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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花间笑道:“官爷是衙门中人,怎的不知?那湖州第一丝绸主朱山月犯了案事,正被官府缉捕,早已逃之夭夭。朱府上下亦乱作一团,你争我夺,哪有心思料理生意?我等便得其利也。”李龙笑道:“方才进庄见得荀掌柜春风得意,甚是开心,原来如此。”荀花间喜笑颜开,一个劲点着头。
李龙出了兴隆庄,与贺万会面。原来,贺万跟随那厮,行了不远,那厮进得一家绸铺,便与掌柜买卖,只道要将店铺上等丝绸悉数买下,每匹货价高出行情五两银子,那掌柜见有利可图,一口应允。那厮只道几日后来取,钱货并交。李龙闻听,甚是不解,便将兴隆庄荀花间之言道出。贺万惊诧,怎的如此?莫非这厮果真是少有的大豪商?李龙亦百思不得其解。
贺万道:“依小弟之见,其中必有蹊跷。不如暗中跟随,细细查探一番,看他究竟意欲何为?”李龙然之。二人追随上去,过了骆驼桥,只见那厮又入得一家丝绸店铺。贺万正待跟入,李龙一把拦住,道:“你我乃是公差装束,那厮又见过你我,早有疑心,不可露面。”二人在铺外察看,待那厮出来,李龙便入得店铺,询问情形。贺万尾随。如此五六家店铺,竟如出一辙,那厮皆是一般言语!
李龙、贺万益发疑惑,又见那厮又入得一家店铺。二人等候多时,不曾见得他出来,甚是纳闷。又等有两盏茶的工夫,李龙忽叫不妙,冲入店铺中,询问伙计。那伙计只道那厮与掌柜谈妥买卖,自后院门走了。李龙、贺万急追出后院,环顾左右,哪里有这厮身影?李龙恼道:“叵耐这厮端的狡猾,竟早有察觉。”贺万道:“即便无了踪影,我等亦可将他寻得。只是这其中之事,甚为怪异,难以臆测。”李龙道:“待将此人来源查探清楚,其中缘由自可分晓。”二人自回衙门。
次日,李龙、贺万着市井闲人装束,再行查探,不想湖州城中十数家丝绸店铺皆与那厮议定,惟独不曾去得朱山月、羊仪怙、于九三家。众掌柜只道那厮唤作乌笃卓,其余情形概不知晓。李龙、贺万寻查一日,无有发现,败兴而返。路经醉仙酒楼,李龙道:“行了这久,口渴肠饥,你我且先吃些酒肉则个。”贺万附和。二人上得阁楼,临窗坐下,那小二过来,李龙道:“且先打两角酒并三四样下饭。”小二下去,不多时,酒菜端来。李龙、贺万斟酒对饮。
却说邻桌围坐三人,正高谈阔论神鬼精怪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凶神恶煞、魑魅魍魉、厉鬼女魅、妖精狐仙。一人道,某某一日见着某人,后闻那人竟已早死,方才知晓见着鬼也,不日便死;又一人道,某某夜读诗书,有绝色女子来伴,长久,精气日衰,那书生终被害死;又一人道,某某府中闹鬼,虽请道士法师除之,亦无奈何,后有一游方僧人路经其家,见其怪异,知有鬼魅,进得房来,令其挖掘床下之土。深挖数尺,竟有一百年尸骸。却原来是此尸骸作祟。
三人正言语,却见一人上得楼来,见着三人,拱手笑道:“三位仁兄,小弟迟来一步,抱歉抱歉。”三人笑道:“当罚酒三杯。”那人坐定,道:“小弟自当饮之。”三杯饮罢,那人道:“诸位仁兄,方才你等说甚事儿,如此兴致?”三人相告,那人道:“说及这神鬼怪事,小弟却闻得一桩真事,甚是可怕。”三人道:“何事?”那人道:“此去城东四五十里,龙溪江畔,有一双龙山,山势婉转,如那苍龙;又有龙溪曲折,亦如一龙,故名双龙。那双龙山地势险要,早被一伙强人占据。那伙强人抢劫来往客商,甚是猖狂。官府多次捕捉缉拿,皆未成功。却不料一年前,那伙强人竟在一夜之间离奇死去。”
另三人笑道:“此事我等早已知晓,还待你说?”那人淡然道:“那伙强人怎生死亡,你等可知晓?”三人中一中年人道:“闻听众强人死时,尽被刳心,乃被人所杀。”那人笑道:“那伙强人甚是剽悍,官府尚且奈何不得,谁人竟能在一夜之间杀了这多人?”三人中又一人道:“寻常之人自然奈何不得,或是其中同伙,意欲私吞钱财,暗中使诈,谋害众强人?”那人笑道:“如你等所言,那密谋者私吞钱财,必定离去。”三人道:“当是如此。”
那人摇头道:“非是如此。那双龙山非同寻常,闻老人言,乃是许逊真君诛杀孽龙之时,老龙二子逃得此处,隐匿山中、江底,真君引弟子甘战、施岑追杀至此,二蛟深藏不出,真君召乡人道:吾乃豫章许逊,今追二蛟精至此。其蛰伏山中、江底,吾置一石碑在此,以镇压之,不许其残害生灵。你等切记,万不可动之。否则,后患无穷。”三人惊道:“莫非此便是双龙山之由来?”那人道:“前人言语,未知真实。只是所言镇妖石碑,却无人见过。”三人疑道:“仁兄言及此事,莫非与那强人之死相干?”
那人连连点头,神秘兮兮道:“正是。那伙强人不知其情,占山为贼,却不知怎的动了那真君之镇妖石碑,惹下无尽祸患来。自那伙强人无端身死后,双龙山下又有多人相继无端身亡,且皆是刳心而死。至得此时,方才忆得真君言语。”三人皆惊。那人叹道:“镇妖石碑一动,那蛟精趁势出世,搅乱生灵。前几日,我闻得传言,有人曾亲眼目睹江中蛟精原形,我家舅表兄庄中一男子在河中捕鱼被蛟精吞噬了!唉,恐我湖州百姓危矣。”
李龙、贺万听得清楚,惊道:“双龙山强人无端身亡,我等亦曾随张睢大人前往勘验,多方侦查此案,未有进展,竟成悬案。却未曾闻得有蛟精作怪之事?”周围饭客闻言,众说纷纭,惊恐不已。惟有阁角一人,独自酌酒,闻得其言,冷笑不止。
李龙、贺万酒足饭饱,付了铜钱,下得酒楼。贺万百思不得其解,道:“方才那厮所言,未知实否?”李龙不以为然道:“神鬼精怪,无稽之谈。”贺万疑惑道:“普天之下,万物众生,阴阳轮回,怎生无有神鬼精怪?”李龙笑道:“如此言来,那双龙山上蛟精作祟,危及湖州百姓,贺爷以为当如何除之?”贺万道:“请有道高人施法降之。”李龙笑道:“真君道法无边,蛟精复出,岂有不知之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又何必舍此求彼?万物皆是天定,又何必刻意为之?”贺万知是李龙取笑,低声道:“罪过,罪过。”不再言语。
二人径直回了府衙,闻得苏公已回府衙,急忙来见。原来,苏公、苏仁在恶虎岭下寻人,约莫半日,前后寻得三四个樵夫、猎户。每每问及普济观道人,樵夫、猎户皆有怒色,只道那观中道士甚是横蛮无礼,凡有进入道观所属山林地境者,皆被逐出,动辄殴打。那三名道人甚是剽悍,且知晓些拳脚棍棒,寻常百姓怎生招惹得起,自是远远避开,于观中情形知晓甚少。经樵夫、猎户指点,苏公、苏仁东行十里,到得一江南水乡小镇,唤作南浔镇,镇上有四十余户人家。那观中道人常往来南浔镇采买货品,或有识者知晓一二。果不其然,一家纸钱香烛铺告知苏公,那普济观有道人三名,老道唤作清虚道长,乃是知观,另有二徒,唤作无静、无为。那普济观观小道寡,却不肯与寻常百姓设符箓醮坛,闻听说来请作醮者尽是湖州府有钱有势人家。当日天色已晚,苏公、苏仁在南浔镇借宿一夜,次日一早起程回城。
李龙、贺万见过苏公,将孙进富情形一一禀报。苏公疑道:“如此言来,此案端的蹊跷,这孙进富竟似日出雾散一般。”李龙又将赵虎、吴江等人行踪禀告,苏公道:“若破此案,还须自周四郎、普济观着手。种种疑窦,似隐约有一线相牵,只是我等尚未理清头绪罢了。”李龙道:“卑职还有一事,须禀告大人。”苏公道:“何事?”李龙便将那乌笃卓与诸多丝绸庄行贸易之事一一禀告,又将心中种种疑点道出。
苏公闻听,思索良久,道:“李爷、贺爷,亏得你等细心。十商九奸,那白花花一堆银子,他又怎生舍得多出?此中必有蹊跷。”苏仁道:“方才李爷言道,那兴隆庄荀掌柜言,一手与钱,一手与货。那厮即便有甚诡计,又有何妨?”李龙道:“苏爷,话虽如此,那厮定有其诡计令众庄行轻信之。”苏公笑道:“香饵之下,必有悬鱼。众庄行若贪图小利,必将失却大益。你等思忖那厮会用甚么招法欺诈?”贺万道:“花言巧语、轻许利诱。”李龙道:“我以为,那厮或用假银锭骗之。”
苏公拈须思忖,道:“他等买卖双方皆是老手,头脑甚是精明,寻常骗术焉能奏效?依本府看来,此事必有微妙之处。你等再去细细打探:城中丝绸价目沉浮、各庄货源出进如何?那乌笃卓究竟是何来历?”李龙、贺万领命而去。苏仁立于一旁,似有所思。
苏公自案牍之上取下一摞卷宗,细细翻阅。那卷宗之上,细细分列出历年丝绸价目、出进、储藏、赋税、业主等等情形。原来湖州府盛产桑蚕,故而丝绸甚是闻名,其量仅次于杭州府。湖州丝绸十成买卖几由朱山月、羊仪怙、于九占据九成,余下一成由十数家小庄铺分摊。苏公看罢,自言道:“巫相钦。”苏仁闻听一愣,不解其意。
苏公笑道:“巫相钦乃是掌管湖州织造之官员。”苏仁问道:“老爷欲见此人?”苏公道:“湖州丝绸情形,巫相钦甚为熟悉。欲知其情,自当询问他。”苏仁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乌姓神秘商贾高价采买,莫非预料到甚么,而后意图囤货居奇。”苏公拈须道:“朱山月本是湖州丝绸第一主,事发逃匿之后,湖州丝绸自是群龙无首,意欲霸占其买卖者,不乏其人。”苏仁道:“那厮所要乃是上等丝绸,且价格不菲,既能囤货居奇,必定是家财万贯之豪商巨贾。”苏公道:“豪商巨贾,即便欲囤货居奇,亦可明目张胆,又何必如此诡秘?”苏仁道:“必是担心被同行知晓,误了时机。”苏公然之。
正言语间,丫鬟来报,只道是夫人有请老爷。苏公到得后院,见着王氏夫人,问候安康。夫人自案桌上取来一封信笺,乃是弟弟苏子由之来信。苏公拆开信笺,阅罢,不觉叹息一声。夫人问道:“老爷,何事感叹?”苏公道:“子由言:朝中传言,荆公有罢相之意。”夫人惊喜道:“定是朝野褒贬新法,公论甚大,圣上心生厌意,荆公知晓新法弊端,不敢执拗任性,遂生罢相之意。”
苏公不言,将那信笺收折,交与王氏。夫人诧异,道:“王荆公罢相,老爷为何不喜,反却闷闷不乐?”苏公叹道:“此非好事也。”夫人不解,道:“王荆公变古易常,推行新法,老爷上书极力反阻,故遭贬谪,离京外任多载,不得回调重任。此皆王荆公之意也。其新法不得民心,怨声载道。闻市井有人言:排尽旧臣居散地,尽为新法误苍生。今其欲罢相,当是好事,何言不好?”
苏公叹道:“荆公曾言三不足,只道: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如此言语,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