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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笨拙的甲虫从索菲耳边咯咯飞过,惊醒了她。
她周围的生物比她梦境里看见的黯淡许多:有嗡嗡叫的小虫与发光的萤火虫,还有远处的一只欧夜鹰,振着橡皮般的翅膀猎食蝙蝠。
远方的凉亭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神秘。她觉得仿佛瞥见了他们肢体的动作。但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说得上来的动作,连猜都猜不了。一种完全私密的寂静。
为什么这比她梦中目睹的画面更令她痛苦?
那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纵使现在看不到他们,那种被他俩牺牲的感觉就跟方才在梦境中的一样强烈,而且她一样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受得了。
嫉妒是清醒时的妒意。不,话也不能那样说。她从来不曾把任何东西当成是自己的,而人只有自己的东西被夺走时才会感到嫉妒。嫉妒也不是背叛,这件事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且现在知道得更多,甚至超乎他们的想象),人只有在遇上谎言与骗子时才可能遭到背叛。
应该是羡慕吧。但羡慕的是谁?艾丽斯吗?史墨基?还是两者皆是?
她无从分辨。她只知道自己又爱又痛,仿佛刚吞下燃烧的煤炭。
她静悄悄地离去,其他生物应该也一样,只是更加安静。
若生为鱼
流入湖泊的那条小溪宛如长长的阶梯般节节下降,源头是宽阔的水潭,潭边是一处高耸的瀑布,从林木间倾泻而下。
一道道月光洒在水潭光滑如丝的水面上,在水里曲折破碎。水面上映着点点繁星,随着瀑布造成的涟漪上下漂动。从潭边望去是这样。但对里头一条几乎已经睡着的巨大白色鳟鱼而言,风景却很不一样。
睡觉?是的,纵使不哭泣,但鱼确实会睡觉。它们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慌,最悲伤的情绪是苦涩的遗憾。它们睁着眼睛入梦,寒冷的梦境投射在黑绿色的水中。对鳟鱼爷爷而言,这潭活水和那熟悉的环境会随着睡眠的来去而隐没、浮现;当池塘隐没时,它就看见了内在。鱼梦到的通常都是它们清醒时所处的那片水域,但鳟鱼爷爷不一样。它梦到的完全不是鳟鱼的溪流那档子事,但它没有眼皮的眼前却时时浮现水光荡漾的家园,因此它的整个存在都变成了一种假想。每鼓动一次鳃,就是一场满怀睡意的假想。
你若是一条鱼,最棒的生活环境莫过于此。瀑布不断将空气打入水中,因此连呼吸都是享受,恍如置身阿尔卑斯山高耸清新的草原上(假如你不是住在水中)。他们为它提供的这片环境真是太善良体贴了(假如他们确曾考虑过它或他人的幸福与舒适)。这里没有捕食者,竞争者也不多,因为上游跟下游都是多岩的浅溪(虽然一条鱼不大可能知道这点),所以不会有任何体型能跟它匹敌的东西进到这座池塘来,跟它争夺从上方那茂密的树林里掉下来的虫子。他们确实设想周到,倘若他们真曾想过。
然而(它若不是自愿的),这该会是多么适切而严厉的惩罚,多么痛苦的放逐。受困于这液态玻璃中不得呼吸的它,是否注定永远这样游来游去、咬着蚊子?它想对一条鱼而言,那滋味应该就是最美味的梦中佳肴。但你若不是条鱼,这又是什么样的记忆?只是不断吞食一滴滴苦涩的鲜血而已。
说不定就另一方面而言,这一切不过是个故事。不论它这条鱼看起来多么心满意足,或不论它如何心不甘情不愿地习惯了这一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个美丽身影出现,往彩虹般的水中窥探,说出一些她铤而走险从邪恶的守密者口中套出来的话。此时它就会从水中一跃而出(踢着腿、高贵的衣袍全部湿透),喘着大气站在她面前,恢复了原形、破除了魔咒,令坏仙女受挫哭泣。一想到这里,它面前的水中突然浮现一个彩色画面:一条戴着假发、穿着高领外套的鱼张着大嘴站在那儿,腋下夹着一封硕大的信。在空气里。这噩梦般的影像一出现(从哪里来的?),它的鳃就会倒抽一口气,暂时清醒过来。一切恢复正常。全是一场梦。有那么一会儿,它心怀感激,只想着毫无异状、满是月光的水,别无其他。
当然(它再次陷入梦境)要把自己想象成他们的一员也是可以的,一个守密者、诅咒者、邪恶的操控者,基于某些微妙的理由,将它那永恒的神奇智慧藏在鱼的平凡外表之下。永恒,姑且如此假设吧:它确实活过几近无穷的岁月,一直活到了现在(假设当下就是现在,梦愈来愈深沉);它的年龄已经超越了一条鱼的寿命,甚至超越了一个王子的寿命。它觉得自己仿佛往后(或往前?)朝着最初(或最终?)无限延伸,忽然想不起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些伟大故事究竟还没发生,还是已经发生过了。但话说回来,也许秘密就是这样保存的、古老的故事就是这样流传的、无法破除的魔咒就是这样形成的……
不。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不做猜想。它想起他们身上那种笃定感,一张张诉说真相的脸与一只只指派任务的手,平静、毫无表情而美丽,像陷入喉咙深处的鱼钩一样无法抗拒。它像条小鱼般无知。它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就算他们愿意回答,它也不想去问:八月某一天夜里,是否曾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那干燥的岩石上。如同这座水潭曾经突遭雷击,那个年轻人也这样突然变形。想必是因为冒犯了谁,你们有你们的理由,别误会我,这跟我无关。就当作这些记忆都是男子自己的幻想吧。幻想他唯一的最终记忆就是失水窒息地喘着气,手脚突然黏在一起、在空气里抽搐(空气!),而跳进那清凉甘美的水中时,感受到的是一种恐怖的得救感。那才是他的归属,他也永远离不开了。
他现在已想不起发生这一切的起因。他只能在梦中假想这一切确实发生过。
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就只是因为“故事”需要一个中间人吗?一个皮条客,而他刚好路过被逮住?
为什么我想不起自己的罪孽?
但此时鳟鱼爷爷已经熟睡,因为它只有睡着时才能做出这一切假设。它睁开的双眼视而不见,四周都是水,但也很遥远。鳟鱼爷爷梦见自己去钓鱼。
Ⅴ
你的挚爱就是
你真正的遗产,
你所深爱者
必不遭夺。
——埃兹拉·庞德
第二天早上,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收拾好行囊,比史墨基从大城带来的行囊还完备。他们从大厅里那个插满了拐杖和雨伞的大桶里挑出几根多瘤的棍棒。德林克沃特医生为他们准备了花鸟识别手册(但他们后来根本没打开)。他们也带了乔治·毛斯送的结婚礼物,是那天早上才寄达的,包裹上写着“在他方拆件”,里面(跟史墨基期待的一样)是一大把压碎的咖啡色杂草,气味浓烈得如同辛香料。
幸运的孩子
大家聚在前廊上为他们送行,提议他们该去哪些地方、有哪些没来参加婚礼的人该拜访。索菲一语不发,但他俩准备转身离去时,她深深吻了他俩,特别是史墨基,仿佛对他说“好了”,然后匆匆离去。
他们走了以后,克劳德姑婆就想透过纸牌追踪他们,尽可能报告他们的旅程。她认为他们应该会经历很多小小的冒险,而她的牌向来最擅长揭露这样的事。因此早餐过后,她就把玻璃桌拉到前廊上的孔雀椅旁,点起当天的第一根烟,整顿好思绪。
她知道他们会先爬上“山丘”,但那是因为他们曾说过。她透过心灵之眼看见他们沿着小径爬上山顶,站在那儿眺望早晨的景致:一片苍翠的土地从该郡的中心地带横亘而过,经过了森林与农田。接着他们就会从较荒凉的一侧下山,踏上他俩刚才瞭望的那片土地。
她翻出圣杯与权杖,钱币骑士和宝剑国王。她猜当他们穿越被阳光晒得花白的牧野“白田”时,史墨基会跟不上艾丽斯大大的步伐。鲁迪·弗勒德的斑纹牛会在那儿扬起浓密的睫毛看着他们,小小的昆虫会在他们脚边跳跃。
他们会在哪儿休息?也许会在那条湍急的小溪旁。小溪从那片牧野流过,侵蚀着草丛,在两岸孕育出柳树林。她把名为“布包”的大牌放进牌阵,心想:午餐时间到了。
柳树林稀疏的凉荫下,他们伸直身子躺在地上,看着小溪和它在溪岸上雕琢出来的复杂作品。“你看,”她托着下巴说,“你没看到公寓、河滨别墅和广场吗?一座座完整的皇宫废墟?舞会、宴会、访客?”他跟她一起瞪着那些凹凸的杂草、树根和泥巴,虽有一束束阳光射入,却未能照亮它们。“不是现在,”她说,“要等月亮出来。我的意思是,他们不都是那时候出来玩的吗?你看。”他把眼睛贴在岸上,勉强可以想象。他皱着眉头用力看。要假装。他会努力尝试。
她笑着爬起来,再次背起背包,胸部因而挺起。“我们溯溪而上吧,”她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于是他们下午就缓缓从山谷里上山。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条大河从中流过,但后来只剩下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潺潺小溪。他们靠近树林时,史墨基不禁猜想艾基伍德是否就坐落在这座树林的边缘。“老天,我不知道。”艾丽斯说,“我从没想过这问题。”
“到了。”她终于说,因为爬了这么长一段路而汗涔涔,“我们以前常来这里。”
那地方就仿佛凿在树林壁上的凹洞。他们脚下的山顶突然凹陷,他觉得自己从没看过这么深沉神秘的“树林”。地面不知为何长满了青苔,却不见森林边缘那种杂乱的植物,例如灌木丛、荆棘和小山杨树。它通往深处,吸引他们走进那窃窃私语的黑暗中,不时有大树发出哼声。
她一进到里面就庆幸地坐下。阴影很深,且随着午后时光的流逝而愈发深沉。这儿就像教堂一样寂静且让人平静,也有那些无法解释但崇敬的声音,仿佛从中殿、壁龛和唱诗班的位置传来。
“你有没有想过,”艾丽斯说,“也许树木跟我们一样能够活动,只是动作比较慢?也许我们的一天,从起床到就寝,等同它们的一整个夏季,你懂我的意思吧?说不定它们有漫长的思绪与对话,只是速度太慢,我们听不到。”她把手杖放到一边,卸下背包,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她缩起因流汗而闪闪发亮的巨大膝盖,把手肘靠在上面。她黝黑的手腕也湿了,金色的细毛沾上潮湿的尘土。“你怎么想?”她开始拉扯高筒靴顶端的鞋带。他看着这一切一语不发,高兴得说不出话。这就像看着女武神在战斗后卸下武装。
她跪坐着奋力脱下皱巴巴且束得紧紧的短裤时,他过来帮忙。
妈妈啪的一声扭开克劳德姑婆头上的黄色灯泡时,她的纸牌梦境顿时从暗蓝色变得刺眼且几乎无法解读,但此时她已大抵看出了她这两个侄孙女和侄孙女婿接下来几天的旅程会如何。她说:“幸运的孩子。”
“你在这里会瞎掉,”妈妈说,“爸爸帮你倒了一杯雪利酒。”
“他们不会有事。”克劳德姑婆说着收起纸牌,有点吃力地从孔雀椅上爬起来。
“他们不是说过会去树林走走吗?”
“哦,是的,”克劳德姑婆说,“他们会的。”
“听那蝉鸣。”妈妈说,“真吵。”
她挽着克劳德姑婆进屋去。那天晚上他们就用上过蜡的折叠板玩克里比奇牌戏,有根象牙钉不见了,改用一根火柴棒代替。他们不时听见庞大笨拙的六月甲虫撞上纱门的声音。
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