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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冬天,他们漫游在一个曾有人到过可踪迹却已湮没了的地区。一次,他们来到一条通往森林的小路,这是一条古代的小路,好象是离那间传说中的小屋很近了。可是这条小路不知道起于何地、终于何处,路上到处补满了玄机。谁开的这条路、以及他为什么要开出这条路都充满着神秘。
又有一次,他们偶然见到一间样子像古墓、早已损坏了的打猎人用的小屋。在那些腐烂了的毛毯碎片中,约翰·桑顿发现了一个长桶似的燧石发火装置,他知道这个装置是用在早期西北地区哈德森海湾公司制造的枪上的。当时这样的一只枪能值包裹住它高度那么厚的所有海狸毛皮的价钱。除此以外,关于建造了这间小屋、把枪留在毯子里的早年间的这个人就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春天又来了。
他们漫游到了一条勉强能称得上是路的尽头。在那里,他们没有发现那间迷失的小屋,而是在一个宽阔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含有金粒矿砂的浅地。这里,金子像是横过洗衣盆底部的黄油似地闪着光。他们再也不用往前去寻找更多的了,他们决定就在这里干,哪儿都不去了。每天他们工作着,赚到几千元洁净的金沙和天然金块。他们日复一日地干着,金子装进了驼鹿皮做成的袋子里,五十磅装一袋,堆起来有那么多,如同云杉树枝搭成的小屋外面的柴火堆一样高。他们就像力大无比的巨人一样苦干着,日子也像做梦一样一天天地过去。他们的财富堆积得越来越高。
狗们没什么事,只是时不时地拖一网桑顿猎到的肉过来吃。巴克长时间地在火边冥思苦想着,那个短腿长发人的幻影经常被它想起。此刻没有多少事可做。那个人的影子就经常在火边眨眼,巴克和这个人在它能忆起的另一个世界里到处漫游着。
这另一个世界里最突出的东西就是恐怖。那位长发人睡在火边时,巴克观查着:他的头放在膝盖之间,两手互相紧握着。巴克看见他睡得很不安稳,有许多动作,表明他始终醒着;不时地,这个人会在黑暗中恐怖地、朦朦胧胧地出现,把更多的木头扔进火里。巴克能感到它和这个人沿着海边在走,长发人拣着贝壳,边拣边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提防着随处隐藏着的危险,双腿则随时准备好,只要危险一出现就要像风一样去奔跑;巴克又和他无声地爬着穿过森林,巴克跟在长发人的后面,他们各自分开、互相警戒着。他们两个耳朵扯动着、鼻孔哆嗦着。因为这个人和巴克一样,都敏捷地听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长发人能荡到树丛中,能在树梢上行走,速度快得和在地上行走一样。他用手抓住树枝荡来荡去,有时能一下子荡过去十几英尺,又一把抓住树枝,从不失败,从不掉在地上。实际上,他呆在树上的家里就和呆在地上的家里一样。巴克想起来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它在树下守夜时,这个长发人都是双手紧紧地抓住树枝,睡在它头顶上的树上的。
和这个长发人的影子同样虚幻的是,在森林深处有一种声音在呼唤。这种声音使巴克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充满了陌生的欲望,这使它感到非常模糊。为此它经常发呆,并有一种甜蜜的愉快感。因为终究不知道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因而它就判断:这是一种野性的怀念,野性的躁动。有时它追赶这种声音直到森林深处。它到处寻找,仿佛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它轻声地叫着,但是很明显,它的声音小、胆却很大,有一种反抗的意思。它的这种心情是可以控制的。它会把它的鼻子伸到冷冷的木头上、伸到那些苔藓里;或者伸进黑色的土壤里,那里生长着茁壮的绿草。每当闻到这肥沃土地上的气息,它的心中就充满了愉快;或者它会好几个小时地蹲在那里,仿佛在执行着埋伏的任务。它的身后是霉菌复盖着的、倒下去的大树干。它大睁着双眼、支起双耳,机敏地捕捉着它能听到、看到的一切。这极可能是——就算是在自我欺骗吧,它对这种它所不能理解的呼唤感到很是吃惊。它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一切东西,它是被推着这样去关心的。对此它没有任何理由。
不可抵抗的冲动掌握了它。它会躺在营地上,懒懒地在日头下打瞌睡。但是它的头会突然抬起、耳朵突然翘起,专心地去听;它会猛地跳起、冲过去,冲啊、跑啊,这样子地奔跑几个小时。它会跑过森林里的小道,穿过那些长满了一束束叫不上名字、北极地区特有的黑色植被的开阔地带;它爱跑到下面干枯的河道里;它爱偷偷地爬到树丛中窥探小鸟们的生活。白天的某个时候,它会躺在树丛的下面,观看鹧鸪鸟咕咕地鸣叫;另一些时候,它则在树林中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它尤其喜欢在夏天的子夜里跑进朦胧的月光下,倾听大森林睡眠中柔和的喃喃声。像人类阅读书籍一样,它也要试图去弄懂那些符号、听懂那些声音,追寻那种神秘:那种呼唤、那种醒着时候的、或是睡着时候的呼唤,那种自始至终都在让它去关心的东西。
一天晚上,它从睡梦中惊醒、睁开了热切的双眼、颤抖的鼻孔灵敏地嗅着、全身毛发竖起、形成了一个个波浪。从森林深处又传来了那种呼唤。(或是那种呼唤的一个音调。这种呼唤一直都被巴克记录着,有多种音调)这次呼唤:音色分明,音调准确,过去从没有过——这是一种拖得很长的嗥叫。巴克知道这种嗥叫:这是一种古老的、从远古时代一直传到如今的嗥叫,连嗥叫的方式都是一摸一样的。就像以前听到这种嗥叫一样,巴克穿过了沉睡的草地,快速而平静地猛冲过树丛。它接近了这种嗥叫声,越是接近,它就走得越慢。它小心地迈着每一步,终于走到林中的一个开阔地。它挺起腰来,抬头向前看去,原来那是一只像木头似的、斜立着长长的细身材、鼻孔正冲天而叫的狼。
巴克没有弄出任何声音。那只狼停止了嗥叫,感到了它的存在。巴克大大方方地摆了个姿势,半蹲半坐着、身体简洁地收拢在一起、尾巴又直又硬、四肢不屈服地踏在地上。巴克的每一个动作都混合着恐吓、还暗示着一种友好,这是一种使野兽和被掠夺者之间的会面濒于休战的表示。但是这只狼还是逃离了它的视线。巴克带着野性的跳跃跟随着,狂暴地扑了过去。巴克跟随着那只狼进到了一条黑黑的通道,在小河的河床上,有一大堆木头挡住了去路。那只狼旋转了起来,以它的后腿为轴心、用巴克以前的队友乔的时髦动作、以及所有那些被逼到困镜中的、声音嘶哑了的狗们的疯狂咆哮着,毛发高高地竖起、龇着牙咧着嘴、连续、快速、成功地猛扑、猛咬着。
巴克没有进攻,而是用一种友好的态度,围着它转着圈。这只狼有点迟疑,有点害怕,因为巴克的身体有它三倍大,而它的脑袋只及巴克的肩膀那么高。看见巴克过来了,它猛地又跑开了。追击又重新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那狼又被俘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重新做了一遍。显然这狼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差,不如巴克。但巴克却也很难抓住它。一等巴克的头到了它的侧面,它就会跑,就会旋转着穷叫大喊,一有机会就会跑开。
但到最后巴克的顽强终于被这只狼所接纳。因为它靠鼻子去闻,终于发现:巴克根本就不想伤害它。于是它们就变得友好了,开始半害羞地、有点过敏地、违背了它们那种野兽的凶狠劲而玩到一起了。这样地过了一会儿,这只狼用一种大步子来表示它要到什么地方去了,它很明白地向巴克表示它还要过来。于是它们就肩并肩地穿过了阴沉沉的朦胧,直向着小河湾的河床上跑去,跑进了小河流出的峡口,跨过了一个荒凉的分水岭。那里是小河的发源地。
沿着小河的那一面斜坡,它们下到了一个较低的地区,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向外延伸的森林。森林里有许多河流。它们平静地跑过了这个巨大的森林,跑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太阳越升越高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巴克大喜过望,它知道它正在对那种“呼唤”做出最后的回答。它并肩和它的像木头似的狼兄弟朝着那个地方跑去。旧时的记忆很快向它袭来,它被惹起了性子、跑起了兴趣,它渴望地要想见一见这种“呼唤”的影子,那怕是鬼的影子也好。它以前已经做过这种事情了:那是在一个什么地方,在一个它能模模糊糊记忆起来的世界。现在它又要原样地把这事再做一遍了。此刻,它是那样地自由自在,在空旷开阔的土地上奔跑。大地就在脚下,蓝天就在头上。
它们跑到一条溪流边停了下来,喝起了水。巴克想起了约翰·桑顿,于是它就坐了下来。那只像木头似的狼向着那个确实传来“呼唤”的地方跑了去,然后又反身向巴克跑来,用鼻子闻闻它,做出种种动作,仿佛是在鼓励它跑过去。但巴克却慢慢地站起身,转回了头,向着来得路上走去。它的野兄弟走到它的跟前,陪着它走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在这一段美好的时光里,对它反悔的举动轻轻地、软软地悲鸣着。巴克又坐了下来,鼻子向天空伸去,大声地嗥叫了起来。这是一阵悲伤的嗥叫……巴克坚定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它听着它的野兄弟们的悲鸣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一直消失在遥远的大森林里。
约翰·桑顿吃晚饭时巴克冲回了营地,它向主人表达了狂暴的欢喜,把他推翻,爬在他的身上,舔着他的脸,咬着他的手——像个大傻瓜似的玩着。约翰·桑顿对这种玩法给出了一种特殊的回报:他抱着巴克前仰后合、笑着、乐着、深情地骂着。
两天两夜,巴克没有离开营地,从没有离开过主人的视线。它跟着他、看着他工作、看着他吃饭、晚上看着他钻进毛毯里、早上看着他走出帐篷来。可是两天之后,那种“呼唤”从森林里又传了过来,比过去的声音更大、更急、更响。巴克又不安宁了,它又被它的野兄弟的影子缠住了。它又想起了分水岭的那片微笑的土地,又想起了和它并肩跨过那片大森林的木头兄弟。它又一次在树林中徘徊,但是却见不到它的野兄弟。虽然它整夜整夜地守侯在那里,可那种悲伤的嗥叫却再也没有传过来。
它开始晚上在外面睡觉。有一度曾有好几个白天离开了营地、呆在了外面。有一次它跑到了小溪尽头的分水岭,下到了溪流间堆放木材的那快低地。在那里它漫游了整整一个星期,徒劳地寻找着它那位野兄弟的新踪迹。在这期间它咬死了一些小动物,用来充饥;它迈着轻松的大步,到处走着,好象从不疲倦;在那条不知在哪里就流进大海的宽阔大河里,它抓起了很多大麻哈鱼,而在抓鱼时也被遮天盖日的蚊虫咬了个够戗;随后它又在这段河边杀死了一头大黑熊。它无助而可怕地在森林中咆哮着。就是这样地,它就好象是经过了一场艰苦的战斗,这场战斗唤醒了潜藏在它身上最后的剩下来的残忍。两天之后,它又返回到它杀死那头大黑熊的地方,发现有十几只狼獾正围着那头死熊争吵。它像愚弄小玩意儿似的把它们驱散开,只剩下了两个,使它们不再吵了。
巴克对血的渴望变得比以前更加强烈了。它是一个杀手,专门去捕食,就靠干这种事来谋生,孤单而独立。它觉得,只有靠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