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就算他们已经坐在那儿喝咖啡、跟埃米和克里斯·伍兹闲话家常,就算他的背包已经躺在地上、在亚麻油毡上弄出一块水渍,史墨基还是觉得有一股重量压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后来他才慢慢习惯。他认为自己还承受得了。
关于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有那趟旅程上的其他经历,史墨基后来都不大记得了。黛莉·艾丽斯会在无话可说时重提那些事件,仿佛常在思绪空白时温习那趟旅程,而他会回答:“噢,对呀。”也许他真的想起了她说的事,但也可能没有。
就在同一天,克劳德姑婆坐在前廊上的玻璃桌旁,一心只想完成追踪,却翻出了一张名叫“秘密”的大牌。正要把它放进牌阵时,她抽了一口气,开始颤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妈妈过来叫她吃午餐时,红着眼眶的克劳德姑婆还在讶异自己先前怎么没发现或没料到。她毫不犹豫,也毫不怀疑地告诉了妈妈她刚得知的事。因此当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晒得黝黑、浑身是伤、开开心心返家时,却发现屋子正面的窗帘全拉上了(史墨基不知道这项古老传统)。德林克沃特医生严肃地站在前廊上。“奥伯龙去世了。”他说。
一路上
一群秃鼻乌鸦(史墨基猜想是秃鼻乌鸦)归家时横越一片多云的寒冷天幕,从一片刚翻过的三月田野上空飞过(他颇确定是三月),逃向对面光秃秃的树林。田野和道路中间有一道篱笆,上面布满了好看的裂缝和节孔。路上有个旅人踽踽独行,看起来有点像多雷'16'插画里的但丁,戴着一顶尖帽。旅人脚边有一排白梗红顶的蘑菇,他脸上露出错愕(或惊奇)的表情,因为最后一朵小蘑菇掀起了红帽子,带着狡猾的微笑从帽檐底下看着他。
“这是原版画。”德林克沃特医生拿着雪利酒杯朝那幅画一指,“是那个艺术家送给我祖母瓦奥莱特的。他是她的仰慕者。”
由于史墨基童年的读物只有恺撒和奥维德,所以他从没看过此人的作品,没见识过这种被剪去了树梢、长着人脸的树,也没见过他晚期精准的画风。史墨基受到的震撼无以名状。画名“一路上”,听起来很像一阵耳语。他啜了口雪利酒。门铃响了(是那种必须转动一把钥匙才会响的门铃,还真吵),接着他就看见妈妈从客厅门外匆匆走过,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
由于受到的打击不像其他人那么大,他帮了不少忙。他跟鲁迪·弗勒德挖了个墓穴,紧邻着德林克沃特家族众人的坟墓。有约翰、瓦奥莱特、哈维·克劳德。那天酷热无比,背负着沉重树叶的枫树上空挂着一团水汽,仿佛那些树在令人晕眩的微风里吐出了阵阵气息。鲁迪熟练地挖出一个洞,汗湿的衬衫黏在硕大的啤酒肚上。虫子纷纷逃离,躲避他们的铲子(也可能是躲避日光)。他们翻出来的清凉黝黑的泥土很快就干燥变白了。
第二天,参加葬礼的人纷纷抵达,他婚礼上的宾客全数,或至少有绝大多数突然现身。有些人还穿着跟婚礼那天一样的衣服,因为他们没料到德林克沃特家这么快又出事了。奥伯龙下葬时没有牧师,也没有祷词,只有簧风琴悠长的安魂曲,这回乐声听起来平静,且不知为何充满了喜悦。
妈妈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包着锡箔纸的天蓝色耐热玻璃餐盘。“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葬礼过后就是要大吃一顿呢?唉,还挺好心的。”
忠 言
克劳德姑婆把湿掉的手帕塞回黑色的袖子里。“我想到所有的孩子。”她说,“每一届的学生,今天全来了。弗兰克·布什和克劳德·贝里就是‘大抉择’后第一届的学生。”德林克沃特医生咬着一根很少用的石南根烟斗。他把它从口中取出,用力瞪视,仿佛很惊讶竟然不能吃。
“大抉择?”史墨基说。
“贝里等人对抗艾德董事会。”医生严肃地说。
“我猜现在可以用餐了,”妈妈探头进来说,“家常便饭。把你们的酒杯也拿来吧。酒也拿来,史墨基,我要再来一杯。”索菲满脸泪痕地坐在餐桌前,因为她准备餐具时不假思索就帮奥伯龙也准备了一份。他从前每周六都会过来吃饭,而今天正好是周六。“我怎么忘得了。”她用一张餐巾盖住自己的脸,“他这么爱我们……”她快速跑了出去,脸上还覆着餐巾。史墨基似乎打从来到艾基伍德以后就很少看到她的脸,通常只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他最爱你们两个。”克劳德姑婆拍了拍黛莉·艾丽斯的手。
“我也许该上楼看看索菲。”妈妈说,却不甚坚定地站在门边。
“坐下吧,妈妈。”医生轻声说,“现在时机不对。”他帮史墨基弄了碗马铃薯色拉,葬礼后人家送来的慰问食物里,光是马铃薯色拉就有三碗。“好吧。贝里等人。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你真没时间概念。”妈妈说,“应该是四十五年前吧。”
“随便啦。我们这地方真的鸟不生蛋,但我们也懒得去麻烦州政府帮我们处理小孩的事,所以我们自己在这儿开了一所小小的私立学校。一点也不贵。后来才发现我们的学校似乎必须符合‘标准’。州的标准。当然啦,孩子跟大家一样都会读书写字,也学了数学,但‘标准’规定他们还得学历史,还有公民课,鬼才知道那是什么,还有其他一大堆我们根本不认为有必要的东西。毕竟你只要识字,书本的世界就在你眼前,你若想读,就会去读。你若不想读,就算有人逼着你读,也是读过就忘。我们这儿的人又不是不学无术,我们只是对于该学习哪些事,自有一套看法,或者应该说有很多套不同的看法,偏偏我们重视的东西,学校几乎都没教。
“所以呢,后来我们的小学校就被迫关闭,所有的孩子都到外面去上了几年的学……”
“他们说我们的‘标准’没办法让学生适应外面的真实世界。”妈妈说。
“外面的世界哪里真实了?”克劳德姑婆恼怒地说,“我最近看到的都没什么真实感。”
“我们说的是四十年前啊,诺拉。”
“从那时开始,也没变得更真实。”
“我上过一阵子公立学校,”妈妈说,“似乎没那么糟糕。只是你每天都得在固定时间到校,不分季节、不分天气。而且每天都得等到同一时间才能离开。”她语带惊奇,回想这段往事。
“至于像公民课那些课程怎么样呢?”黛莉·艾丽斯问,一边在桌下偷偷捏了捏史墨基的手,因为答案是个令人肃然起敬的重要论点。
“你知道吗?”妈妈对史墨基说,“公民课的事我一件都不记得。一件都不记得。”
史墨基眼里的“教育系统”正是这个样子。他认识的大部分孩子都是一离开那些(对他而言)很神秘的讲堂就把学过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天啊,”他常说,“你们该去跟我爸上课的。保证你每样东西都记得。”但另一方面,若被问起学校的活动,例如效忠誓言、植树节或航海家亨利王子,他就一无所知了。他们都觉得他很怪,倘若他们曾注意到他的话。
“所以克劳德·贝里的爸爸因为拒绝让他上公立学校而招来了麻烦,后来变成一件诉讼案,”克劳德姑婆说,“一路告到了州立最高法院。”
“让我们的银行账户大失血。”医生说。
“最后我们赢了。”妈妈说。
“因为,”克劳德姑婆说,“我们宣称那是基于宗教理由。就像门诺派中的严紧派,你知道他们吗?”她露出狡猾的微笑。“宗教理由。”
“那是个里程碑式的抉择。”妈妈说。
“但却没有人听说这件事,”医生擦擦嘴巴,“我想法院也被自己的判决吓了一跳,所以封锁了消息。不想招致揣测、引起公愤,可以这么说。但我们从那时起就没再遇上麻烦了。”
“我们有良好的建议。”克劳德姑婆说着垂下眼睑,他们全都默默同意。
因为不知情,史墨基又拿过一杯雪利酒,开始谈论“标准”里一个他知道的漏洞(就是他自己);就算没上学,他还是受到了更为优质的教育,而且无怨无悔。此时德林克沃特医生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就像法官在敲槌子,然后喜滋滋地看着史墨基,双眼因为灵光乍现而闪亮。
如 何
“怎么样呢?”当天晚上躺在床上时,黛莉·艾丽斯这么说。
“什么?”
“爸爸提议的事啊。”
由于闷热无比,他们身上只盖了条被单,过了午夜才开始有阵阵微风吹来。她修长白皙的身躯形成了山丘与溪谷,她每动一下就形成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我不知道。”他觉得呆滞且无法思考,昏昏欲睡。他试着想出一个较清楚的答案,但却陷入了梦乡。她再次不安地换了姿势,他这才又醒来。
“怎么啦?”
“我在想奥伯龙。”她小声说道,用枕头擦了擦脸。他把她搂进怀里,因此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啜泣。他轻触她的头发,安抚地拨弄她的发丝,直到她睡着,她最爱这样,跟猫一样。她入睡后,他反而躺在床上瞪着闪闪发光的天花板,讶异自己竟然无法入睡,因为他从没听说过夫妻之间的睡意是可以转移的(这项规则可没写在任何婚姻契约上)。
好吧,他觉得怎么样?
他在这里已经受到收留与领养,离开似乎已经不可能了。由于之前不曾讨论过他俩的未来,所以他自己也从没思考过:事实上他根本不习惯去想自己的未来,因为他向来连自己的现在都弄不清楚。
但他现在已经有了身份,他必须抉择。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枕在脑后,尽量不去惊动刚睡着的她。倘若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人”,那么他是哪种人呢?从前他了无特征,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但他现在会发展出一些特质、一种个性,有所喜好也有所厌恶。那么他想不想住在这间房子里,在他们的学校教书呢?当一个……呃,有信仰的人(他猜他们会这样说)?这适合他的个性吗?
他望着身边的黛莉·艾丽斯模糊雪白的身影。他若有个性,也是拜她所赐。而他若是个角色,八成也只是个小角色:演的是别人故事(他卷入的这个荒唐故事)里面的小配角。上场、退场、念念台词。这角色究竟是满腹牢骚的教师还是什么人物似乎不怎么重要,时间到了自会决定。好吧。
他细细审视自己的思绪,看看是否有什么怨怼之情。他确实有些怀念自己消失的无特征性,怀念当中蕴含的无限可能,但他也感受到她在他身边的气息,还有周围一整栋房子的气息。最后他终究随着这个节奏进入梦乡,什么也没决定。
当艾基伍德的影子在月光下悄悄从这一头挪到另一头时,黛莉·艾丽斯梦见自己站在繁花盛开的田野中,小山丘上长着一棵橡树和一株荆棘,枝叶如手指般紧紧交缠。大厅另一端,索菲梦见自己的手肘上有一扇小门,开了一条缝,风从那儿吹进来,吹在她的心坎上。德林克沃特医生梦到自己坐在打字机前写下这段文字:“有一只很老很老的昆虫住在地下的一个洞里。某年六月,它戴上它的夏季草帽,用只剩下一半的手拿了它的烟斗、拐杖和灯笼,尾随蠕虫和树根爬上楼梯,进入了蓝色的夏季。”这对他似乎意义非凡,但他醒来后却一个字也记不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身旁的妈妈梦到丈夫不在书房里,而是跟她一起在厨房里。她不断从烤箱里拉出一张张烤饼干用的锡箔纸,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