜡烛。在烛光之下,叶子和韩诤低头呆看半晌,掩不住心中的惊骇!这首诗,分明是写出了那教书先生的身份——他分明就承认自己是个鬼啊!自然,那七绝的字体也和那个“冤”字一模一样!
教书先生看着两人的样子,轻轻笑道:“这是有次我在村口,不知怎么,大晌午的天就突然黑了,然后在空旷之中听到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吟诵诗句,吟毕之后,天色恢复光明,那声音也完全不见了。后来,我就凭着记忆把这诗记了下来,喏,就是这一首。”
叶子和韩诤听了此言,当真是疑真疑幻,越发搞不清这教书先生的深浅虚实。韩诤忽然记起教书先生曾经写过的那幅狗屁对联,觉得和眼前这首七绝不可能是同一人所写,便大着胆子道:“这诗嘛,还不错,呵呵,只是,好像有些出律啊。你们看,‘四十春’的‘十’字,这里该是仄声字啊,却用了平声,还有这个‘细论文’的‘论’字,该是平声的地方却用了仄声,呵呵,不算太好啊。”
教书先生笑道:“这位公子,你用今人的声调来读,当然觉得出律,可你若查《平水韵》看看,‘十’字是仄声字,而‘论’字却正是平声啊,古音如此啊!呵呵,杜甫有诗‘人生七十古来稀’,钱王请贯休改诗‘一剑光寒四十州’,不都是现成的例子么?”
叶子点头道:“不错,古音确实如此,今人的读音却已经变化了。只是不知,这作诗之人是拟古呢,还是就是古人?”
韩诤悄悄拉了拉叶子的袖子,低声道:“他方才说的什么例子,那两句诗,公子你都知道么?”
叶子应了一声道:“确实。”
韩诤紧张道:“那他看来真是读过些书的,不像是写狗屁对联的那种水平啊。”
叶子默默点了点头,强烈的困意袭了上来,心里已经毫无主张。这一切,都是自己极度困倦之下的幻觉么?现在已经是第五个晚上了,连着五个晚上不睡觉,应该真是会产生幻觉的吧?
教书先生却似听到了韩诤的嘀咕,微微一笑,道:“狗屁对联也未尝不是学问呢,呵呵,看两位公子都是读过书的人,我倒要问问你们,当年,孔子、孟子为什么在各个诸侯国之间屡屡碰壁,而苏秦、张仪之流却可以威风八面呢?难道苏秦、张仪的学问就高过孔孟不成?”
叶子道:“应该不是这样,反正,咳,也说不清楚。”
教书先生道:“王道,呵呵,永远只是口头上的虚应故事,霸道才是真正的求存求胜之术。”
叶子心头起伏,隐约觉得这位教书先生似乎胸中藏有无尽之事,也藏有无尽的怨怼。叶子强打精神,问道:“敢问先生,您似乎心中有事,能否给我们讲讲呢?”
教书先生笑道:“再多的事、再大的事,在岁月里这么一浸,也就没什么事了。没什么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叶子愣了半晌,终于道:“那,我们可否借一套《后汉书》呢?”
教书先生笑道:“这有何难,我这里别的书一概没有,《后汉书》却不下一百多套,送叶公子一套也不为过。”说着,随手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套。韩诤连忙伸手去接,手指尖刚一碰到书函,突然想起方才那书函之中满是恶臭之血,不由得心中发寒。
教书先生也不理会韩诤的畏怯,硬把书函往他手上一塞。韩诤险些没跳起来,却又觉得这书函的分量和手感确是书册无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教书先生问道:“不知两位要这《后汉书》有什么用处啊?”
叶子忙道:“心中有些疑惑,想查阅一下罢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场。”
教书先生笑道:“查查书就可以解惑了么?一套书罢了,人写的、人刻的、人印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你想在书里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嘛。”
韩诤不解道:“可这是正史啊!”
教书先生不屑道:“正史又如何?历史永远是胜利者的历史,而不是真相的历史。”
叶子听出教书先生话中有话,小心地问道:“那,如果我们要想知道一些真相的话,是不是总会有一些办法呢?”
教书先生又是一笑,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么,莫公子?”
叶子和韩诤同时一惊。叶子急问:“你怎么会叫我‘莫公子’?我又怎么会知道什么?”
二十九
叶子话音才落,忽然额头一阵巨痛,刹那间,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体内加速奔流,速度越来越快,再看韩诤,也是一脸痛苦之色,想必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叶子强忍巨痛,抬眼看那教书先生,却见他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一般,而这间小屋之内同样一片凝滞之态,就连空气也仿佛不再流动了似的。
流动的只有体内的血液,越来越快。
叶子和韩诤同时想起关于这个教书先生的那些恐怖的描述,越想越是心惊。
可是,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到底是鬼魅作祟还是因为连续几天没有睡觉而导致的紧张?
不知道。
也没法判断。
叶子匆忙之中一把把韩诤按得坐在地上,低声道:“盘腿,合十!”然后,自己先取了个盘腿合十的姿势,口中喃喃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叶子知道自己正遭逢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凶险,当下勉强收摄心神,紧闭双眼,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任它刀光剑影还是腥风血雨,自己只是闷头念经,不及其余。可念着念着,耳边突然穿来一个声音,是个男人,却又不像是教书的声音,那声音道:“看不出你还学过一些佛法的啊,年轻人修为不浅,可是,你若想化险为夷,念这《心经》却是毫无作用的啊!”
叶子此刻,虽然非常不想理会外界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