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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他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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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没有办法阻止行坚的主观成见,便来找他最相信的和尚道安法师,请他设法劝阻。道安婉转劝说,也不成功。弄得太子苻宏没有办法,只好再拿天象来劝谏说:“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耳!” 

  苻坚还是不听,转对儿子说:“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秦灭六国,岂皆暴虐乎?” 

  这样一来,只有一个人在冷眼旁观,待时而动,乘机而起的燕人慕容垂,独对苻坚说:“陛下断自圣心足矣!晋武(晋武帝司马炎)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巨而已。若从众言,岂有混一之功乎?” 

  这一下,正好投合苻坚的心意,因此,便大喜说:“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谁知不到一个月之后,秦王苻坚,自统六十余万骑兵南下,一战而败于测水,比起曹操的兵败赤壁,还要悲惨。慕容垂不但不能与他共天下,正好趁机讨好,溜回河北,不但复兴后燕,而且还是促成行坚迅速败亡最有力的敌人。 

  我们读历史,看到历史上以往的经验,便可了解古人所推崇的古圣先贤的名言学理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可贵。譬如行坚的暴起暴亡,抵触老子所说的四不戒条,无一不犯,哪有不败之理。将坚虽有豪语,所谓“投鞭足以断流”。其实,正是他投鞭以断众见之流,因此而铸成大错、特错。所以老子说“故有道者不处”,正是为此再三郑重其言也。 

山泉绕屋知深浅

  第二个例子,也是现代史上众所周知的国民革命成功后,孙中山先生“推位让国”,由袁世凯来当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结果,他却走火入魔,硬要作皇帝,改元“洪宪”。一年还不到,袁大头就身败名裂,寿终正寝,所留下的,只有一笔千秋罪过的笑料而已。袁世凯个人的历史,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处事,素来便犯老子的四不——一自见、自是、自伐、自矜,原不足道。《红楼梦》上有两句话,大可用作他一生的总评:“负父母养育之恩,违师友规训之德。” 

  袁的两个儿子,大的克定,既拐脚,又志在做太子,继皇位,怂恿最力。老二克文,却是文采风流,名士气息,当时的人,都比袁世凯是曹操,老二袁克文是曹植。我非常欣赏他反对其父老袁当皇帝的两首诗,诗好,又深明事理,而且充满老庄之学的情操。想不到民国初年,还有像袁克文这样的诗才文笔,颇不容易。袁克文是前辈许地山先生的学生,就因为他反对父亲当皇帝,作了两首极其合乎老子四不戒条的诗,据说惹得者袁大骂许地山一帮人,教坏了儿子,因此,把老二软禁起来。我们现在且来谈谈袁克文的两首诗的好处。 

   乍着吴棉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住,云起魔崖梦欲腾。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灵室转明灯。 
   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起首两句便好,“乍着吴棉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吴棉,是指用南方苏杭一带的丝棉所做的秋装。强自胜,是指在秋凉的天气中,穿上南方丝棉做外衣,刚刚觉得身上暖和一点,勉强可说好多了!这是譬喻他父亲袁世凯靠南方革命成功的力量,刚刚有点得意之秋的景况,因此他们住进了北京皇城。但是,由元、明、清三代所经营建筑成功的北京皇宫,景物依稀,人事全非,那些历代的帝王又到哪里去了!所以到此登临览胜,便有占台荒槛之叹。看了这些历史的陈迹,人又何必把浮世的虚荣看得那么重要! 

  “‘波飞太液心无住,云起魔崖梦欲腾。”华池太液,是道家所说的神仙境界中的清凉池水。修炼家们,又别名它为华池神水,服之可以祛病延年,长生不老。袁克文却用它来比一个人的清静心脑中,忽然动了贪心不足的大妄想,犹如华池神水,鼎沸扬波,使平静的心田永不安稳了。 

  跟着便说一个人如动心不正,歪念头一起,便如云腾雾暗,蒙住了灵智而不自知。一旦着了魔,就会梦想颠倒,心比天高,妄求飞升上界而登仙了。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灵室转明灯。”这是指当时时局的实际实景,他的父兄一心只想当皇帝,哪里知道外界的舆论纷纷,众怨沸腾。但诗人的笔法,往往是“属词比事”,寄托深远,显见诗词文学含蓄的妙处,所以只当自己还正在古台荒槛的园中,登临凭吊之际,耳中听到远处的怨笛哀鸣,不胜凄凉难受。因此回到自己的室内,转动一盏明灯,排遣烦恼。明室、灵灯,是道佛两家有时用来譬喻心室中一点灵明不昧的良知。但他在这句上用字之妙,就妙在一个转字。“转明灯”,是希望他父兄的觉悟,要想平息众怨,不如从自己内心中真正的反省,“闲邪存正”。 

  “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最后变化引用苏东坡的名句:“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劝他父亲要知足常乐,切莫想当皇帝。袁世凯看了儿子的诗,赫然震怒,立刻把他软禁起来,也就是这两句使他看了最头痛,最不能忍受的。 

  另一首: 

   小院西风向晚晴,嚣嚣恩怨未分明。 
   南回孤雁掩寒月,东去骄风动九城。 
   驹隙去留争一瞬,蛋声吹梦欲三更。 
   山泉绕屋知深浅,微念沧波感不平。 

  这起首两句,“小院西风向晚晴,嚣嚣恩怨未分明。”全神贯注,在当时民国成立之初,袁世凯虽然当了第一任大总统,但是各方议论纷纷,并没有天下归心。所以便有“嚣嚣恩怨未分明”的直说。所谓向晚晴,是暗示他父亲年纪已经老大,辛苦一生,到晚年才有此成就,应当珍惜,再也不可随便乱来。 

  “南回孤雁掩寒月,东去骄风动九城。”南回孤雁,是譬喻南方的国民党的影响力量,虽然并不当政,但正义所在,奋斗孤飞,也足以遮掩寒月的光明。东去骄风,是指当时日本人的骄横霸道,包藏祸心,应当特别注意。 

  “驹隙去留争一瞬,安声吹梦欲三更。”古人说,人生百岁,也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眼之间而已。隙,是指门缝的孔阀。白驹,是太阳光线投射过门窗空隙处的幻影,好比小马跑的那样快速。这是劝他父亲年纪大了,人生生命的短暂,与千秋功罪的定论,只争在一念之间,必须要作明智的抉择。留声吹梦,是秋虫促织的鸣声。欲三更,是形容人老了,好比夜已深,“好梦由来最易醒”,到底还有多少时间能做清秋好梦呢? 

  “山泉绕屋知深浅,微念沧波感不平。”“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人要有自知之明,必须自知才德能力的深浅才好。但是,他的父兄的心志,却不是如此思想,因此,总使他念念在心,不能平息,不能心安。 

  这是多么好的两首诗。所以引用它,也是为了说明历史的经验,证明老子四不的告诫,是多么的正确。袁克文的诗文才调,果然很美。但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民国初年以后,寄居上海,捧捧戏子,玩玩古董,所谓“民初四大公子”之一。无论学术思想,德业事功,都一无所成,一无可取之处。现在我们国诗论诗,不论其人。我常有这种经验,有的人,只可读其文,不必识其人。有的人,大可识其人,不必论其学。人才到底是难两全的。至于像我这种人,诗文学术,都一无可取之处。人,也未做好。只好以“蓬门陋巷,教几个小小蒙童”勉强混混而已。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日逝,逝曰远,远日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大老母

  在前面几章我们连续谈到道的妙用,是在日常生活中,就在种种为人应事的行为上。现在《老子》本书,又回转来而进一步说明“体用合一”的道理。然而,究竟“道”是什么?什么是“道”呢?这是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但在《老子》本书中,已处处以各式各样别出心裁的语言文字,要人们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认识它,并且它已用或显或隐的文字言语来表达,透露了个中消息,本不需要后人画蛇添足,多加注解。 

  《老子》五千言,洋洋洒洒,信手拈来,道的真相,答案自在其中。第一章一开头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可道,非常道”。颇有拨云见日之势,一笔扫开所有相对名言的障碍。现在本章又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自古以来,很多人研究《老子》,竟有不少认为老子是偏重于物的“唯物思想者”,现代一般人,受到西洋哲学的影响比较深刻,有更多认定,向唯物思想方向作注解。这种错用现代意识或西方观念,附会中国古文的文意,因此而使人认识不清,个人实在不敢苟同。老子在书上从头至尾所表达的理念,是在说明宇宙与生命的存在是“心物一元”的,殊无可疑。 

  “有物混成”,这个“物”字,并不同于现代人所了解的“物质”观念的物字,这一关键,前面已曾提过,古代“物”字的含义,等于现在一般口语中的“有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可指非物质的存在状况,例如精神、心理或者“力”、“能”等等,也可代表物质之“物”。此处“有物混成”的物,是“道”的同义字,这个道的内涵,包括了物质与非物质,是“心物一元”混合而成的。 

  这种“心物一元”的思想观念,源自《易经》。《易经》是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的根本,哲学中的哲学,经典中的经典。中国的文化思想,始终是讲“阴”“阳”两个符号,以二者彼此之间的相互变化、相生相克,从中去建立它的宇宙观、伦理观。如果我们以“阳”为精神的代号,那么“阴”则为物质的代号,阴阳配合,心物互融,便创化衍生了从极微到至大,应有尽有、无穷无尽的有情世界与无情世界。 

  然而,心物还只是一体所现的两面,这个浑然一体的道,它是“先天地而生”,宇宙万有的形成与消灭,全是它的功能所起的作用。在南北朝时代,南朝梁武帝时,有一位禅宗大师傅大士(傅翁),他的悟道偈就说:“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此一泻颂中所表达的思想,乃是中国道家老子思想与佛学合流的典型。 

  “有物先天地”,它本无形象,先于天地的存在,宇宙万有的本来就是它。一切万象的种种变化,生起与消灭,那只是两种不同的现象而已,虽然与这超越一切事物的“道”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却无法影响它的本质。等于我们日常所熟悉的光明与黑暗一样,明来暗去,暗来明去,明暗二者的交互转换,只是两种不同现象的轮替,那个能作明作暗的本身,并不随着明暗的变化而生灭;但是它的功能妙用,就表现在日夜明暗的来来往往之间。所谓形而上的道、本体,其实已经彻底地、无所隐藏地显现在它所创造的万象万境中,本体与现象的关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而佛家所讲的“缘起性空,性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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