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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来点水喝。”虽然嘴唇肿得不听使唤;但他还是坚强地叫出了声音。
一个小伙子从车里拿出一瓶水来;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将脸抑起;然后用水瓶中的水仔细地冲洗他的眼睛和嘴唇。
原来是冰水!威廉心下一声惊呼。冰水猛地浇在肿胀的皮肉上;疼得他浑身战抖不止;但他仍然在心下不住地赞叹;好;太好了;当真是专业水准。
这瓶冰水浇在他的双眼和口鼻三角区神经密集的地方;降低了肌肉的温度;也就减缓了肌肉充血的速度。看起来;他们这一单生意的合约中;并不包括将他毁容或致残的条款。想到此处;威廉用舌头逐个地去检查口中的牙齿;只有左下颚上一颗已经提取过牙髓的病牙崩裂掉一半;其它的都还好好的。
冰水清凉;此刻饮下;让威廉感觉到了幸福;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来人为的是生意;而不是仇恨。
突然;为首的那个年轻人看了看腕上的运动型手表;便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给威廉喝水的年轻人拿出一条雪白的新毛巾卷了个毛巾卷;让威廉张口咬住;然后;他蹲在威廉身后;但并没有将威廉的双臂反剪到背后;而是交插放在胸前;这时;他便也紧贴着威廉的脊背坐下来;用强壮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威廉的双肩与双臂;像个亲密的朋友一般;下巴就放在了威廉的肩膀上。
另外上来两个人紧紧按住威廉的双腿;并将没穿鞋的左脚向外拉开一些;为首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在威廉的脚髁上迅速而有力地踹了一脚。
威廉似乎能够清楚地听到腓骨小头碎裂的声音;一阵巨痛直刺他的大脑;但他紧咬牙关;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身后那个年轻人轻轻拿掉他口中的手巾;交到他手上示意他擦去额上的汗水wωw奇書网;然后又拿来一瓶冰水;浇在他的脚髁上。
他喘息一阵之后;问那为首的年轻人:“请问;还有几项要做?”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是受命来有计划地折磨他的。
那人只是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4
竹君的梦境被闹钟像剪刀一般截断了。
她梦见自己穿着一身清爽的衣裙;戴着同样质地的帽子;那颜色就如果香川珍爱的野生萱草的颜色一样;娇嫩;明亮;幸福。落叶松的针叶铺洒在林间隙地上;也不知积存了有多少年;泛着赭石与残存的翠绿交织而生成的沉稳;踩上去会感觉到生日蛋糕般的松软;以及香甜。她每迈出一步;松针都会深陷至她的脚髁;而后又会将她弹起;让她衣袂飘飘;环佩叮咚地在地面上轻快地飘行;林中数人方能环抱的巨大松树要么是轻盈地跳开去为她让路;要么是出人意料地在树干上开出一个大洞;让她穿行其间。她招手向这些树的精灵道谢;它们却慈爱地送给她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松子。松林深处;有一方青色巨石;那是她的道场。香川早便候在这里;他盘膝而坐;依旧是懒懒的头;懒懒的四肢和懒懒的神情;与往日不同的是;在他的头顶上;长出了一株硕大的;玉石般高贵;婴儿般娇嫩;处子般纯洁的“白莲花”——还有两片王莲般巨大的荷叶。
竹君往日里并不很相信梦境给她的启示;但今日之梦却大是不同;因为它直指人心;道出了她心底最隐密的欲望与恐惧。特别是梦中出现的那两片笑话般的荷叶;它的喜剧性因素消解了“白莲花”应有的庄严与瑜伽传统中对“白莲花”的记述与理解。即使抛开梦中“白莲花”对超自然力的象征;那么;它对竹君生活处境的隐喻意味也就越发地让她对自己难以譬解和开脱了。
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心中烦乱;心绪抑郁;颈部的神经一阵阵狂跳;让她不由得怀疑这是癔症将再次猛烈发作的徵兆。
下得楼来;她发现香川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午饭。她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记起了那一堆青铜器残片和香川的危险处境。
“我已经跟博物馆联系过了;一切顺利。”香川给她盛上一碗颜色淡绿;香气袭人的荷叶粥。
“是捐献给博物馆吗?”她必须要得到最切实的消息;美美已经报了警;而警察可不是好说话的。
“是的。”香川面色平静;双臂放在餐桌上;像往常一样;思想隐藏在他的瞳仁深处;留在外边的都是爱意。
然而;她却认为自己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不祥。
粥的温度恰好可口;她细细地品尝;不时吃上一点小菜来冲淡口中的浓香;例如清爽的拌苦瓜丝;又例如略带一点点酸味的腌渍花生米。
她正在内心深处细细地考察那不祥。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问道:“你当真会把它捐献给博物馆吗?”
“当真。”香川笑了笑;露出的牙齿白得刺眼。
竹君认为自己终于在香川的眉目之间找到了那团难看的晦气。原本这是一个将享乐作为全部生活内容的快乐男人;却无端招来这等不祥的霉晦之气!这都是因为谁?是她?还是美美?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渗了出来。
香川的身子没有动;只是将面巾纸从桌面上推过来。他一定是在耐心地等她讲明缘由;于是;她也就越发地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奔流而下。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他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能触及到她的内心深处。她相信;他甚至不用听她讲述;便知道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什么青铜器和犯罪;而是在担心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一旦香川明白了她的痛苦;他必定只会为她忧心如焚;怕她受到伤害;而绝不会担忧他自己。
竹君让自己在香川的注视之下;将一个月来;不;是将他们相识两年来积存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流淌个够。
一个人即使是想要流露自己的伤痛;也不是可以率意而为;随时都有机会的;因为;她是君子。她仍然端着碗;仍然在细细地品尝那碗颜色淡绿的荷叶粥;泪水混入粥中;咸咸的有滋有味。
我当真是一个不祥之人么?难道香川当真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被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吗?她再次不由自主地将自己逼入自责之中。这些问题她在暗夜之中曾无数次地追问过自己;而得出的结论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开脱。今天她不想再回避了;因为;回避的结果只能让她更加痛苦。
是的;香川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悠闲而自适;懂得欣赏别人;也懂得欣赏自己;然而;自从遇上了她;自从两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踏入这座小楼;他就被改造成了一个被引诱;被利用;被两个女人争夺的没有确切身份的男人。从那一天起;他便不再是那个整天哄着自己玩的大男孩;不再是那个内心如地球仪般平衡又圆满的旧知识分子;不再是那个闲云野鹤般自由自在的林下隐士。更可怕的是;因为被她和美美当成了结婚对象;他也就不再是一个逍遥自在的情人;甚至由为她和美美的相持不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性生活的男人……。
香川与美美原本有着稳定的关系结构;而这个稳定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被打破的。竹君终于明确地将罪责确定在她自己身上;为此她甚至有些愧疚;因为她未能早早地把这一点认清;这或许就是由于她的自私和对香川的贪恋;而迟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她认为;一个人;特别一个女人;糊涂往往是一生的事;而灵光一闪的聪明却又可能在转瞬之间完成。也就在这一转瞬之间;突如其来地;她做出了选择;下定了决心。她不认为这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往日自以为深思熟虑的冲动。不;她又否定了自己;她现在最需要的其实就是冲动;是那种无法挽回的冲动。只有盲目的冲动;才能让她迅速地超越痛苦;哪怕只是暂时的超越。
“我要走了。”她放下粥碗;对香川道。
“路上小心;晚上你想吃什么?”香川举着半截香烟;并没有起身相送。她知道他担心烟灰落得到处都是;美美的洁癖确实具有巨大的威慑力量。
她道:“我是说;我会走出去很远;走得很久。”
“没关系;晚上我给你留饭;但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是说;我不回来了。”
“噢;你要是去看你妈妈;应该早告诉我。我可以给她老人家做几样好吃的带去;比如;叉烧肉?”
她最后不得不大叫;以至于喉咙为此而感到刺痛:“我是要离开你;再不回来啦!”
香川一下子呆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道:“你别吓唬我。你知道我近来烦心的事情很多;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我这一辈子的为难事都挤在了这几天里;所以;我的心境不好;很脆弱;没有抵抗力。”
听到这话;她的心中巨痛;腿一下子便软掉了。但是;她的大脑仍然让她坚持着讲出了几句话:“你别再留我;求你别再挽留我;我受不了啦;我必须得离开。”
香川绕过餐桌;将她搂在怀中;道:“我早说过;这些事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你每天只要吃好睡好;其它的一切我都会解决。”
“但你解决不了美美;也解决不了我。”抽泣使反驳变成了宛转的埋怨。
“我已经把你们姐儿俩都解决了呀!”他又开始用疯话替代严肃的探讨。
“我要让你从我们中间选择一个;结束这种不明不白的日子。”她抬起头来;努力控制着舌头和唇齿;一字一句都讲得清清楚楚。
“可以;可以。现在你给我5分钟;让我想个选择的方法。”香川回答得出人意料地明确。
等她洗过脸再回来;香川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送她往门外走;道:“我已经想好了;晚上等美美回来;你们两个抓阄。”
“干什么?”她担心香川又想出什么可笑的主意来让她感动。
香川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做两个阄;一个上边写着‘李香川’;一个上边写着‘大白菜’。”
“抓住‘李香川’的人留下?”她心神不定。
“不;是抓‘大白菜’的那个人留下。”香川一本正经。
她想笑;也确实觉得很可笑;但就是笑不出来。
香川送她到院门口;从身后用双臂环抱在她身上;温热的胸膛贴住她的脊背;头紧挨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有最可靠的办法让你得到我。”
她的身体一震。
“我在两张字条上都写‘李香川’。”
她想转过头去望着他的眼神;认清他的真意;却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香川接着道:“你先拿上一个字条;然后放到嘴里嚼碎咽下;于是;等美美打开她的字条时;你肚子里的字条也就自然变成‘大白菜’了。”
她就是这样走出的大门;脚下如同踩着云朵。她相信;如果就在这一刻让香川实现方才的诺言;香川一定能够办到;然而;等到晚上她再回到他身边时;特别是当美美也在场的时候;一切便不再相同了。
她相信香川方才那一刻是真心的;也相信他到了晚上必定会改换主意也是真心的;正是有了这一份真心;才让她不会怨恨香川;而只能怨恨自己。
因为;她永远也离不开这个男人;她知道。
今天的努力;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努力没有太大差别;都注定是要失败的;所以她痛苦;内心烦乱;这才在院长办公室里再次发作的癔症。
5
太阳西斜;前边几章讲到的那只蝴蝶;已经飞过了短墙;留下的只有轻盈的姿态;明艳的色彩;还有香川为自己击节叹赏的思辨。
此刻;香川又将自己安置在藤椅上;手中摩挲着他的小葫芦;思虑从唯心主义的玄远转向了唯物主义的切实。
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把美美与竹君怎么办。他对自己苦笑。你就像那个可怜的贾宝玉;林妹妹舍不得;宝姐姐也舍不得;家中的女儿;天下的女儿你都舍不得;于是;便只好苦了自己。但是;你又远不如贾宝玉;因为你没有勇气出家;你这一生一世唯一真正得到的;仅只是些世俗的享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