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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反正何必储存呢?)
况且若是亮起灯来,要找到这房子可能会比较容易:让某个迷路的人或离开的人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里归来时比较容易在黑暗中找到它。
他翻过沉重的一页。
有个心怀恨意的降神师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可憎的理论。当然,死后没有什么地狱,只有一种过程,带领你进入愈来愈高的“层次”。没有永恒的折磨,但冥顽不灵或愚蠢的灵魂却可能会经历一场艰难(或至少是漫长)的“再教育”。真慷慨,但这似乎还不足以感化那些心存怀疑的人,因此他们又想出一套理论:拒绝在这一世悟道的人到了下一世也将同样拒绝悟道或无法悟道,因此他们会永远孤单地在寒冷的黑暗中踉跄前进,相信眼前的就是一切了,殊不知在他们周围,圣人们都欢欣热闹地交谈着,还有喷泉、花朵、旋转的天空,以及逝去伟人们的英灵。
孤单一人。
他显然无法前往他们被召唤的地方,除非他的欲念跟信仰一样强烈。但除了眼前这个世界,他怎么可能想要其他世界?他一次又一次钻研《乡间宅邸建筑》里的描述,却找不到任何东西来让自己相信他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个跟眼前这个世界一样丰富、一样深藏着各种怪事但又同样熟悉的世界。
那里永远都是春天:但他也想要冬天,想要有灰色的日子和雨水。他全部都要,一件都不能少。他想要他的火炉、他悠长的记忆还有在他灵魂深处唤起记忆的那些东西;他要他的小小慰藉,甚至连烦恼他都要。他这阵子常思考死亡,而这也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想葬在先人身边。
他抬起头。书房里的点点灯光倒映在玻璃上,月亮在它们之间升起。只是一弯白色的新月,看上去很脆弱。等到满月那天,也就是夏至,他们就要走了。
天堂。一个位于他方的世界。
他并不真的介意有个漫长的“故事”发生,甚至不再抗拒自己遭它利用。他只要它继续下去就好,不要结束,想要故事背后的主导者继续没完没了地喃喃说下去,让他听着那些隐隐约约的奇闻轶事进入梦乡,就算他已长眠土下也不要停止。他不要它用这种方式攫获他,不要用那些高深、悲伤且令人痛苦的结论惊吓他,因为他无法招架。他不要它把他妻子从他身边带走。
他也不想被逼着踏进另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世界,一个不可能跟这个世界一样大的小世界。
“但它确实一样大。”拂过他耳畔的微风这么说。
那里不可能有完整的四季,不可能具备所有的喜乐哀愁。不可能包含他的五种感官所体验过的一切。
“但它真的有啊。”微风这么说。
这一切它不可能全部都有,而这一切就是他的世界,不只是他的世界。
“噢,不止呢,”微风说,“不止呢,还有更多。”
史墨基抬起头。窗边的帘子飘动了一下。“艾丽斯?”他说。
他爬起来,把那本厚重的书推到了地上。他来到窗前向外张望。有围墙的花园像个黑暗的门廊,墙上那扇开启的门外头就是月光照耀的草皮和雾气缭绕的暮色。
“她在远方,她到那里了。”一阵小小的微风说。
“艾丽斯?”
“她在近处,她在这里。”另一阵微风说。但不管穿越黑暗多风的花园朝他而来的是什么东西,他都没认出来。他站在那儿往黑暗凝望良久,仿佛看着一张脸,仿佛它会开口跟他对话、跟他解释很多事情:他本以为可以,但他唯一听见的就只有一个名字。
月亮升到了屋顶上,消失在视线范围外。史墨基缓缓爬上楼去睡觉。大约就在月亮落下的时候,史墨基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睡着过,跟失眠症患者一样。此时东方也出现了苍白的曙光,指出慵懒的太阳即将升起的位置。史墨基穿上一件早已磨损、袖口和口袋边缘都镶了滚边的旧睡袍,爬上顶楼去,一路把走廊上那些不知被哪个糊涂鬼关掉的壁灯一一扭亮。
在行星的光芒与曙光的照耀之下,那个不眠不休的系统似乎没在动,就像圆窗外那颗晨星似乎也是静止的:但它确实在运转。史墨基看着它,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借着油灯从星历表上读出了星星上升了几度、几分、几秒,而当他把木星的最后一颗卫星也设定好之后,他就感受到它启动时那股微乎其微的震颤。接着就听到第一颗钢球自动掉进那个异想天开的不平衡旋转轮的凹槽里。得救了。他记得那时的感觉。
他把手放在旋转轮的黑匣子上,感受到它滴答滴答运转着,比他自己的心跳还稳定得多,而且更勤奋,整体而言都更可靠。他推开圆窗俯瞰着那些铺了瓦片的屋顶,让鸟叫声欢乐地涌进来。又是个美丽的日子。多难得。他发现从这高度可以一路往南看到很远的地方,可以看见田溪镇的教堂尖塔,还有白田的屋顶。城镇之间那些吐出绿叶的树林都蒙上了一层雾气,而出了城镇,树林就变得更加密集,形成了巨大的黑森林,艾基伍德就坐落在它边缘。它不断往南方生长,愈来愈深、愈来愈茂密,一路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只有勇者
他们来到森林中心,但那是个无人的国度。他们并没有更接近议会,也没有更接近奥伯龙寻找的那个人,而他甚至已经忘了她的名字。
“往树林里可以走多远?”弗雷德问。
奥伯龙知道答案。“只能走到半途,”他说,“再走下去就会绕出来了。”
“但这片树林可不是这样。”弗雷德说。他已经放慢脚步,每走一步就会从地上拔起一堆青苔和一把满是蠕虫的泥土。他停下脚步。
“走哪条路?”奥伯龙问。但从这里开始,每条路都是同一条路。
他看见她了,不止一次:在远处看见她,明亮的身影在森林的重重危机间移动,似乎很自在。有一次是忧郁地独自站在条纹状的树荫下(他很肯定、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她),另一次则是快步离去,脚边还跟着一群小生物。虽然与她同行的其中一个生物看了他一眼,但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他。那生物有着尖尖的耳朵和黄色的眼睛,脸上是个动物般面无表情的微笑。她总是一副正要前往其他地方的样子,流露着明显的目的感,但当他跟上去时,她却不在那地方。
若非想不起她的名字,他一定会呼唤她。他把二十六个字母全部理过一遍、想唤起记忆,但她的名字却变成了潮湿的树叶,变成了鹿角,变成了蜗牛壳和羊人的蹄。这些似乎都代表她,但却始终没有一个名字浮现。接着她就溜走了,根本没注意到他,而他只是跑到了森林更深处。
现在他已经到了中心点,但她也不在这里,管她叫什么名字。
棕色的乳房?棕色的什么。月桂冠,或蜘蛛网,那一类的东西。有刺的灌木,或蜜蜂什么的,或海洋什么的。
“好啦,”弗雷德说,“看来我只能走到这里了。”他的斗篷已经变得僵硬又破烂,裤管全部磨破,脚趾从开口笑的雨靴里露出来。他试图把一只脚从地面抬起,但却抬不起来。他的脚趾紧紧攀住了泥土。
“等等啊。”奥伯龙说。
“没办法了,”弗雷德说,“我头发里有知更鸟的窝,真棒啊。好吧。”
“可是拜托,”奥伯龙说,“没有你我没办法自己走下去。”
“哦,我还是会跟上的,”弗雷德说,开始长出嫩芽,“我还是会跟上、还是会引导你,我只是不走路了而已。”他变成树根的巨大脚趾之间冒出了一群褐色的蘑菇。奥伯龙抬头仰望着他。他的指关节变成两倍、三倍,变成好几百个。“嘿,老弟,”他说,“我整天看着上帝,你懂吧。得去晒晒太阳了,不好意思。”接着他的脸就往后一仰、消失在树干里,同时他的上千根绿色手指则朝树梢伸去。奥伯龙紧紧攀住树干。
“不,”他说,“该死,不要啊。”
他无助地在弗雷德脚边坐下。这下他真的迷路了。是什么样愚蠢疯狂的欲望促使他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没有她的地方,这个她从来不曾来过的无人公国。他在这里完全想不起任何关于她的事,只记得自己对她的欲望。他用手抱住头,开始感到绝望。
“嘿,”那棵树用一种木头般的声音说了,“嘿,你是怎么啦。我有一些建议,听好了。”
奥伯龙抬起头。
“只有勇者,”弗雷德说,“只有勇者才能抱得美人归。”
奥伯龙站起来,泪水沿着他肮脏的脸颊流淌而下。“好啦。”他说。他拨了拨头发,抓出一堆枯叶。他也已经变得蓬头垢面,仿佛在树林里住了好几年似的,袖口发霉、胡子里沾着野莓汁,口袋里还有毛毛虫。一个被遗弃的人。
他得全部从头来过,就这样而已。他不勇敢,但他有一些技艺。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吧?他必须掌握这一切、控制这一切。倘若这真是个无人的公国,那他就能自诩为王。只要能想出一个方法,他就不再迷失了。该怎么做?
只能靠理性。他必须“思考”。他得在这个没有秩序的地方创造秩序。他得弄清方向,列一张清单,把每样东西都标上号码、全部按照等级秩序排好。首先他必须在森林中心建立一个坐标,让他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什么是什么,接着他才可能想起自己是谁、坐在这个中心位置的人是谁,然后再去思考他在这里该做什么。他必须回头,重新来过。
他环顾四周,试着找出哪一条路才能把他带回原点。
全都可以,或者全都不行。他小心地观察着那些花叶扶疏的大道。看起来愈像是通往外面的路其实愈可能巧妙地把他带回这里,这点他还知道。树林里一片寂静,散发一种期待又讽刺的氛围,鸟儿短促地叫了几声。
他在一根倾倒的树干上坐下,然后在眼前这片林间空地中央的杂草和紫罗兰之间建立起一座小石屋或小凉亭,四面墙正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在每道墙上都设定一个季节:春、夏、秋、冬。那些九弯十八拐的复杂路径都从这里辐射出去。他把它们打造成石子路,边缘嵌上漆成白色的石头,让它们往返穿梭在雕像、方尖碑、鸟屋、一座小拱桥和一片片郁金香和萱草花圃之间。接着他用四道锻铁围墙框住这一切,形成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有着一根根箭状的栅栏,还有四扇上了锁的大门供人进出。
好了。可以听见车声,虽然很遥远。他小心翼翼地转换视线:围墙外有一栋古典风格的法院大楼,上面立着一排立法者的雕像。似乎有少许刺鼻的废气随着春天的空气窜进他的鼻孔。现在他只需在这虚构的地方绕一圈,按照严谨的顺序造访每个部分,把他先前存放在那儿的关于西尔维的每份记忆一一提取出来。
关于谁?
虚构的公园晃动了一下,但他让它恢复原状。别乱抓、别太赶。先到第一个地方,再到第二个地方。倘若做法不对,他就永远查不出故事的结果:不知道他是找到了她、把她带了回来(带回哪里?)还是永远失去了她,还是怎样。他再次开始:先到第一处,再到第二处。
不,这根本没希望。他怎会以为自己可以把她关在这地方,如同把一个公主关在高塔里?她逃走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本事。况且他这堆破烂的回忆有什么价值?她吗?不可能的。随着时间过去,它们已经变得比当初更松散、更黯淡、更破碎了。没有用。他从公园长椅上站起来,在口袋中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