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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一家子在骑奴的服侍下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是按公主仪制来的。陈珏偷偷看了陈午一眼,却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看来这位侯爷生活在妻子的阴影下也已经习惯了。
“珏儿。”刘嫖呼唤道。
陈珏一醒神,笑道:“阿母,儿子听着呢。”
刘嫖替他整了整衣衫,柔声道:“你们兄弟平日都不常进宫,只有你阿姐对宫里熟悉得很,一会儿到了不必紧张,有父亲母亲和阿姐在你身边。你只要记得,太后是你的外祖母,皇上是你舅舅就好了。”
一边堂邑侯陈午无奈地摇摇头,道:“你阿母的话是没错。但太后毕竟是太后,皇上也毕竟是皇上,珏儿记得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错的。”
刘嫖微恼地瞪了陈午一眼,道:“难道珏儿真出了什么差错,母后和皇帝还会把他怎么样吗?”
“阿父,阿母。”被无形中忽略了很久的阿娇说话了,“你们何必这样担心呢?你们忘记了,还有我在啊。”
“阿姐说的正是。”陈珏正色道,“儿子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请你们放宽心就是了。”在这两年之中,陈珏也去过宫中几次,虽然还不能记熟宫中的路,但该认识的各色人等也都认识过了。
刘嫖又微微瞪了陈午一眼,“都是你把珏儿教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我。”
看着刘嫖这种情态,陈珏又一次走神了。他记得原本的历史上刘嫖是有一个男宠的,并且她死后宁可和这个男宠葬在一起也不肯和陈午合葬。陈珏在两年前曾对于刘嫖和陈午之间感情和睦的事实感到很不可思议,直到他有一天想起了唯一的变数——他自己。如果陈珏没有穿越,刘嫖的小儿子真的死了,她会放过陈尚么?陈午又可能让刘嫖杀死他的儿子么?一对恩爱夫妻,感情从此破裂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提陈珏的浮想联翩,接连收到两记眼刀的陈午,连连安慰妻子之余却很满意陈午现在沉稳的性子。有时,他甚至有一种整个堂邑侯府在未来都会倚仗这个小儿子的错觉。
“珏儿,娇娇。”刘嫖终于想起今天的正题,“一会去长乐宫中见过外祖母,我们还要去拜访猗兰殿的王美人和胶东王,娇娇你一向与胶东王合得来,便带着你阿弟和胶东王一起玩玩吧。”
阿娇闻言喜笑颜开,拉着陈珏说些王美人和刘彻的事,偶尔也提及王美人所出的三位公主。倒是陈珏见陈阿娇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这陈阿娇,似乎真的和刘彻玩得很好。
“阿弟一定会喜欢彘儿的。”堂邑翁主陈阿娇以这句话作为下车之前的总结。
下了马车,刘嫖和陈午走在一起,陈午牵着陈珏,而刘嫖则牵着陈阿娇的手,一家人就这么在长乐宫卫们敬畏中带着几分艳羡的注视下,走过长乐前殿,直奔窦太后所在的长信宫。
刘嫖一马当先地走进长信宫,陈珏还没有看到窦太后的影子就听见她笑道:“女儿参见母后。”
等陈珏终于也走进长信宫,从宫人们让开的缝隙中看到窦太后时,这个权倾天下的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的女儿。
太后窦氏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盲妇了,但大汉朝上下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对这个老妇人有一丝不敬,也许是因为子女孝顺,生活顺心的原因,窦太后和陈珏上次见她时没有一点变化,丝毫都不曾显老。
与窦太后再熟悉不过的阿娇刚刚简单地请了安,就自动跪坐到了窦太后的身边,窦太后也不动怒,只是满脸的慈爱之色。
陈午却不敢那样放肆,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口中道:“臣陈午,叩见太后娘娘。”
陈珏也紧跟其后,跪倒说道:“陈珏拜见外祖母。”他一个小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正式的爵位官职,只得如此说来。
窦太后“哟”了一声,命陈午起身后又道:“是珏儿也来了吗?快到我身边来,外祖母可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陈珏依言向前,又跪到了窦太后身前,等窦太后伸手抚摸了他脸上的轮廓,陈珏才笑道:“有好些日子没见么?那珏儿怎么觉得好像昨日才见过似的。哦……我知道了,是因为外祖母一点儿都没变,反而比上次还显得康健呢。”
窦太后对刘嫖道:“看看你把儿子教的,和外头那些人一向奉承哀家。“嘴上这么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都没少,抓着陈珏的手不放,又道:“珏儿长得越发好了,有几分像他舅舅当年呢。”
像景帝?陈珏暗自撇了撇嘴,听得刘嫖道:“像弟弟还是像我,其实还不都是因为像您么?”
窦太后听了连连笑着点头称是,又问陈珏:“听你母亲说你常在家中读书,从来不像那些个寻常公侯家的子弟四处浪荡,如今学业如何了?”
陈珏回道:“如今先生在讲《老子》,只是珏儿愚钝,只能勉强背诵下来,尚有很多地方不解先贤之意。”
“哦?”窦太后来了兴趣,“你今年不过才六岁,就能背出《老子》了么?可不是妄言吧?且背来给我听听。”
陈珏毫不怯场,干净利落地道了声:“诺。”便起身朗声背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
当陈珏背至“大道废,有仁义”时,窦太后笑着说:“好了好了,哀家的小外孙果然天资聪颖,只是不知习字如何?”
提及“习字”,这正是刘嫖的荣耀之处,道:“母后不知,珏儿一手小篆连他的哥哥们都自愧不如呢。”
“陈午,果真如此么?”窦太后顿时来了兴趣,直了直身子问道。
“禀太后,小儿确实于书法一道颇有天分,却不敢称好。”陈午恭敬地道。
“好,怎么就不敢称好了?”窦太后拍了拍陈珏的手,又柔声问了陈珏几处道德经中繁琐部分的含义,陈珏一一地答了,又掺杂了几分在现代时看过的《老子注》中内容,令窦太后大为讶异,却不信这是陈珏自己悟出来的。
听得窦太后开口问及,陈珏便道:“这是珏儿有次听一老翁所讲的,可惜珏儿记下的不多。”
窦太后倒也不曾怀疑陈珏的话,因秦时的焚书一事,许多经典本就口口相传,出现了许多流派,经过秦末战乱至今这么多年,也有许多流派失传。细问之后听到陈珏说那老翁已死,窦太后也是摇头惋惜,又命陈午回去之后负责帮助陈珏将记得的部分记录下来,整理好后送入宫中给窦太后看。
一旁阿娇又巧笑道:“外祖母可别小看了阿弟,他可不只会背道德经,连诗三百都全被他背得熟了。”
此言一出窦太后又是一阵赞叹,这时许多贵族子弟都学过诗经,但在陈珏这个年纪能将诗经三百篇全部背下来的,就比凤毛麟角还凤毛麟角了。
一家人在长信宫中消磨了半天,中午时窦太后的心情仍然不错,吩咐宫人在长信宫中给这一家子赐宴,还赐给陈珏一摞厚厚的竹简——某位黄姓博士所撰的《道德经注》。等到午后窦太后身子疲乏了,刘嫖服侍窦太后睡下之后方才离开长信宫。
出得长乐宫去,刘嫖带着陈珏和阿娇与陈午告别,毕竟一会这三人要去的是皇帝后宫,陈午一个成年男子总不好跟着,陈午又叮嘱了妻子和儿女几句,才乘车离开。
第一卷 长安世家子
第九章 金屋盟
从来未央宫,几乎便是汉家皇宫的代名词,提及“未央”二字,任哪个中国人最先想起的都会是汉朝时的“长乐未央”,这两座宫殿就仿佛连在一起的双璧一般,总被人拿到一起提及。陈珏虽然去过几次长乐宫,也在长乐宫中见到过他的皇帝舅舅,却从来不曾来过这和长乐宫之间距离不远的未央宫。
这时的未央宫中除了最受瞩目的、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椒房殿之外,便是太子刘荣之母栗姬所住的承明殿了,再其次,便是胶东王刘彘的母亲王美人所居的猗兰殿。至于后世那个“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的藏着一对倾城姐妹花的昭阳殿,此时还没有几个人将它放在心上。
猗兰殿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甚至不是在中国传统意义的正位上,它只有一个特点,就是和皇帝日常生活办公的宣室殿距离极近,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王美人是怎样受宠。景帝之心昭然若揭,陈珏这样腹诽着。
不管陈珏是怎样想的,他和阿娇随着刘嫖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猗兰殿,王美人和刘嫖正在那里相互寒暄着,王美人见陈珏和阿娇二人,忙命一边伺候的宫人奉上瓜果点心,又命另一个宦官将胶东王带来,要他只说“阿娇表姐在此”即可,等这些人领命去了,王美人又笑语殷殷地招待陈珏和阿娇坐下,丝毫不把他们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待。
陈珏给王美人见礼之后,正要跪坐在案前时,却发现早被人铺好了软垫,抬头时正好望见王美人和刘嫖言笑晏晏。这王美人以已嫁之身入宫还能生下刘彻,并把宝贝儿子扶上皇位,果然非等闲女子。她所作所为,无不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即使是对两个小孩子也抓不出任何错处。
“早听说长公主家中有一双娇儿佳女,娇翁主我是常见的,今天终于又让我见到小公子,果然也是不凡,难道是上天将所有的灵秀都赐给了长公主的儿女么?”王美人细细端详了陈珏片刻,方才笑着对刘嫖说道。
“王美人说的什么话,也不怕把他们给夸坏了。要我说,彘儿就比珏儿强多了,他那机灵劲哪是珏儿这整天读书的闷性子能比的?”刘嫖虽是在贬低陈珏,但话里话外分明都是骄傲。
王美人和刘嫖说话的功夫,陈珏注意到阿娇的目光一直在向门口望去,只得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是阿娇已经懂事了,刘彻还只是个小屁孩而已,一定是他自己想复杂了。
不一会儿,猗兰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陈珏闻声抬头时正好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宫人。
这皮肤微黑的孩子,就是现在的胶东王刘彘,以后的汉武大帝刘彻了。陈珏一边想着一边上下端详刘彘,懊恼地发现一个事实:实际年龄与他一样才六岁,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刘彘,身高却比他高出大半头。
刘彘进门时先是对母亲王美人和姑母刘嫖分别行了礼,随后将目光定在阿娇身上,陈珏清晰地看见他在找到阿娇的瞬间神色一喜,立刻上前唤了一声“阿娇表姐”。
正要说话时,刘彘的余光扫到阿娇身边不远处的陈珏,转头问道:“你是何人?”他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明明还不满十岁,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沉稳。
陈珏不慌不忙地起身,躬身道:“陈珏见过胶东王殿下。”
“你就是陈珏?”刘彘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孤听阿娇表姐提到过你,你生在九月初九,比孤小两个月又两天,可对?”
陈珏点头道:“正是。”
一旁阿娇却不干了,嗔怒道:“彘儿做什么‘孤’啊‘孤’的。”
刘彻一笑,对阿娇玩笑般地认了个错,又见见陈珏毫不慌张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小表弟与那些外强中干的贵戚子弟很是不同,于是问问:“可曾练过骑射么?”
陈珏心道刘彻尚武,果然不错,也谨慎地回道:“练过,只是因年岁尚小,骑不得大马,射不出远箭。”
“这样……”刘彘看着比他矮半头的陈珏皱了皱眉,道:“等你我再大些,定要比上一比。”又转身对阿娇道:“表姐你也要看着他用功,到时看我们谁更厉害。”
刘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