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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娘呈反弓状弯下,犹如一座座拱形小桥。
老太太在地板上侧躺下,头枕一臂,一腿蜷一腿蹬直醉卧花丛的感觉。招呼元豹。
“来,抱我起来……别跟抱死孩子似的,一手托脚,一手抱腿,对了,牢牢抱住我的粗腿,举起,两臂伸直……”
元豹举大旗似地一手攥老太太脚腕一手抓老太太大腿根儿把老太太竖得高高的。
老太太在空中两手乱舞,头象拨浪鼓似的颠来倒去,作各种死去活来揪心扯肺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状,直舞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汗水泪水清鼻涕涕滴滴嗒嗒流个不停,元豹一头一脸湿漉漉。坐在马桶上的刘顺明抬起手轻轻地鼓起掌。
姑娘们都从裆里露出脸,磕着瓜子聊着天看着老太太啧啧称羡着。“谢谢,”老太太从元豹怀里跳下来,“你是个天生的好舞伴。”老太太撇下元豹,走到墙边摘衣服,刚伸手,忽听一声喝:‘吠,干什么?”邋邋遢遢的管理员横眉立目地走出来,瞪着老太太。
“拿衣服,干什么!”“拿衣服?”老头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半裸的老太太、指指墙上的衣服,“这衣服是你拿的么?没钱买衣裳就光着,偷可不成。”“怎么是偷?这衣裳是我脱了挂上的。”
“老大爷。”元豹过来解释,“这位夫人的确不是偷,不光是她,我们的衣服也都挂在这儿——刚才我们进来时您不是都看见我们一个个穿的人五人六的。”
“别蒙我,小伙子。”老头说,“我虽年老,可不糊涂。在艺术馆,当差也不是三年五年,久病成医,什么是衣裳什么是艺术品我还分得出来。我让你说,这墙上挂的哪件是衣裳,哪件是艺术?”
众人一看,果然那墙上的展品衣裳和姐儿几个的衣裳不分彼上,同样斑斓,浑然一体。
“算啦,我也不说你们是诈骗集团了,赶紧走吧。”老头往外轰人,“挺大的人了,特别是您,夫人,少说也有七十了,找碗干净饭吃不好吗?”“可我们确实是穿着衣裳来的。”元豹边被老头推着往走边再三说明。“你们不算冤,好歹每人还留了件游泳衣,有的是那一丝不挂轰大街上的。活这么大了这道理还不懂?什么东西一挂上墙那意思就变了,就摘不一来了。”
刘顺明贼溜溜地站起来想溜出去,被老头儿一眼瞄见:
“上哪儿去?”“回去。”刘顺明坦然地回答。
“回哪儿去?”老头儿拦住他,把他推回马桶按坐下。”既然指派你坐在马桶你就踏踏实实坐着别怀二心。”
“我不是展品,”刘顺明在马桶上直撂蹦儿,被老头儿死死按住。“是不是展品你说了不算。我反正就一条,馆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甭管是什么。”
老头儿把元豹他们推出门反锁上。刘顺明扑到门玻璃下,用手抓挠玻璃,凄凉地望着门外自由的同伙儿。
元豹和姑娘们双手抱着膀子,瑟缩成一堆儿,徘徊在艺术馆的台阶上,羞答答地不敢见人。
老太太昂乎阔步走在街上,一脸冷笑,用刀子般的眼去回敬着每个胆敢看她的人,在她的目光逼视下,都由讪笑变成畏俱。有些人实在难以无动于衷实在不自在,索性也脱去衣裤,半棵地雄纠纠地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心安理得傲视他人。元豹象教练员领着运动员训练—样。喊着口令。带着那队姑娘往家跑,没人注意他们。
路灯下,墙角处到处站着或走一个个,一对对穿风衣戴眼镜的青年男女,生人怀里抱着一本厚书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幽灵般地走动着,有的怒目圆睁,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面带忧戚。黑影里,两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在窃窃私语:“瞅出这路子没有?这帮学生又要闹事。”
“二位爷,二爷爷,该起了。”
一个茶房穿着大褂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前轻声叫着。
赵航宇和孙国仁睡在床上,香甜地打着呼噜。
“二爷爷,二爷爷,到点儿了。”
赵航宇猛地从床上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张着发干的嘴问:“我这是在哪儿?”“在宫里。”茶房媚笑着回答,“没在刀案子上。”
“吁——”赵航宇长出一口气,定下神,一脸不耐烦地问,“睡得好好的,叫我干吗?”
“到点儿了。”花房指指桌上的钟表。“正下午半夜两点,您不是吩咐,隔两小时叫您一回,换个房间去睡。”
“噢,对了,想起来了,”赵航宇捅身边的孙国仁,“起来起来,该换清式龙床睡了。”
赵航宇和睡眼惺忪的孙国仁从席梦思床下来,跟着茶房离开这间法式豪华卧房,来到走廊上,走廊—望无尽,金碧辉煌,到处是镜子和枝形水晶吊灯,排列着一间间式样不同的豪华房间。赵航宇和孙国仁来到一间一色酸技木家具,古董琳琅的中式房间,爬上巨大的带帐幔的龙床,倒头便睡。
孙国仁在梦中还不忘叮嘱茶房:
“四点叫我们去清真寺。”
第十四章
“你问我当时按兵不动想什么?”
店老头儿迷迷登登地问坐在审讯台后胖秃了。
“我在想,帝国主义也不容易。”
店老头在椅子上坐坐正,皱着眉头边搜肠索肚地回忆边吞吞吐吐地说:“从天津跑出来,我是坐船沿着潮白河跑到高家村投奔的刘十九。我这人见水就晕,坐那两小时船没风没浪的都吐出了花花肠子,上了岸,还是晕总觉着脚下在晃。晕劲儿还没过,就赶上了北洼大战。刘师兄给了我一彪人马,让我埋伏在高梁地里,特正面一要响就数数,数到一百零八下就领着人马杀出来,抄八国联军的后路,战斗打响了,八国联军举着刀端着枪从我跟前冲过去,一个个挺胸凸肚挺威武,边冲还边喊,小嗓子都喊哑了。我就寻思,这八国联军虽然红鼻子绿眼儿可也是人,将心比心,我在本国内河坐了两小时船就晕成这样,人家打大老无的外国打海上坐着船飘洋过海来侵略咱们,真是不容易。就这么一走神儿的工夫,那边就打完,刘师兄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走了。”
“这阵工夫有多长?按北京时间。”
“能有多长?好几万洋人打好儿万庄户人,也就是历史的一瞬间吧,我也没掐表。”
“那么你后来呢?”“我?主力都打垮了,我这百十号人能干什么?我只好跟大家说,哥们儿们,撒了吧,想活命的就快跑。”
“你就这样瓦解了队伍?”
“就这样,本能地决定分散突围,保存革命的火种。”
“你这是在犯罪,晓得吗?”
“不晓得,墙倒众人推,天塌高个顶,趁火打劫,鸡蛋不能往石头上碰,我一点没违反战略——头里那几仗我们都是这么打赢的。”“见着松人压不住儿,见着能人直不起腿——这么形容你—点没错吧?”“没错,这么形容您也一点没错。”
“老实点!别忘了你现在在哪儿!”
“一点没敢忘,我要是忘了,这天地间就没您了。”
“老叛徒,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早点把你挖出来。”
“会躲呗,糊弄你们还不是小菜儿?老实说,我要是乐意,能千秋万代和你们站在一起—点马脚不露。”
“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要活到我这岁数,隐藏个一百来年,你也得腻——跳出来得啦。”“你的领导呢?”“展览呢.”白度和孙国仁站在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元豹面前,既焦急又不安。“谁派他去的?马上就要检阅了,他不说抓紧时间给你热热身,倒自己跑去出头。”
“他也是被抓的,身不由己,可能是人家觉得他象谁。”
“胡闹,现在还有没有王法!”白度义愤填膺,“越老知不知道这些事?”孙国仁叹口气:“不要提啦,赵老已经堕落了。一晚上换上八个地方睡觉,白天就精神恍惚。”
“生活啊,真是腐蚀人。”白度说,“这样吧,你派人去和抓走刘顺明的机关交涉一下,看用什么办法能把他保出来,这节骨眼儿上没他还不行。我带元豹去搞点饭吃,要汇报表演了,饿着肚子怎么上得了场。”
“能不能高潮把汇报演出日期推迟一下。”
“恐怕不可能,股东们已经集体下了最后通牒,拿不出成果来就扭送咱们去法院,告咱们诈骗。”
“赵老什么反应?没去再做做说服劝解工作?”
“赵老拍了桌子,骂了人,又能怎么样?拿不出东西红口白牙,许诺谁不信?股东们都撕破脸了,这人一不要脸了很多事情就没糊弄了。”“鼠目寸光呵——这些人,讲好了同舟共济半道上又纷纷下船。”“你怎么样?”白度问昏昏欲睡明显得有些体力不支的元豹,能坚持到最近的饭馆吗?”
“给我沏杯麦乳精。”“哪儿还有强化食品?”白度环视空空如也的室内,“能当的全叫刘顺明当了吃西餐了。你就先喝杯糖水吧。”
白度找出个糖罐,把所有剩下的糖末儿都倒进一口杯里,冲上水递给元豹。元豹一口气都喝了下去,舔着嘴唇伸着空杯:“还要。”“这样不行呵。”孙国仁用手搬着元豹嘴巴看看他的牙口,“他还需要补,大补,否则拿出去也会被打回来,商检那一关也就过不了。”“振作点,元豹,”白度摇着萎靡不振的元豹。“你可不能趴下。你才饿了三天,长城压根儿就没吃过一口,照样几立了几千年。”“咱们中国能让人从月球上看见的就你们俩了。”孙国仁也声泪俱下。“我想吃只鸡。”“给你,都给你,还想吃什么?只要国内出产,全国人民不吃虎口夺食也要给你弄来。”
白度抹抹泪站起来,坚定地对孙国仁说:
“砸锅卖铁,也得让元豹吃顿饱饭。”
一个简陋的个体小饭馆,孙国仁和白度搀着捂着军大衣的仍然浑身哆嗦走不动道的元豹走进来,在一张污渍斑斑的破桌子旁坐下。孙国仁敲着桌子不耐烦地喊:“老板,上菜!”
坐在收款台后面的老板娘看看这三位,又抬头看看看收款台玻璃上贴后张带照片的通辑令。叫出老板,用下巴指指那边坐着的三位,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老板解下围裙撸胳膊挽袖子地过来:“您三位是‘全总’的吧?”
“是呵?你怎么知道?”孙国仁很兴奋,指着元豹介绍说,“这就是唐元豹,咱们国家新选出的头号男子汉,你一定在电视上见过他。”“你就是唐元豹呀?”旁边桌上三个正在喝酒的小伙子中的一个转过身问元豹,“怪不得看着眼熟。”
“你们是干什么的?”孙国仁笑嘻嘻地问人家。
“什么也不干,混混儿。”小伙子说一句,转回身继续喝自己的酒。老板和元豹握握手,对孙国仁说:“三位要吃饭是么?”
“是。”白度说,“这难道还用问?你就快点吧。”
“这样吧,你们打我一顿得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孙国仁急了,“我们是来吃饭的,打你一顿算是怎么回事?”“饭是没有。”老板沉着地说,“命倒有一条。你们挑吧,是手牵手下油锅还是个顶个滚钉板,随你们——反正我不赞助你们这顿饭!”“噢,你是怕我们吃饭不给钱。”白度恍然大悟,“告诉你,我们有钱,也准备付。”“拿出来,”老板伸出手,“先交给我。”
“没听说吃饭还要交押金的,”孙国仁急扯白脸地嚷,“种族歧视是不是?告诉你,我这是在自个国家。”
“为什么不信任我们?”白度问老板,‘我们哪点象吃饭不给钱的?”“不瞒三位,你们‘全总’已经被我们饮食行业通缉了,三位都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