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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只有送上钱去,听凭姓陈的占尽便宜?”
方玄点了点头,向着吴小倩言道:“师嫂,若是一般绑票,你我两家向亲朋好友们挪借一些,凑个三万元钱还是可能的。然而,现在是陈哲高在捣鬼。他的目的并不在钱,而是存心要搞得你们倾家荡产,让师兄从此难抖威风。倘若我们悄悄地凑钱,外面看来丝毫无损,即便凑足钱送给了他们,也未必能真地换回师兄。所以,我看还是照着师嫂的原来想法,不拘多少钱,先尽快将房子、车子卖掉,若还不够数,我们再凑。你看如何?”
吴小倩本是明理人,听方玄这一分析,自然连连点头。“只是事情这么急,一时之间如何去找买房、买车子的主儿?”
“找陈哲高,请他帮忙。”方玄言道。
“找他?”吴小倩、朱玉玲惊愕道。
“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去找他,又能找谁呢?”方玄说罢,便拎起桌子上的电话机,缓慢却很准确地拨起了号码。
电话通了。接话人恰是陈哲高本人。一听是方玄的声音,不免一怔。
“哲高兄,好久没有聚会了,请你中午来我家里聚一聚。顺便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有空吗?”
陈哲高沉吟起来。他不能不防这顿午餐可能是鸿门宴。然而不去也不行。倘若这是方玄试探性的动作,不去岂不让人怀疑他是做贼心虚,袁珊被绑票之事定然与他有关了?真是左右为难。
“怎么,哲高兄中午不空?”电话里,又传来方玄的询问。
“本来中午确有一个饭局,既然方老弟相邀,那一个饭局就作罢了。我中午一准去你那儿!”陈哲高终于在两难中作出了选择。与陈哲高的电话刚挂断,方玄又让朱玉玲打电话给佘爱珍,邀她来参加午宴。
“为了打鬼,只好借助这位钟馗了。”方玄笑道,“等一会儿佘爱珍来了,你先把内情告诉
她,说只借助一下她的威势,其余不必她帮忙。
时近中午,大门外喇叭声,先是陈哲高,继之佘爱珍,接踵而至。
陈哲高一见佘爱珍也来了,暗暗心惊,思忖道,今天这一顿午饭,肯定是鸿门宴会无疑了。不过,袁珊在他手里,即便鸿门宴,谅方玄不敢太为难他的。
午宴会一开始,陈哲高看着吴小倩,故作惊讶地问道:“今天袁老弟怎么不来?”
吴小倩勉强一笑,低头不语。暗恨道:“好一条歹毒的赤练蛇!”
方玄闻言,马上解释道:“师兄的杭州老家有急事,刚刚赶回去了。今天请老兄来,正为此事,想请你帮帮忙呢。来吧,大家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慢慢地谈吧。”
陈哲高呷了一口“花雕”,挟了一片清薰火腿肉,放进嘴里缓缓细嚼。心中不禁暗暗发笑。
待一片火腿肉咽入腹中,陈哲高才微笑着问道:“袁老弟的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我出力帮忙?”
“唉,只因师兄的父亲不服老,偌大一把年纪,还经营什么生意,还倒欠了货主一大笔钱。
老人如何能够受此打击?当即病倒在床。家里人着急,才来上海告诉师兄。师兄闻讯赶回去了,临走,委托我帮他找个主儿,尽快将现在住的那一座房子以及那一辆自备汽车卖掉,将钱送回去找到主顾,这才想到你老兄身上。你与黄老板交往了这么多年,那一条线上的朋友神通广大,能否请他们想想办法,尽快替我师兄解决这燃眉之急?”
陈哲高情知方玄这一番话全是瞎编乱造,不禁暗暗心喜,表面上,也便装做没事人儿一般,尽替袁珊扼腕:“袁老弟好不容易挣下这么一个家当,怎可毁于一旦,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唉,前些年买房子、车子,其实全是空架子,图一个虚名。说来惭愧,内囊其实十分有限。”吴小倩知道自己一味不吭声并非良策,便勉强虚与委蛇一番,“即便将房子、车子卖掉,恐怕也凑不够数,尚请师兄他们挪借帮忙呢。”
“既然如此,我一定托人打听,尽快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陈哲高慨然言道,“不过,现在是战乱年代,又是急于出手,价格方面必要吃些亏了。”
“这是自然的。”吴小倩点头道,“一切都请陈先生费心。”
陈哲高走出方家大门,登上自备汽车,不禁得意万分。事情真是意外地顺利,不仅八万元有了着落,而且可以乘机将袁珊的洋房、自备汽车廉价买进。以后再看准机会出手,从中又可捞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油水。真是财运亨通呵!
当然,他也明白今天佘爱珍在场的用意。一想起她那一双冷峻的目光,他的后背心就不禁生出一丝寒意。这个女人的手条子太辣了。他此番捉弄袁珊的每一个步骤,都须小心谨慎。一旦被佘爱珍抓到什么把柄,后果就很难设想了。他知道,目前的黄浦滩上,头号魔头不再是黄金荣老板,而是吴世保。吴世保的一举一动,又都受着这个女人的制控。
陈哲高一走,方玄夫妇又向吴小倩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去按排搬家的事情。
“小倩,你放心回去吧,袁先生那里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破点财算不了什么。只要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佘爱珍也在一旁劝慰道。
吴小倩点了点头,掩面饮泣而去。
“爱珍,袁先生的事情,万一有什么变化,还得清你援手呀?”朱玉玲言道。
“唉——”佘爱珍一声长叹,“若在平时,以我的脾气,哪容得陈哲高这般装腔做势,早就叫他交出袁先生了!”
“怎么?”朱玉玲听得佘爱珍话中有话,不免惊讶道,“你也遇到事情了?”
“遇到了比袁先生更严重的事情。”
原来,这几年吴世保打着汪伪“特工总部”的旗帜,挎着日本人的快枪,网罗了一大批地痞流氓。这些地痞流氓惟吴世保马头是瞻,根本不受日本特务机关和李士群的约束。日本人忍无可忍,不久前,终于以汪精卫的名义,免去了吴世保的特工总部警卫总队长的职务。吴世保认定这是日本小鬼子在作梗,便向他的几个心腹“学生子”授意,找机会“搞一搞东洋小鬼子”。
十天前,他的得意门生张国震从一个在海关供职的内线处获悉日本军在海关搜刮到一批金砖,准备用汽车运到位于不远处的日本正金银行。便向吴世保请示。
“先生,这笔生意做不做?”
“做!”一汽车的黄金,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何况做惯了打家劫舍生意的吴世保,“手脚干净点,别留下尾巴!”
于是,张国震率领几个精干贴心的小兄弟,身藏短枪,上演了一出伏击日本人黄金车的闹剧。结果,黄金车劫到,自己反被日本宪兵队抓去了。
虽严刑拷打,张国震硬是不肯招出后台老板吴世保。他相信着拥有百余条枪杆的吴世保,一定能将他营救出来。
自从张国震被抓进日本宪兵队,吴世保夫妇也自惶恐不安。他们深知日本刑罚的厉害,张国震能否挺到底,实在没有把握。
当下,佘爱珍将张国震劫车被抓之事向方玄夫妇作了叙述。其间吴世保授意张国震一节,自是略去不谈了。
“本来,即使不接到玉玲电话,我也正打算来找方先生,替老吴占一个卦,看看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关?”佘爱珍苦笑道。
方玄默然片刻,开口言道:“吴先生恐怕会有牢狱之灾。”
“有否消灾之法?”佘爱珍闻言,不由得大急。
“是祸躲不过。”方玄摇头苦笑,“不过,车到山前自有路,你也不用太着急。”
闷坐了一会儿,佘爱珍也告辞而去。她是一个硬性女人,虽然事关重大,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儿怯意。
吴小倩出卖洋房、汽车的事情,因为托了陈哲高,果然进展极快,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已经办妥转让手续。然而,价格却是极低,比预料的,还少二、三千元。
“袁太太,这个价钱,还是我托朋友与买主再在交涉才成的呢。”陈哲高做功十足的苦笑道。
捧着这两笔钱,吴小倩的心碎了。丈夫苦心经营十数年的家业,就这样空了。
将八万元送达北新泾小石桥堍下的第二天凌晨,袁珊回到了他的命相馆。这里的几间旧式房子,便是他在上海的唯一产业了。他后悔莫及。真是偷鸡不到反蚀一把米呵!
得悉袁珊已经平安回家,方玄夫妇驱车前来看望师兄。
“师弟,我真后悔,不该将你的忠告当成耳边风。”
“事情已经过去,别再想它了。”方玄笑着安慰道,“破些财,买一个乖。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说了一会儿话,方玄夫妇便告辞出来。刚欲钻入汽车,忽听得卖报童子的嚷嚷道:“大家快来买《中华日报》哟,汪精卫发布命令,通缉吴世保……”
方玄耳灵,忙向妻子道:“玉玲,快去买一份报纸。”
朱玉玲买来一瞧,便道:“当真是汪精卫发布的命令,通缉吴世保。”
“为了抢劫黄金车的事情?”
“是的。”
一回到家里,朱玉玲便打电话给佘爱珍。
“我已经知道了。”佘爱珍在电话中说道,“方先生的话果然应验了。”
“吴先生被抓走了?”
“他事先得到了消息,已经藏起来了。”佘爱珍言道,“他们不会找到他的。”
放下听筒,朱玉玲不无忧虑地言道:“玄哥,吴世保一旦被捉住,我真担心上次托他买弹药的事情也会被扯进去。”
方玄点头道:“是呵,我也在想着这件事。那天送货来的两个人,都是王真威的徒弟,这几年与吴世保亲近,无非是想仗着他混水摸鱼捞点儿油水,其实并无什么渊源关系。王真威一旦策反,那件事情说不定真要被端出来。”
“那可怎么办呢?”朱玉玲急道。
“只有一个办法:矢口否认。”方玄苦笑道。
不料十几天之后传来一个消息:吴世保暴毙于苏州。
吴世保的徒子徒孙们狂怒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将吴世保的尸体运回上海,举行隆重的葬礼。
三山五岳的江湖朋友也蜂涌而至,表示出他们的“侠肝义胆”。
方玄夫妇知道此时不宜与佘爱珍接触,便从每天的报纸上,关注着吴世保的“善后”。朱玉
玲终于松了一口气。姓吴的一死,以前托他买弹药的事情自然也一起带进了棺材。
“吴世保死有余辜,只是苦了爱珍,年轻便守寡,真是红颜薄命啊!”朱玉玲叹息道。
大约过了五六天,头插白花的佘爱珍忽然来到方玄家里。
“爱珍!”
“玉玲!”
只招呼了一声,两个女人的眼眶中便都满盈了泪水。佘爱珍是因为失去了丈夫,朱玉玲则是
可怜好友成了年轻寡妇。
“前一阵子你很忙,我没有去看你,请包涵。”朱玉玲言道。
“我知道。那种乱七八糟的场面你去了也不合适。”佘爱珍谅解道。
“吴先生究竟怎么死的?外面的传言很多。”
“唉,真作孽呀!”佘爱珍一声长叹,向方玄夫妇介绍了吴世保暴毙前后的经过。
汪精卫发布通缉令的当一晚上,日本宪兵队便将愚园路“吴公馆”团团围住。只因吴世保事先已经闻迅躲往别处,日本人自是空手而归。佘爱珍眼见汪伪政府及其后台日本人对她丈夫动了真格的,便拉了相好胡兰成去找李士群。李士群与吴世保的另一位结拜兄弟、江苏省保安副司令唐明生极力主张吴世保去日本人处自首,然后由李、唐两人联名保释。
“那怎么行呢?”佘爱珍闻言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