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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分上,再说来说去已经很乏味。
1991年,国家加强宏观调控,在经济领域开始治理整顿,表现最为明显的是银行紧缩银根,泡沫经济得以遏制。影响最为严重的则是,企业形势直转而下,以往依靠银行贷款维持表面繁荣的企业,周转不灵,无米下锅,出现大面积亏损、停产。为了扭转不利局面,县委能做的就是及时调整计经委的领导班子,原来的领导带着遗憾,灰溜溜地走了。新主任上任,一是熟悉情况有个过程,二是企业成批瘫痪,职工上访不断,一大堆事儿需要处理,领导脚面上的火都拨拉不清,在这个节骨眼上,麻烦领导,无异于自讨没趣,于是我便很知趣,张不开口,调动的事就又搁置起来。
“鸟过留声,雁过留影。”新领导上任,必定大兴土木,宛如到某旅游胜地,在围墙、石碑刻上“×××到此一游”一般,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所谓“前人种树,后世乘凉”。留下标志性建筑,让后来者“吃水不忘挖井人”,牢记其业绩,也不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长期以来,计经委一直分南北两院办公,为方便管理,卖了砖瓦厂之后,前任领导就决定用自留资金在北院兴建办公楼,并已付诸实施。新领导推陈出新,在办公楼尚未交付使用的情况下,又决定修建住宅楼。一方面给下属办点实事,显示皇恩浩荡,笼络人心;另一方面,那几年建筑市场鱼龙混杂,十分拥挤,在县级小单位,一把手是绝对的权威,无论大小事,都要“一竿子插到底”,这中间有无猫腻,天知、地知,局外之人,哪个说得清?
集资建房,单位补贴,比市价便宜不少,等于变相的福利。大家的态度都很积极,而我更表现出空前的兴奋,自告奋勇,请我的同学帮忙设计。我的同学刘××,是高考制度恢复后长安县第一个考入清华的学生,早我两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建筑结构专业,在西安某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住宅楼分两居室、三居室,因为我的关系,七万多元的设计费只收取了一万五千元的劳务费,除去上缴单位的管理费和其他专业人员的报酬,我的同学自己等于白做。为了图纸,我不辞劳苦,骑着单车,多次奔波于长安与西安之间,具体跑了多少趟,已经记不清了。其间,施工方多次要求变更图纸,而刘××去了海南淘金,从海南打来电话,委托其同事更改,我夹在中间,予以协调,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原以为,家属楼必有自己的一套,因为在单位上班的人数总共不到五十人,而房子是六十套,而且许多人已经拥有一两套住房,我是真米实曲的困难户,当时就借住在仅有六平方米的门房里。可是分房方案出台,取消了两居室,全部变为三居室,住房面积增大了,户数却从原来的六十户压缩至四十户。
一位中层领导刚刚在老家盖了新房,又参加单位的集资建房,银钱紧张,便发牢骚:“他奶奶的,干了一辈子,倒拉了一屁股烂账。”
“若把你家盖成金銮殿、雍和宫,拉的烂账还多。”工会主席反驳道。
分房规定,未婚者与人事关系不在本单位的不得参加集资建房。
两条规定如对我量身定做,不大不小,恰恰合身。然而单位还有一位顶替父亲接班的,年龄小我几岁,也未婚。按规定他也不在集资建房之列,但其父是离休干部,“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负过伤”,有功之臣,天不怕,地不怕,领导就忌惮三分,于是急忙改口:“老干部是党和国家宝贵的财富。”便照顾了一套。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领导处理问题也与我卖肉如出一辙,抱定一个原则:老头吃柿子——净拣软的捏。善良的人总是吃亏。
经营形势日趋严峻,亏损企业不断增加。县政府也没辙,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用贤能,专家治国,计经委的领导也走马灯似的更换频繁。1992年,又更迭了新一届领导班子。主要领导是位读书人,颇有儒将风度,上任伊始,“八”字还未见一撇,便在媒体上将扭亏增盈的方略和盘托出,最后承诺,一年之内彻底消灭亏损户,否则就地引咎辞职。
既立下军令状,夸下海口,就非得采取切实措施,扭转乾坤。措施之一:调动企业领导的积极性,为厂长、书记兴建住宅楼,解决后顾之忧;措施二:领导包厂,机关干部下基层,与企业职工同吃、同住、同劳动。
为企业领导集资建房,依旧采用我同学设计的图纸,照例没有我的份儿。理由是,我不是企业的人,更非企业领导。厂长、书记们工作在第一线,起早贪黑,多么辛苦,即使亏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同学后来知晓了此事,非要控告计经委,原因是图纸未经其审核并授权就擅自使用,一个地方与另一地方的地质构造不同,出了事故该谁负责。好在两个地方相距并不太远,地质构造可能也大致相同。总之,楼盖好了,并没有倒塌。我与同学喝了一晚上酒,相互开导,看在我还要在单位混,得罪了人于我不利的分上,方才作罢。
十年后,柴油机配件厂倒闭,拆除了厂房,地皮搞了房地产开发,职工们均分到了福利房。我则早已离开了单位,在社会上晃荡,人事关系虽仍放在该企业,可没有在企业上过一天班,对企业没有任何贡献,“三金”都无人交,福利房哪能轮到我?捯来捯去,弄得我连自己究竟是哪儿人都不知道,成了货真价实的社会闲杂人员。
至于领导包厂,机关干部下基层云云,领导干部手中掌握一定权利,社会交际又广,可为企业解决实际困难,倒还有些许效果;企业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后,工厂自主经营,一般干部下到基层,起不了什么积极作用,相反,会对企业正常的生产秩序带来消极影响,作为企业并不欢迎。大家发现这个问题后,便不太常去企业,而领导的指示又不能不贯彻,呆在家里闲得无聊,时间长了,倒会闷出病来。于是逐渐在办公楼四楼,没有办公室的地方形成了棋牌娱乐室。
有位老干部,人称“刘老干”,时任工会副主席,擅长跳舞,打麻将,最拿手的便是“闷八,一、四、七,缺门出风听”,倘若谁坐了高庄,刘老干便使出撒手锏,往往能起死回生,反败为胜。
一日下午,领导忽然接到通知,急需汇报材料,找遍一、二、三楼各科室,无人,以为大家都遵照指示,下基层去了,便回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亲自动手,准备相关材料。不知过了多久,待完成材料,走出办公室,天色已晚。领导正要锁门回家,却发现楼上滴水,以为下雨,返身回办公室取雨伞。然仔细一瞧,月光朗朗,繁星满天,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便颇感诧异。抬头一望,四楼灯火通明,似有喧哗之声,遂上楼,楼上牌局正酣,有人内急,来不及如厕,站在楼道,溺于楼下。
转眼过了半年,企业的亏损户非但没有消灭,反倒把盈利户消灭了。到1992年下半年,计经委所属工业企业全面亏损,纷纷停业,企业到了破产的边缘。而该领导非但没有就地辞职,反而调离了计经委这个破烂摊子,荣升为副县长。
这时恰遇机构改革,计经委又分家为县计委与工业局,我是企业身份,当然属于工业局。分家后的工业局,趁机构调整之机,又进了不少人,这时的我已经浪迹于江湖了。
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一位朋友,在搞企业政工人员职称评定时,调到了市委宣传部,他曾经讲过一则笑话:某县委、县政府召开动员大会,主题是压缩编制,精简机构,提高办事效率。会后立即行动,展开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卓有成效,形成经验,上报市委、市政府,得到上级的肯定。而县上的部、委、局、办则从原来的六十个变成六十一个,多出了一个“精简机构办公室”。
古时候,一名县令,几个衙役,连断案都行了。如今,哪一个县不拥有几十个部、委、局、办?又有几个部门不执法检查,搞些创收?衙门多了,浪费纳税人的银两权且不论,每家都要找些事干,门槛自然多,难怪老百姓怨:“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上学时,曾读过一本小册子,叫《帕金森定律》,大意是,一间办公室原来只有一个人,负责某项工作,过了一段时间,招到两名下属,其人自然而然成为科长,再过了一段时间,两名下属也想过过科长瘾,各自招兵买马。有一点值得注意,招人的时候,不能只招一个,每次至少两名,最好成倍地增长。这样,科员成为科长,科长就变成了局座,如此这般,金字塔似的上升,用不了几年,原来的科员就变成了省部级。后来社会上出现了传销,我想,发明传销之人必定深谙“帕金森定律”。
读了一点书,识得几个字,闲暇无聊时写点文字聊以自慰也成了一件趣事。在单位写材料,必须贯彻上级精神,遵照领导的意图,填括号似的填充内容,水平能高到哪儿去?刚毕业时,将大喜大悲之事时常诉诸笔端,顺应时代潮流的,拿出去发了,不合时宜的,压到箱底,想着留到以后,倘有机会,整理出来,也算是一段心路历程。然而,十数年来,命运多舛,如雨中浮萍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几经搬迁,所写的文字慢慢地遗失殆尽了。当然,这与后来的封笔不无关系。
大概是1991年,县委宣传部、《长安报》联合举办征文活动,按照领导的意图,我写了一篇关于企业改制方面的文章,题目已不记得了,发表在《长安报》上,获得一等奖。想不到的是,报社与政法委的两位同志,将文章稍作改动,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名字缀在了我的前面。领取获奖证书时,我才发觉了此事,当即撕毁证书,从此辍笔。
2003年,《南方都市报》记者姜英爽采访我时,无意间提到此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可能是记录失误,也可能是为行文之便利,竟将改我文章之人说成是报社的主编,弄出许多误会,其实与薛亚利先生并无半点关系,况且1991年时,薛先生也并非报社的主编。
七农村社教(1 )
20世纪90年代初,不公正的待遇与诸事的不顺心,犹如疾风暴雨般向我袭来,使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我开始自暴自弃,酗酒、打牌、逛街,过一种自由散漫的生活。如果不是割舍不下烟、酒的刺激,真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1992年夏,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简称“农村社教”。由于农村条件艰苦,大都市的人自不待言,即使在小县城里呆惯了的机关干部们,谁也不乐意去。而我当时身心疲惫,情绪异常低落。我心里清楚,长此以往,自己的一生将会毁于一旦,但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为了换换环境,调整心态,从头再来,我强烈要求去农村,甚至扬言,若不批准,就请病假。因为当时的心境实在太坏了,看猪狗都不顺眼,连桌椅都想踹一脚。
好在当时是孤家寡人,了无牵挂,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脚一抬就算搬家。
终于如愿以偿了,我被分到马王镇新庄村。那是个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地处长安县最西边,与户县为邻,民风淳朴,阡陌纵横,泥土飘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田园风光,正是修身养性的所在。
我们一组五人,其中有一位女同志,是某中学老师,自幼生长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