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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又不推敲。读《红楼梦》这些诗可千万不能放过,请您跟我一起细加推敲,推敲它乐趣无穷。你的感想、你的看法可能跟我全然不同,但是咱们在共同地读《红楼梦》,探索这些诗句背后的含义的时候,不是会得到很大的乐趣吗?是不是?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
林黛玉、史湘云就联诗了,联诗里面有很多句都是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当然整个这个诗,因为是中秋节作诗,几乎都跟月亮有关,但是其中有些句子还是越想越惊心动魄。比如有这样一些句子,叫做“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这两句还好,意思就是说,宝婺,它指的也是天上的星辰,它的处境是孤独的,但是它很纯洁,实际上也是在指月亮;“银蟾气吐吞”,银,就是月亮是银色的,里面有蟾在那儿吐气。“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月亮里面不是有一个兔子在捣药吗?她们两个就联诗说,人在这个时候一看月亮就想往广寒宫奔去,要投奔那个地方,里面那个宫殿,嫦娥住的宫殿叫广寒宫,“人向广寒奔”。有人可能会说,“人向广寒奔”的“人”就是说的“嫦娥”,因此这里面也许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些深意。是的,这四句虽然是说月亮,但是好像还不算厉害,就是一般地形容一下景象罢了。那么我们再往下看。
底下几句叫做“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这两句可就不得了了,斗就是指的天上的北斗,北斗星。犯斗,一个星去侵犯另外一个星叫做犯,“犯斗邀牛女”,这个诗意它在模糊当中表达出很强的一种紧张的气氛。这句倒也罢了,底下还有三句,现在我告诉你,在有的古本《红楼梦》里面,底下我说的三句也被抄书人可能读出其中的味道了,由于害怕,就给删去了,所以不是每一个古本里面都保留了以下三句,因为以下三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太露骨了。底下几句是什么呢?一句叫做“乘槎待帝孙”,“槎”就是那个木筏子;“乘槎”,过去认为天上有天河,所以槎也可以在天河里面运行。坐上这个木筏子在天河里面运行,在等待谁的降临呢?等待帝孙,帝孙虽然是指的星辰,过去把织女星叫做帝孙,但是在这里它分明指的就是康熙的孙子。因为在乾隆朝所有人都知道,帝孙这个字眼指的就是弘皙,没有别人。他是康熙皇帝的嫡长孙,简称帝孙,别的庶出的都不能这么称呼。于是在凹晶馆联诗里面居然就出现了这种句子,要“乘槎待帝孙”,一些人就希望他成事,希望他最后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是不是很惊心动魄啊?下面可能还有人不服气,说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哎呀不是我敏感,谁敏感啊?是高鹗敏感,高鹗、程伟元敏感。高鹗、程伟元他们得到的那个古本里面是有这一句的,但是他们一看,“ 乘槎待帝孙”,哎哟,咱别惹祸啊,赶紧把这个“待”字涂掉了,改成了“访”。所以你在通行本里面就可以看到,高鹗他们改成了什么呢?他不但续后四十回,他还改前八十回,他就把“乘槎待帝孙”,改成了“访帝孙”,一待一访,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待帝孙”就是你对一种力量有所期待,你希望他能解救自己,是盼望救星的意思,等待他成功的意思;“访帝孙”就是去做一趟客,做一次友好访问,就大不一样了。所以你说谁敏感啊?二百多年前那个姓高的他比我敏感,赶紧改了。
还有两句叫做:“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就是说有人说了,月有阴晴圆缺嘛,月亮,有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一个月牙,有时候是一个满月,有时候它是虚的,有时候它是盈的、充满的;月亮嘛,可以说是不稳定的,他们也注意到这一点,这个力量确实是时而显得很强大,时而显得很虚弱。但是,下面一句明确地宣示了他们的一个信念,叫做“晦朔魄空存”。在它完全变黑的时候和它完全变亮的时候都只是它的表象,明白吧?不要看表面的变化,无论怎样,它的实体,它的魄,是在天空当中稳定地存在的呀!这个联诗当中就联出了这样的句子,难道是偶然的吗?难道我认为在《红楼梦》的文本里面月喻太子,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吗?
也有人可能会说了,你光是引诗,你能不能举出点情节的例子让我听听啊,是不是?在《红楼梦》的描写当中有没有暗示现实生活当中的曹家,升华为艺术当中的贾家以后,去支应潜在的政治集团的事情呢?有没有这种情节啊?如果你读得仔细的话,是有的。在第二十八回,突然插进一个很小的情节,很多人都不注意,但是我提醒你注意,就是贾宝玉匆匆忙忙跑过凤姐的院子,凤姐说你来,你给我写几个字,有没有这么个情节啊?是吧?贾宝玉说写什么字啊?凤姐说,你甭管了,你就给我写。写的什么字?叫做“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多不多啊?这东西不少啊,是不是啊?也很贵重啊。贾宝玉就问,“这算什么?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说,“你只管写,横竖我自己明白罢了。 ”大家知道,凤姐平常写字、算账,她是有一个可供支使的人的,叫什么呀?叫彩明,记不记得这个人啊?彩明不是一个丫头啊,彩明是一个童子,是一个小男孩,但是有文化,会算术,一般的这种事情凤姐都是让彩明来做。但是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凤姐就没有叫彩明,而是找她最亲近的人,找贾宝玉来做这件事。她知道贾宝玉是个不问政治的人,贾宝玉根本就不耐烦,正合适,贾宝玉写完就忘了,太好了。凤姐要把这些东西往哪里送?有人说她送给元春的,人家这个贾家的大小姐在皇宫里面是贵妃啊,是不是?她送给元春,她要开一个单子,她需要贾宝玉这么秘密地来开吗?她让彩明开不就完了吗?而且她为什么不回答贾宝玉呢?你就跟贾宝玉说不就得了吗?凤姐说,这事横竖我明白就行了,我明白就罢了,怪不怪啊?而且底下,凤姐还有很多蹊跷的事情。到第七十二回,那一回里面凤姐讲她做了一个梦,叫梦中夺锦。她说突然来了一个人,看着很面善,仔细想又想不起是谁,来要一百匹锦,于是凤姐就问他,那个人说娘娘要一百匹锦,凤姐问他,是哪一位娘娘啊?结果那个人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有这个情节,是不是啊?当时王熙凤作为一个当家人,她所要支应的,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太阳,她还要应付月亮那边呢,应付月亮那边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不能太明白地去应付,知道吧?
所以你看这些地方都说明,在康、雍、乾三朝,当时的政治形势影响了曹家,曹雪芹这个作者又把乾隆初期复杂的政治情势,和自己家族的命运,巧妙地投射到了《红楼梦》的文本当中,留下了诸多的蛛丝马迹;而且有的已经不是蛛丝,已经不是马迹,留下的痕迹已经是非常清晰了,这就是这一讲我所要强调的。请你注意“双悬日月照乾坤”!也可能有朋友就着急了,说您看您说了半天还没告诉我们,秦可卿的原型究竟是谁呢?关于这个,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章 蒋玉菡之谜
有的红迷朋友问我,你为什么总讲些过场戏啊,你讲的那些情节,往往是在看书的时候,我匆匆翻过去的,有的地方简直就直接跳过去,不看那个,看下头,看贾宝玉跟林黛玉又怎么样了,关心的是究竟贾宝玉后来娶了谁,他怎么当的和尚,总之,关心的是《红楼梦》里的主要人物,主要情节,大主干,大脉络。各人有各人的读书角度,读书习惯,您那么读《红楼梦》,我觉得也是一种读法,我也很尊重,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干预,更谈不到批评了。我只不过是想告诉您,我有我的读法,您可听可不听,如果您听了两耳朵,觉得我的读法虽然让您吃惊,但也还有趣;您不赞同,但在多元存在的社会里,我们互相容忍,又从互相容忍,进一步,到互相听听,了解了解跟自己不一样的人与事,不一样的读书方式,不一样的读《红楼梦》的角度,增加些见闻,聊备参考,那不也挺好吗?
其实,我也非常重视《红楼梦》里面的主要人物和主要情节,贾宝玉和林黛玉,他们的爱情,能不重视吗?我从秦可卿入手,并不是光研究这一个人物,我不是搞人物论,不是搞秦可卿的人物专论。我从探究秦可卿的生活原型入手,目的是为了找到一扇窗,一扇门,从那个窗口望进去,从那道门槛跨过去,可以把《红楼梦》的时代背景,把曹雪芹的创作处境和创作心理,更好地把握住。把握住以后,融会贯通,我也就会把比如说您所关心的宝、黛、钗的感情纠葛,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其他各钗,副册、又副册中的那些女性,以及贾府最后的陨灭等等方面,把我对这些的连续性的探究心得,一一表述出来。但是我必须一环一环地进行。现在我还在探究秦可卿的生活原型,而这方面的探究,就必须要涉及到您所说的,书中的若干过场戏。
我的观点是,我们读《红楼梦》,不能够错过它的一些过场戏,《红楼梦》每一回都有主要的情节,那情节基本上在回目上就都点出来了。但在主要情节的发展当中,会有一些过场戏,这些过场戏,早已有红学专家指出,都不是废笔赘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都是有着重大意义的。
比如说第二十六回,这一回回目是“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很显然,重头戏是表现小红跟贾芸,以及林黛玉跟贾宝玉的爱情纠葛,当然还讲了一些别的事情。但是这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物,就是冯紫英。大家记得这个人物吧,实际上在这回之前,他的名字已经多次出现了,有关秦可卿得病和丧事的情节里,就多次提到他。我们从脂砚斋批语里可以得知,前面提到过的一些人物名字,虽然只是那么一提,没戏,但在八十回以后,却是要正式出场的,不但有戏,有的可能还有重头戏呢!那么冯紫英这个角色也不仅是被提到,他是会正面出场的,在前八十回里他就正面出场了,第二十六回这个人物就出现了。当时他见到了贾宝玉、薛蟠,然后贾宝玉、薛蟠就问他,说你前一段哪儿去了,冯紫英就说,是随着他的父亲打猎去了。这段文字是不是有的朋友还记得?这段文字值得推敲。他说他是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回来的,他是在春天时候去的。打猎的事情,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就是说康熙朝的时候,康熙特别强调要保持满族的骑射文化传统,强调每年都要进行大规模的围猎活动,这些活动主要是在秋天,前几讲我讲到了木兰秋狝,但是春天有时候也会去打猎。
那么这第二十六回就讲到,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为什么提到打猎这个事呢?就是薛蟠和贾宝玉发现他脸上有轻伤,脸上挂彩了,一开头他们以为他打架了,这些贵族公子经常挥拳打架,所以薛蟠就问他,这脸上又和谁挥拳,挂了幌子了?薛蟠自己就爱打架,他们都是一伙的,确实他们也经常打架,那么这个冯紫英就告诉他,说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得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可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对头就是仇都尉,仇都尉的儿子他们也认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打过架,但是自从那次以后,冯紫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