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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电人是王建平,广西平乐人,白崇禧保定军官学校同学,与白私交甚厚。其已混入蒋军中央参与机要,不断为白搜集情报,经常住在上海。
白崇禧看过王建平这封电报,连呼:“好毒辣的计划,我们几乎上了大当!”联系薛岳将主力置于新宁、东安,只与红军后尾保持接触,意在驱赶而不在决战,趋势恰好与王建平电报吻合,便决定立即变更部署,下决心采纳幕僚刘斐的建议:对红军“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让开正面,占领侧翼,促其早日离开桂境。
台湾《中华民国史事日志》记载,1934年11月17日,“白崇禧赴湘桂边布置防务。”
他不是去布置战斗的,而是去布置撤退的。
当时桂北龙虎关一带,桂军动用了无数民夫抢修公路桥梁,彻夜不停,妇女小孩也都加入。白崇禧在平乐开会布置坚壁清野既防红军又防蒋军的当晚,下达了转移大军于龙虎关的命令。
首先除固守龙虎关阵地外,命令永安关、清水关、雷口关的警戒部队撤退,并将工事星夜挖去,让红军从龙虎关以北各关通过桂北。
第二是命令防堵红军的中坚、部署于全灌兴铁三角核心阵地石塘圩周围的四十四师、四十二师撤至灌阳、兴安一线,变正面阵地为侧面阵地,改堵截为侧击。
第七军集结恭城。灌阳至永安关只留少数兵力。全县完全开放,只留民团驻守。
在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桂军的布阵出现了关键性变化。
全州为桂北重镇,中原入岭南之咽喉,历来兵家必争,白崇禧对此地十分熟悉。辛亥革命那年他18岁,报名参加广西北伐学生敢死队。家人知道后到桂林城门口把守,要拉他回家。他换上便衣从西门溜出绕了两座山才追上队伍。敢死队行军至全州,白崇禧与多数同学的脚皆被草鞋磨被,脚底也被路石硌伤。但这伙青年人咬紧牙关,一直走到汉阳,加入南军阵营。
这回白崇禧又来到全州,再不似当年投奔敢死队磨破了脚板,他这回是来脚底板抹油——要溜的。
白崇禧原来沿湘江部署的南北阵形,恰似一扇在红军正面关闭的大门。现在突然间被改为以湘江为立轴的东西阵形,似大门突然打开。尤其是全、灌、兴三角地带之核心石塘的放弃,更是令干军万马、千山万壑中出现了一道又宽又深的裂隙。
据湘军记载,桂军放弃全、灌、兴核心阵地的日子是1934年11月22日。
此时红军前锋距桂北已经很近。
桂军中有人提出,如此部署,红军主力一旦由灌阳、全县突入,夏威的十五军支持不住,湘江防线必然有失。白愤然回答:“老蒋恨我们比恨朱毛更甚,这计划是他最理想的计划。管他呢,有匪有我,无匪无我,我为什么顶着湿锅盖为他制造机会?不如留着朱毛,我们还有发展的机会。如果夏煦苍(夏威别号)挡不住,就开放兴安、灌阳、全县,让他们过去,反正我不能叫任何人进入平乐、梧州,牺牲我全省精华。”
这就是白崇禧的基本观点。对他来说无所谓大门的开关。总共18个团的兵力,不论面对5个军团的红军还是面对9个师的中央军,他只能钉成一块门板。对红军关上湘江大门,就对蒋军敞开了广西大门。对蒋军关上广西大门,便又对红军敞开了湘江大门。
本是个两难选择。但王建平那封发自上海的电报,使白崇禧一瞬之间明白了一条辩证法:关就是开,开就是关。
于是他毫不犹豫把关闭湘江的那扇门板拉过来,屏护恭城、桂林。
完成这些布置后,白崇禧才带着刘斐去全州会刘建绪。
刘建绪与白崇禧握手时,以为湘江防线业已被湘、桂两军衔接封闭。未料想恰是此时,桂军那扇大门却悄悄敞开了。
二、就蒙一个蒋介石
陈济棠的让路,和白崇禧的让路,长期处于历史迷雾之中。
陈济棠与红军的秘密谅解,为双方高级领导人物所知。有过谈判。有过记在笔记本上的协议。有过比协议更加重要的双方默契。
白崇禧迹近让路的行动却是个真正的谜。直到何长工回忆录发表、陈济棠让路大白于天下之时,研究中共党史的人们还在猜测判断白崇禧当年的动机,甚至怀疑他与红军也有秘密谅解。
美国人索尔兹伯里写了一本《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他说“有证据表明,同桂系军阀白崇禧和李宗仁之间存在一项谅解”,并举出两人为证。一位是红军第一个历史学家徐梦秋在1936年谈到,广西首领“答应开放一个区域”,即湘江的界首到全州之间数十里宽的一段走廊;另一位是著名党史专家胡华。胡华1984年对索尔兹伯里说,“关于走廊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否则红军不可能在湘江坚持一星期之久。
到底有没有什么“秘密安排”使红军得以顺利渡过湘江,索尔兹伯里说:“对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探索”,却一直没有探索出个所以然来。徐梦秋、胡华、索尔兹伯里先后去世,白崇禧当年一连串不寻常的突然调动在全、灌、兴铁三角留下的防务空白,一直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一段空白。
没有谜的历史,是索然无味的历史。
历史的解谜过程,又往往容易弄成将谜底复杂化的过程。
布置湘江防务的时候,白崇禧和刘斐曾到兴安对十五军军长夏威和参谋长蓝香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给红军送个信,说我们让一条路任其通过。”衷心话隐藏在了笑话之中。
没有人去送这样的信。白崇禧与红军之间没有任何协议与默契,有的只是对自己利益的精心布置和安排。剩下的,就靠彼此心照不宣了。
白崇禧有意收缩,刘建绪却无力补漏。
为精心策划的黄沙河决战,何键连后方医院都作好了准备。除各作战单位原有卫生机关外,他特在黄沙河的后方零陵增设一个兵站医院,而在郴州的另一所医院,“预定至黄沙河决战时期,令其向零陵转移开设”。
大战地点却不在黄沙河。
何键11月22日接到白崇禧那封关键性电报:因红军攻击贺县、富川,全州、兴安间主力南移恭城。所遗防务,请湘军填接。
何键叫苦不迭。刘建绪部21日刚刚在黄沙河一线集结部署完毕,白崇禧一抽屁股,闪出近二百里湘江防线,如何填接?桂军向腹地收缩,要湘军深入桂境协防,湘境出现漏洞。谁来填接?
桂北永安关、清水关、雷口关桂军的撤退,使红军先头部队快速通过灌阳以北各关,朝空虚的石塘圩一带猛进,前锋直趋桂境湘江。
何键精心构筑的黄沙河决战设想瞬间泡汤。
此时湘军在最接近全州的黄沙河一线,为章亮基的第十六师及李觉率领的4个补充团;陈光中第六十三师刚刚到达东安;陶广第六十二师25日才能到达黄沙河;薛岳所部24日方集中零陵,且疲惫至极。
11月23日,何键电令刘建绪:“着第一路沿湘水上游延伸至全州之线与桂军切取联络,堵匪西窜。”
11月25日,再电刘建绪、薛岳:“着第一路追剿司令刘建绪指挥所部,担任黄沙河(不含)至全州之线,置重点于全州东北地区”;“着第二路追剿司令薛岳指挥所部,担任零陵至黄沙河(含)之线,集结主力于东安附近,并策应第一路”;“第一、第二路,均限明晨开始行动”。
自从电波作为人类通信工具以来,一种崭新的电报语言便脱颖而出。当最复杂的感情也须用最精练的语言表达之时,只言片语的细微差别,便包含了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的可能要拥抱或可能要拔枪的含义。
何键让刘建绪与薛岳梯次衔接、逐步推进的方法,意思很明显:湘军可以入桂境接防。但接防地点是全州,不是兴安。湘军的江防可从黄沙河向全州延伸70里,但决不再向兴安方向前进,去“填接”桂军留下的那一百多里空隙。湘江防堵计划南昌行营早有安排,一旦有漏,责任不在他何键。
白崇禧耍了滑头,红军根本没有“攻击贺富”。林彪红一军团仅以一部佯向龙虎关运动,摆出进击恭城、平乐的架势,白崇禧立即抓住作为退兵的理由。
何键在这里也耍了一个滑头。他11月22日就接到白崇禧撤防的电报,23日电令刘建绪准备南移接防,却让部队26日才开始南移,且反复叮嘱刘建绪不要伸过全州。事后却对蒋介石说,红军“阳攻黄沙河一线”,刘建绪部集结时间过于紧张,虽然“星昼南移”,也来不及在湘江的全州至兴安段全线布防。
欺骗老蒋的,决不止一个白崇禧。
白崇禧撤防,何键不补,就把一个蒋介石蒙在鼓里。
蒋介石精心构筑的湘江线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漏洞。
湘江渡口门户洞开。
走在中央红军全军最前列的红一军团便衣侦察队,连续发回前方无大敌的报告。红一军团林彪立即决定采取“两翼分割,中间突破”的态势向湘江兼程猛进,从白崇禧的“全、灌、兴铁三角”地带无阻拦地大踏步穿过,突破封锁线。
此时还出现了一个极好机会。
红一军团侦察科长刘忠率领军团便衣侦察队从界首悄悄渡过湘江,抵达全州城附近实施侦察时,发现全州尚是一座空城。城内仅有桂军一个民团,惊慌失措,战斗力很弱。湘军接防部队尚未到达。
谁占领全州,谁就在湘江作战中占据有利地位。刘忠立即建议在对岸附近的一军团二师五团从速过江,占领全州。
刘忠曾在五团当过政委。这是一支能打的部队,反“围剿”作战中曾荣获中革军委授予的“模范红五团”称号。
但现任团长陈正湘做不了主。率领五团的是二师参谋长李棠萼。李棠萼觉得应该听候军团指挥部命令。先要报告军团指挥部,待命令再行动。
有兵贵神速之说,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到底怎么掌握,皆在指挥员自身。再说哪一个指挥员不想把握军机?
但军机却稍纵即逝。
待军团司令部“渡过湘江,占领全州”的命令下达,全州已被刚刚赶上来的湘敌占领。追剿军第一纵队司令刘建绪27日下午5时,已经向其部属发报“予在全县”,下达一系列战斗命令了。
李棠萼只好指挥五团抢占觉山铺,紧急构筑面向全州的防御阵地。
敌方出现的矛盾与失误给我们造成极其有利的机会。我方发生的失误,又使一些极好的机会重新失去。红军在湘江之战中之所以损失巨大,中央纵队过于笨重缓慢、未能有效利用湘江缺口是其一,红一军团二师五团未能坚决抢占全州,也是其一。
刘建绪后来向红一军团阵地发起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冲击,就是利用全州这个前进基地。如果当时红一军团二师五团果断占领全州,一军团对湘军的防御态势无疑将大为改观。林彪还用在11月30日晚向中央发出那封“防线动摇万分危急”的电报吗?
刘忠晚年离休后,写了本回忆录《从闽西到京西》。提及50年前红二师参谋长李棠萼贻误战机、失去控制全州的机会,仍然感叹不已。令他动情的不仅仅是个人失误,更是在这一失误背后付出了多少战友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薄薄的回忆录印刷粗糙,错别字不少。这位1955年授衔的中将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改、一本一本地改。改完后用纸把书包好,送到国防大学图书馆,布满老年斑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封面,用难懂的福建口音反复叮嘱要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