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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欧又进了来。
张欧走进门时神色有些古怪,陈珏才一纳闷,他又恢复如常。
张欧年纪不小,花白的鬓发昭示着老臣的年纪,刘彻念及同样老态尽显的窦太后,体恤地免了他的礼,张欧谢过恩。道:“臣这里有一桩案子。恭请陛下做主。”
说话间,张欧朝陈珏身上看了看。陈珏对上张欧锐利的眼神心中便是一突,心想这事难道跟自己有关?转念一想陈珏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几个月来老实得可以,陈家的子弟前几日才调教过,怎么也不至于几日工夫便忘了教训。
话虽如此,陈珏还是起了身,道:“陛下,算算时辰,太皇太后娘娘大约醒过来了,臣忧心如焚,想先行告退过去请安。”
刘彻微微颔首,道:“你过去了记得劝劝大长公主和皇后。”
陈珏称是出了门,刘彻才转过头看向张欧,张欧最是有分寸地一个人,刘彻这会儿心里也不由想得,难道陈珏真有什么事闹到了廷尉去不成?
张欧见刘彻神色如此,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容秉,日前廷尉府吏审查去年长安周边要案,竟查出一桩罪人喊冤之案,罪人许是为了脱罪满口胡言,直指京兆尹贪墨受贿,得了苦主好处方有此冤案。”
“京兆尹?”刘彻听得微微一怔,不多会儿便反应了过来,现任的京兆尹也是个世家出身,刘彻几次出宫遇上或大或小的麻烦,这位京兆尹都处理得很是妥当,刘彻对他印象尚佳。
只是好印象不能当饭吃,放在京兆尹位置上地人可以能力不出众,但务必有只忠于天子的刚正之心,能轻易为外物所动者绝不能掌管长安要地,刘彻神色微肃,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张欧于是拣着关键处说了一遍,说得白了,无非是豪家欺占民田之事,那受害的百姓冲动之下寻了大豪家仆役的晦气,便理所当然地一下子成了暴民。
刘彻听着听着就脸色阴沉,张欧虽然说得隐晦,又不甚明白,但刘彻对他手下的臣子都知之甚深,略一思索便知道隐藏在背后的那人,十有**就是他的好舅舅田。田做这种事的前科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在岁首前数日,田还跟刘彻商量着,把考工室和天工府附近的一块地拿去扩建自家地宅邸,刘彻大怒之下将之呵斥了一番赶出宣室殿外。
虽说事关田,但刘彻也不动声色,只问道:“那苦主又是何来历?”
张欧不说,刘彻也知道其中有些问题。廷尉虽有一个类似于终审的作用,但通常情况下,廷尉不会轻易质疑地方官已有的决议,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官官相护。同样的道理,就算张欧刚正不阿,他手下的小吏们未必会那么硬骨头地为平民百姓伸冤。
张欧欠了欠身,道:“这个……臣委实不知。”
刘彻微微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追问,景帝给他留下的老臣之中,他最信任的莫过于这个堪称兢兢业业的张欧,只是张欧也是久历朝堂的老人精,刘彻也不打算逼问他。
刘彻手下张欧地奏疏,才目送着张欧离去不久,忽然听得外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之声,刘彻本来就没有休息好,脑仁子一个劲地抽疼,一听之下便心神微乱地发怒,喝道:“杨得意,怎么回事?”杨得意听出刘彻声音中压抑着的怒气,忙小跑奔了进来,哈腰道:“陛下,这……是李美人……”
他话还没说完,刘彻已经腾地站起身来,道:“朕倒要看看,谁在外面搅合的人不得安生。”
刘彻几大步跨出殿门,张欧已经不见了影儿,他四下一望,除去几个后宫女子之外,刘彻惊讶地看见陈珏还没有离开,正和几个侍中一起向他行礼。
既然陈珏在场,刘彻索性不问旁人,直接道:“子瑜,这里是怎么回事?”
陈珏听得刘彻问话,心中也微微有些为难,暗道刘彻尽给他找难题,他只道:“回秉陛下,臣也不知,臣本是在附近同几位侍中多说了两句话,听见动静才过来看看。”
嘴上如此说,陈珏这话中却有不少水分,他出来时正好碰见同样挂着侍中衔的桑弘羊,他先前就因为聂壹之事有些犹豫,一见之下便同桑弘羊多说了几句。
张欧在里间一共也没有与刘彻说多久的话,陈珏与刘彻身边的侍中都是老相识了,一人客套两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刘彻面色缓了缓,这才看向几位噤若寒蝉的美人。
陈珏跟在刘彻之后望了过去,那里盈盈立着几位佳人,人人都是身姿标准,既没有环肥也没有燕瘦,倒是身量有高挑也有玲珑。
美中不足的是,她们个个都神色委屈,有两个粉颊上还挂着两串泪珠,那样子看了倒惹人怜见,但陈珏却不是见了美人就心中一软地人|奇+_+书*_*网|,看了心下却没有什么感觉。
刘彻思及方才那吵闹声听着尖细,他原想是一些阉人相争,现下一看倒九成九跟这些美人有关系。
李美人将怀中地刘彻交予宫女,娉娉婷婷地上前,言道:“陛下,臣妾等是为了来向太皇太后请安,皇子虽小,却也应尽孝道……”
陈珏冷眼旁观,见众女纷纷向刘彻剖白心迹,他心下便轻轻冷笑,病重的是太皇太后不是刘彻,放着好好地长信殿不去,她们倒都认准了刘彻这里。
不多时,便刘彻问明不过是因何处更能避风而争执时,他冷笑一声,道:“好,好,朕看你们其实是来庆贺冬至的。”
刘彻此时正心烦,不愿理睬女子,正要招呼陈珏同去长信殿,忽地发觉陈珏的视线好像黏在他身后那群女子身上似的。
陈珏这些年来何时这么专注地看过女人,刘彻皱眉看了看陈珏凝重的神情,转身一看这才回过味来,那几位佳人中可不是有几个穿喜庆衣服的么。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311 君道长(上)
太皇太后染病,她们都是天子妾室,穿得花枝招展还能有何意图,难怪陈珏这个做她外孙子的人不快活,刘彻的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刘彻给了杨得意一个冷冷的眼神,杨得意心领神会,立马指挥宫人们动作,陈珏知道那几位美人八成要倒霉了。果然,他才跟刘彻走出几丈远,便听得身后传来阵阵娇喝怒骂,陈珏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轻轻回头时淡淡一笑,除了有皇子护身的那位李美人,余下的那几位早已经发鬓凌乱了。
经过一片长青苍松,陈珏跟刘彻一道进了长信殿,果然不出所料,这会儿窦太后已经醒过来了一阵子,刘嫖和阿娇正在榻边轻轻陪她说话。
陈珏和刘彻走过去,因为怕把外间的冷气过到窦太后身上,在距离床榻几尺远的地方停下了,窦太后听刘嫖说及是陈珏二人,强自翻了半个身,轻飘飘却仍不失威严地说道:“天子和陈珏来啦。”
刘彻自去询问病况,陈珏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窦太后的脸色,窦太后脸色苍白中带黄,早已病变的双眼愈发浑浊,看着的确是没有什么精神了。
几人一起服侍着窦太后用了些吃食,用过太医首肯的几样清淡膳食,窦太后总算精神了点儿,半靠半在榻上坐起身来,说道:“哀家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还累得天子既要兼顾政事,又要每日来这里为哀家操心。”
窦太后说得平平淡淡,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哪有一无所觉的,除去出门跟宫人交代几项事宜的陈珏之外,刘嫖和阿娇的神色均微微动了动,刘彻上前两步,道:“朕孝敬皇祖母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有辛苦可说,只请皇祖母好好调养身体。朕还年轻,那些政事还要皇祖母您来为朕掌舵。”
窦太后点点头,灰白的脸上多出几分笑意,道:“看你说的,哀家也不过也只能给你些建议罢了。你登基这几年后也不小了,就算在这次的病痊愈之后。哀家也不想再管那么多事。”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刘彻想了想道:“说起来,朕这里还真有件事。”拣关键的事项同窦太后说清楚,刘彻又道:“匈奴人又来书请求和亲了,朕正为此烦着。”
刘嫖站起身来,拉着阿娇出去张罗窦太后的补品,刘彻只是微微侧过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窦太后。
窦太后点了点头,敏锐地道:“你不想和亲?”
刘彻斟酌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朕前些年才一意拒绝和亲。若是话不过几年便改。朕这个天子还有何威严?”
窦太后淡淡道:“天子身系天下。自当君无戏言。但此事关乎大汉千万百姓安危。却不能可着面子来。高祖吕皇后尚可受匈奴单于之辱。你又有何事放不下?”
刘彻轻轻握了拳。道:“朕只是以为。自建元元年以来。大汉广开水利。因曲辕犁等物已可五年不愁米粮。因教化之功。今日汉军较往时更加悍勇善战。就是军械之上也有不少革新。弩车亦经了天工府几番改进……此中种种。总之。已是放开一战地好时机。”
“数十万军士地调动非旦夕之事。你能压制住藩王和诸越等夷狄吗?”窦太后咳了两声。又好像控制不住似地连咳数下。刘彻忙上前一伸长臂。稳稳地扶住窦太后。
窦太后定了定神。说道:“哀家早就跟你说过。时机不到不可轻易葬送军力。来日方长。这次绝不能开战。依哀家地意思。你跟馆陶商量着看遣哪家女儿去和亲罢。”
来日方长。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刘彻在心中喝了一声。心中却微微冷了下来。道:“皇祖母。朕已经看过了适龄地未嫁宗室女。中山王家有一位。河间王兄家中有两个。其余地不是已嫁就是年纪尚小。”
窦太后神色微动,道:“依你地意思呢?”
刘彻沉吟了一下,道:“依朕看,中山王的翁主更合适些,他儿女都不少,河间王兄却只有两个女儿在身边。因为说了好一会儿话,窦太后面上多了几分疲色,道:“哀家记得中山王只有那么一个嫡女,派去和亲不大好,倒是河间王的女儿并不是王后所出。”
刘彻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是道:“皇祖母仁善,朕不及也。”
窦太后和刘彻谈的一会儿,不过是陈珏出去转了一圈儿的工夫,陈珏回到长信殿中就看见刘彻神色如常地坐在那与阿娇说话,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陈珏见了心下微微有些嘀咕,刘彻若是从窦太后那得了什么好消息,还不得喜形于色,拉着他乐得上了天去,既然这会儿刘彻还在压抑着情绪,就足以说明刘彻心里不大快活。
不多时,窦太后就又乏了,陈珏和刘彻告辞而出,阿娇也忍不住要回椒房殿那边看看一双儿女,三人便相约在一起走,刘嫖则仍旧留下来照看窦太后。
天空又飘起了小雪,落在人身上湿湿冷冷的,刘彻瞧了瞧,道:“子瑜,你跟朕和娇娇一起乘御辇走吧。”
阿娇从温暖之极的长信殿出来,这会儿也不由打了个寒战,只觉这是今冬最冷的一天,她也跟着道:“阿弟,快不要多话了,直接同我们一起走,不然冻坏了可怎么好?”
刘彻和阿娇都在那望着他,陈珏自己也察觉出背心在长信殿热出了一层薄汗,也不多说闲话,谢过刘彻和阿娇便跟在他们之后上了车。
一进了刘彻地车驾,陈珏便好像又回到了暖和的长信殿,里间地方宽敞,陈珏三人待着也不拥挤,阿娇将一个备用的暖手物件给了陈珏,自己索性悄悄贴上了刘彻地手。
御驾行进间,刘彻将窦太后的意思同陈珏说了一遍,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实在无法,朕只有对不住河间王兄了。”
阿娇拉着刘彻的一边手臂,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