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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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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我曾如此怨恨你爸爸,因为我爱他如此之深。我必须向你坦白,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会让你觉得妈妈是个过时的女人,但他是我唯一交往的男人。如果我现在再遇到他,我会谢谢他送给我世上最宝贵的礼物,那就是你。”

这段话,不是妈妈的影子告诉我的秘密,而是她的心底话。

我把她拥向我,告诉她我爱她。

生命中某些珍贵的片刻,其实都来自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我今晚没有留下来,我想我永远不会与母亲有此番深谈。与母亲一起离开阁楼后,我最后一次踱回天窗底下,默默感谢我的影子。

我事先调好了凌晨三点的闹钟,起床着装完毕后,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家,走上通往学校的道路。这个时刻,整个城市如同一片荒漠。面包店的铁窗遮住了橱窗,我走过去,悄悄转进相邻的小巷。微光中,五十米外,一扇小木门静静挺立,我盯着,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四点钟,吕克和他爸爸从烘焙房走出来,正如他向我描述的,我看到他倚墙放了两把椅子,他爸爸坐在前面,吕克帮他倒了杯咖啡,然后两个人就待在那里,一言不发。吕克爸爸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地上,就闭上了眼睛。吕克看着他,叹了口气,捡起爸爸的杯子,走回烘焙房去。这正是我等待的时刻,我鼓足勇气,向前走去。

吕克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我最好的密友,然而奇怪的是,我几乎不认识他爸爸。每次我去他家,我们都得轻手轻脚不发出声响,这个夜里醒来、下午沉睡的男人让我害怕,我想象他如鬼魅一般,只要我们从功课上分心抬起头,他就会在我们头上飘来飘去。这位面包师傅我从来不曾好好认识过,我却得将我课业上一部分的勤勉、让我得以逃过几次雪佛太太精心分配的处罚,归功于他;没有对他的恐惧,我无法准时交出那么多的作业。今夜,我终于要与他面对面,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叫醒他,并且自我介绍。

我担心他会吓得跳起来,引起吕克的注意,于是敲了敲他的肩膀。

他微眯着眼睛,看起来没有太过惊吓,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对我说:“你是吕克的哥们儿,不是吗?我认得你,你苍老了一点点,不过没变多少。你的好朋友在里面,你可以去跟他打个招呼,不过我希望不要太久,工作还多得很。”

我向他坦承我不是来找吕克的。面包师傅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向我比了个手势,要我到较远的巷子等他。透过微敞的烘焙房木门,他大声向儿子说他得去活动活动双腿。接着,他就来和我会合。

我们走到巷子另一头,吕克爸爸没有打断地听我把话说完后,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对我说:“你现在可以滚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垂头丧气地回家,气愤自己把受托付的任务搞砸了,这还是头一遭。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旋开锁孔。功亏一篑,灯光亮起,妈妈身着睡衣,站在厨房门口。

“其实,”她对我说,“以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偷偷摸摸翻墙出门了。”

“我只是随便走走,我睡不着。”

“莫非你以为我没听到你稍早的闹钟声?”

妈妈打开煤气阀,在炉上烧开水。

“现在再回床上睡太晚了,”她说,“坐下吧,我帮你煮杯咖啡,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多留一夜,尤其要谈谈你在这个时间,到外面做了什么。”

我在桌前坐下,向她述说了与吕克爸爸的会面。

当我说完了我失利的出征经过后,妈妈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不能这样干涉别人的人生,就算是为了对方好。如果吕克知道你去见了他爸爸,说不定会怪你。这是他的人生,而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他的人生。你必须顺应事实,放手成长,你没有必要医治好在成长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即使你成为最顶尖的医生,也做不到这样。”

“那你呢?这不是你终其一生所努力的吗?你每天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家,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亲爱的,”她边说边起身,“我想你遗传了你妈妈的天真和你爸爸的固执。”

我搭早晨第一班火车,妈妈送我去车站。在月台上,我向她保证很快就回来看她。她笑了。

“你小的时候,每晚我帮你关灯时,你都会问我:‘妈妈,明天什么时候才会来?’我回答你:‘不久后。’每次合上你的房门,我都确信这个答案并没有说服你。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我们的角色互换了。好了,‘不久后见。’我的小心肝,好好照顾自己。”

我登上车厢,从车窗中看着妈妈的剪影随距离淡去,火车已走远。

苏菲的伤

我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影子,你却在我的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如果我只是个单纯的过客,为何要让我闯入你的生活?我千百次想过要离开你,但仅凭一己之力我做不到。

从家里回来十天后,我收到妈妈的第一封信,就像她以往的每一封信一样,她询问我的近况,期盼很快收到我的回音。通常我会在回来好几周后,才有动力提笔满足妈妈的期望。成长中的子女出于一种近乎纯然的私心,对父母总是不太热络。我对此感到分外歉疚,于是把妈妈所有的信收进一个盒子里,摆在书柜的层板上,代表我的心意。

苏菲和我自忙里偷闲回来后,几乎没有见面,甚至没有一起过夜。在我童年家中小住期间,有一条隐形的线横亘在我俩之间,不论她或我,都无力成功跨越。不过当我执笔写信给妈妈时,我还是在文末写上苏菲向她献上亲吻作为问候。编造这个谎言的次日,我在苏菲值班时去找她,向她坦承我想念她。次日,她接受我的邀约一起去看电影,但散场后,她选择独自回家。

一个月来,苏菲任由一名小儿科实习医生追求,并决定为我俩暧昧不明的关系(或许应该说是为“我”不确定的态度)画上休止符。得知有别的男人威胁着要夺取不确定是否属于我的所有物,让我十分恼火,我铆足全力要赢回她。于是,两星期过后,我俩的身躯裹在我的床单里,我已赶走了入侵者,生活重新回到轨道,笑容也重回我的脸上。

九月初,经过长时间的值班后回到家,我在楼梯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吕克坐在一个小手提箱上,神色不安却又一脸喜悦。

“我等了你好久,浑蛋!”他边说边站起来,“我希望你家有东西可以吃,因为我快饿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一边打开套房的门。

“我老爸把我赶出来了!”

吕克脱下外套,跌入室内唯一的一把扶手椅上。我为他开了一罐鲔鱼罐头,并在行李箱上铺上餐巾和餐具,权充矮桌,吕克则热烈地述说经过。

“我不知道我家老头怎么了。你知道吗,你离开的那天凌晨,在面团膨胀的静置期过后,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回到烘焙房,我以为他睡着了,甚至还有点担心跟你说了全部实情。没想到当我打开正对小巷的门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哭泣,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回答,只喃喃说着是因为疲惫所致,还要我忘记刚刚看到的景象,并且什么都别跟我妈说。我答应了他。但从那天开始,他就变了;通常,他在工作时对我很严厉,我知道这是他要教我学好这份工作的方式,我不怪他,并且我知道爷爷当年也没让他轻松过。但从那天之后,他就对我越来越好,近乎慈爱;当我为面包塑形却失误时,他竟然没有斥责我,而是走到我身边,重新示范给我看,并且每次都对我说‘没关系’,还说他也曾失误过。我向你发誓我完全一头雾水。有天晚上,他甚至把我拥入怀中,我差点以为他疯了,而我之所以完全不能置信的原因是,他前一天才像辞退一个学徒般解雇了我;清晨六点,他盯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我之所以如此笨拙,是因为我不是当面包师傅的料,与其浪费我的时间和他的时间,我更应该到城里试试机会。他还说我过去只有这条路可选,是因为在当时,这是大家以为幸福的方式,他对我说出这些话时,还一副生气的样子。午餐时,他向我妈宣布我将离开家,而他当天下午要关店。晚上在餐桌上,没人开口说一句话,妈妈哭个不停。最后下了餐桌,她还是泪眼汪汪,我每走进厨房一次,她就走过来抱住我,还悄声说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快乐。我妈妈竟然因为我爸把我扫地出门喜极而泣……我跟你保证,我爸妈一定是疯了!我看了日历三次,确定当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

“早上,我爸到我房间找我,要我换好衣服。我们坐上他的车,车子开了八小时。八小时不曾交谈,除了中午他问我饿不饿以外。我们傍晚抵达,他把我放在这栋建筑物门口,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下了车,从后备厢拿出我的箱子,放在我脚下,然后交给我一个信封,跟我说这虽然只是一点小数目,但已经是他能给我的极限,有了这点钱,我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然后他就坐回驾驶座,开车离去。”

“没再跟你多说别的?”我问。

“有啦,就在发动车子前,他向我宣告:‘你要是发现你当医生跟当面包师傅一样蹩脚,那就回家来,这一次,我会好好把手艺传给你。’你能从中理解到什么吗?”

我开了我唯一的一瓶酒——这是苏菲送我的礼物,不过我们没有在她送我的当晚喝掉——倒了两大杯。干杯之际,我向吕克宣称:不,我完全没有从他爸爸的话中理解到任何事情。

我帮好友填写完所有注册医学院一年级的必要表格,我陪着他到行政办公室,在那里,他贡献了他爸爸给他的一大部分资助金。

课程从十月开始,我们会一起去上课,当然不是肩并肩坐在同一个教室,但我们可以时不时在院区的小花园相见。纵然没有七叶树也没有篮球架,但我们会很快地重塑属于我们的下课时光。

我们头一次在小花园相聚时,我向他的影子道谢。

吕克住在我家,我们的同居生活再容易不过,因为我们的时间完全相反。他在我值夜班时独享我的床铺,在我返家时出去上课。少数几次我们共居在套房时,他就把被子铺在窗边,把毯子卷成球状当枕头,然后像只睡鼠般蜷曲着睡。

十一月,他向我坦承迷恋上一名常常一起复习功课的女同学;安娜贝拉比他小五岁,但他发誓她比同龄的女生更有女人味。

十二月初,吕克请我帮他一个大忙。于是当天晚上,我敲了苏菲的门,她在床上迎接我。吕克和安娜贝拉的关系把我向苏菲推近,我越来越常在她家过夜,安娜贝拉则越来越常在我家过夜。每个星期日晚上,吕克会在我的套房里重启炉灶款待我们,让我们享用他的糕点手艺,我已经数不清我们吃掉了多少咸派和馅饼。晚餐最后,苏菲和我会让吕克和安娜贝拉亲密地“温习功课”。

我从入夏以来就没有再见到妈妈。她取消了秋季的探访行程,因为她觉得很累不想旅途奔波。她在来信中向我写道,房子就像她一样,都老了,她开始重新粉刷,而挥发剂的味道让她颇为不适。在电话中,她一再向我保证,要我完全不用担心,一直说休息几个星期就会没事。她还要我承诺圣诞节会回去看她,而圣诞节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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