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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晃去的杰克·斯科特式和亚历山德拉式鱼钩。
也许他垂钓时不够专心。他正试图看见或注意到某种线索或讯息,但并非刻意尝试,也不是真的看见或注意到。他一方面试图想起这类线索或讯息从前通常是怎么出现的、自己如何解读它们,一方面又试图忘记自己“已经忘记”的这件事。他也得试着不去产生“真是神经病”这种念头,不去想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母亲。这些想法都会破坏可能发生的事。水面上出现一只翠鸟,呵呵笑着,在阳光下散发着虹光,下方的溪流已经隐没在暮色中。我没疯,奥古斯特心想。
钓鱼和这件事之间有个共同点:不管你站在溪岸上的哪一处,你总会觉得下方似乎有个完美的点,一个你一直想去的地点,就在岩石旁的湍急处,要不然就是在那片柳条后。就算思考之后,你已经发现所谓的完美地点,其实就是你几分钟前站的地方,意识到你刚才才站在那儿渴望地看着你现在的位置、巴不得能像现在一样站在这长长的树荫间,但这种感觉还是不会消失。正当奥古斯特意识到这点、意识到自己一直坐这山望那山时,有个东西攫住了他的钓线,差点把钓竿从他发愣的手中拉走。
奥古斯特简直跟那条鱼一样错愕。他笨拙地收线,拉扯一番,终于抓到了它、将它放入网中。叶影逐渐遁入模糊的夜色里,那条鱼带着一种迟钝的惊愕望着他(所有被捕的鱼都是这种表情)。奥古斯特取出鱼钩,把拇指插入它骨感的口腔里,利落地扭断鱼的脖子。他抽出拇指,上面沾满了泥巴和冷冷的鱼血。他不假思索就把拇指放进自己嘴里吸了吸。此时那只翠鸟呵呵笑着再次出击,看了他一眼,飞越水面,停在一棵枯树上。
奥古斯特把鱼放进鱼篓,走到岸边坐下等待。他很确定那只翠鸟不是在嘲笑世界,而是在嘲笑他,一阵讽刺怀恨的笑声。好吧,也许他很可笑。那条鱼不到七英寸长,连当早餐都不够。所以呢?又怎样?“我若得吃鱼维生,”他说,“我就会长出喙子。”
“若没有人对你说话,”翠鸟说,“你就不该开口。这世界还是有礼节的,对吧?”
“抱歉。”
“必须是我先开口,”翠鸟说,“然后你再去猜是谁在跟你说话。然后你会发现是我,然后看看你的拇指和你的鱼,接着才发现你是因为尝了鱼血才得以听懂万物的声音,这时候我们才开始对话。”
“我无意……”
“就当作是那么回事吧!”翠鸟说,语气暴躁又不耐烦。奥古斯特认为这声音跟它头上那竖起的羽毛、粗厚的脖子和凶猛恼怒的眼睛、嘴喙十分搭调:就是翠鸟的声音。果然是只神翠鸟!
“现在对我说话吧,”翠鸟说,“说:‘噢!鸟啊!’然后提出你的要求。”
“噢!鸟啊!”奥古斯特说,恳求地张开双臂,“告诉我:我们是否可以在田溪开加油站,贩卖福特汽车?”
“当然。”
“什么?”
“当然啊!”
用这种方式跟一只鸟说话还真不方便。它坐在一棵枯树上,这种交谈距离跟任何普通翠鸟根本没什么两样,因此奥古斯特只好想象那只鸟是坐在他身旁的溪岸上,是个长得像翠鸟的人物,有着比较适合谈话的体型,跟奥古斯特一样跷着脚。这么想很有效。反正他本来就怀疑那只翠鸟是否真为翠鸟。
“好了,”翠鸟说,依然鸟模鸟样,所以一次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奥古斯特,而那只眼睛明亮聪明又冷酷,“就这样?”
“我……我想是吧。我——”
“嗯?”
“呃,我以为会遭到驳回。毕竟有噪声又有臭气。”
“完全没有。”
“噢。”
“此外,”翠鸟说,声音里似乎一直隐藏有嘈杂的笑声,“既然你都来了,而我也来了,你不妨顺便许个愿吧。”
“什么?”
“噢,什么愿望都行。看你最想要什么。”
在他说出那个荒唐的请求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许愿了,但他突然浑身一热,猛抽了一口气,意识到他其实还没提出愿望,他还有一个许愿的机会。他脸上一红。“噢,”他结结巴巴地说,“田溪那里……那里……有一个农夫,一个农夫,他有个女儿……”
“是是是,”翠鸟不耐烦地说,仿佛很清楚奥古斯特要的是什么,没耐心听他详细解释,“但我们先谈代价吧,之后再谈回报。”
“代价?”
翠鸟歪过头,姿势变来变去,一下看看奥古斯特,一下又看看溪流或天空,仿佛试图想出一句非常犀利的话来表达它的恼怒。“代价,”它说,“代价,代价。这跟你无关。你愿意的话,就称之为恩惠吧。要归还一份财产,先别误解我的意思,我很确定这份财产是无意间落到你们手中的。我是说——”此时翠鸟首度露出一种瞬间即逝的犹豫(或害怕),“——我指的是一叠纸牌,扑克牌。很旧的扑克牌。在你们手中。”
“瓦奥莱特的?”奥古斯特说。
“正是。”
“我去问她吧。”
“不不。她认为那些纸牌是她的,你明白吧。所以嘛。不能让她知道。”
“你要我去偷?”
翠鸟沉默不语。有那么一刻它整个消失了,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奥古斯特的注意力不再专注于想象它的形象,而是飘到了自己受命执行的这件大事上。
翠鸟再次现身时似乎变平和了些。“你有没有再想想你要的回报?”它的语气近乎安抚。
其实有。甚至还没想过他们要如何实现这个愿望,他就已经领悟他其实可以自己去跟埃米求爱,而一领悟到这点,他就不再那么强烈地想要她了(他已隐约预料到自己得到她——或任何人——之后会怎样)。但他可以选哪个呢?有没有可能得到……“她们全部。”他小声地说。
“全部?”
“任何一个我想要的。”倘若不是有一阵突发的可怕欲望凌驾在他之上,他的羞耻心绝对不会容许他说出这种话,“我想要驾驭她们的力量。”
“成交。”翠鸟清清喉咙,眼神望向别处,用黑色的爪子理理羽毛,仿佛很高兴这桩肮脏生意已经谈成。“湖泊上方的树林里有个池塘,那里有一块岩石突出到水面上。把纸牌装在专属袋子跟盒子里,放在那里,然后拿走你在那里发现的礼物。赶快行动。再见。”
夜色已浓,但空气清朗,预示风暴将至。日落时分的朦胧感已经消失。溪水一片漆黑,汩汩的水流在水面上掀起一道道光亮的涟漪。翠鸟在枯树上抖抖羽毛,准备睡觉。奥古斯特在岸上等了一会儿,才沿着夜色中的小径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整装回家。他睁大双眼,却对一个风暴将至的美丽黄昏视若无睹,内心古怪又期待的感觉让他觉得微微想吐。
可怕之事
瓦奥莱特的纸牌装在一个绒布袋里,袋子的颜色原本很鲜艳,如今已变成黯淡的玫瑰色。盒子原本装着一套水晶宫牌的银制咖啡匙,但早在她跟父亲流浪的那几年里就已经变卖了。盒盖上用不同的木头拼贴出昔日女王和皇宫的图案,每次要把这些好几世纪前绘成或印制的古怪椭圆形大纸牌从这大小刚好的盒子里取出来时,感觉都很奇异,就像在古老的剧场拉开帷幕、揭露某种可怕的东西。
可怕。好吧,也许不尽然是可怕,或者通常不可怕,但有时当她翻出一张“玫瑰”或一张“彩带”或一些其他形状的东西时,她却会感到害怕:害怕发现某个她不想知道的秘密,例如她自己的死亡或其他更可怕的东西。大牌上的图像风格诡异、带有恐吓的味道,仿照丢勒'2'的笔法用细密的黑线绘成,是巴洛克式德国风。但尽管如此,它们揭露的秘密却通常不可怕,甚至称不上秘密:只是些隐晦不明的抽象概念,一些反对、主张、决心,跟人们的俗谚一样普通且不具体。至少他们的劫数该是这么解释的,约翰和他会解牌的朋友曾这么告诉她。
但他们不尽然懂这些牌,而尽管她只懂埃及塔罗牌的牌阵和解牌方式(学会这套方法前,她通常只是把它们翻开,然后瞪着它们看,有时一瞪就是好几个小时),她还是经常猜想自己能不能找到什么更具启发、更简单且有效的使用方式。
“这就是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张牌,“权杖五。”
“新的可能性,”诺拉说,“新朋友。令人意外的发展。”
“好吧。”权杖五被放进所属位置,瓦奥莱特这次使用的是马蹄形牌阵。纸牌被随意分成六堆,她从另一堆牌里翻出一张大牌:是“运动员”。
这就是困难的地方。瓦奥莱特的牌跟普通纸牌一样,有一组二十一张的大秘仪(又称大牌),但她的大牌(人物、地点、事物、概念)却跟一般的大秘仪完全不同。因此当她翻出“包裹”或“旅人”或“便利”或“多样性”,或跑出一张“运动员”时,她就得跳一步,去猜测它在整个牌阵中的意义。多年下来,她已经透过它们落在圣杯、宝剑和权杖之间的方式推断出这些大牌的意义,也已能分辨(或似乎已能分辨)它们的影响是好是坏。她虽愈来愈有把握,却始终无法确定。死亡、月亮、审判等大牌的意义重大又清楚,但运动员该怎么解读呢?
跟她牌里所有的人物一样,这个运动员也长着一身不像人类的肌肉,摆出荒唐的高傲姿态,双脚呈外八字站着,双拳抵腰。他看起来着实打扮过度,膝上绑着蝴蝶结、夹克上有饰带,宽边帽上还有个即将枯萎的花环,但他肩上的东西肯定是根钓竿。他拿着一个鱼篓类的东西和一些她看不懂的累赘之物,还有一条很像斯帕克的狗躺在他脚边睡觉。把这张牌取名叫“运动员”的人是外公,人物下方用大写罗马字母写着:渔夫。
“所以了,”瓦奥莱特说,“有人会有新的经验、快乐时光,或到户外冒险。真不错。”
“谁?”诺拉问。
“应该说‘什么人’。”
“好啦,什么人?”
“看我们这次是帮什么人算的啊。我们刚才决定过人选吗,还是这只是在练习?”
“既然结果这么好,”诺拉说,“就当作是在帮某个人算的吧。”
“奥古斯特。”可怜的奥古斯特,他应该会遇上好事。
“好吧。”但瓦奥莱特还来不及翻下一张牌,诺拉就说:“等等。我们不该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倘若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在算奥古斯特,万一翻出一张很坏的牌怎么办?大家难道不会担心它成真吗?”她望着那混乱的牌阵,第一次对它们的力量感到恐惧。“是不是一定会成真?”
“我不知道。”瓦奥莱特停止发牌。“不,”她说,“对我们而言不见得。我猜它们会预言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但——呃,我们受到了保护,对吧?”
诺拉没说话。她相信瓦奥莱特,也相信瓦奥莱特确实以她不懂的方式去了解这个“故事”,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受到保护。
“有些一般性灾难,”瓦奥莱特说,“纸牌如果预测出来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你还纠正我的文法!”诺拉笑着说。瓦奥莱特也笑了,翻开下一张牌:圣杯四,逆。
“疲倦、恶心、嫌恶,”诺拉说,“痛苦的经历。”
楼下响起刺耳的门铃声。诺拉跳起来。
“会是谁呢?”瓦奥莱特说着把牌全部扫在一起。
“噢,”诺拉说,“我不知道。”她慌忙跑到镜前,把她浓密的金发迅速拨整齐,理了理衬衫。“有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