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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纳闷,从里间又走出一个人来。一样的白衣,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色,就连高矮月胖瘦都一丝不差。
两个连启云猛然打了个照面,皆都一惊,失声叫道:“你是谁?”
赵乱红就象传说中那个倒霉儿子,顿时傻了眼。
他望了望窗外,月儿才刚刚挂上树梢,星星还没来得及眨眼。天还没黑透,怎么自己就已经开始做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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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
全乱套了。
难得一聚的烈马堂堂主,九个里居然聚齐了八个。
七个人都瞪大眼晴望着这两个一模一样的连启云。
年年怪事,今年特别多。
尽管上下打量,左瞅右看,却没有任何人看出两个人的差别在哪里。
他们完全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他们都知道两个人里必有一个是石波清,可究竟谁才是石波清?
花蝶自作聪明,以为易容不过是小伎俩。他认为所谓易容,不过是脸上蒙了一层薄皮。
一旦薄皮脱落,真相自现。
但冷独孤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没这么简单。
易容之术分三层境界,下乘,大乘,上乘。
蒙皮上脸是易容中最笨的法子。
一是不管什么皮,终于肤色不同。你固然可以以颜料涂抹,但你流不流汗,呼不呼气?若汗水滴到额头怎么办?呼气湿了鼻唇怎么办?
二是,皮绷在脸上与面具无疑。可是如果紧了,你若一笑一嗔,蒙皮不能随表情张驰,必然绷裂。如果松了,则满脸皱纹,而且明明皱纹在左边,两人畅谈片刻,居然跑到了右边。岂不是天下笑谈?
三是,人的脸不仅仅是相貌那么简单。人的七情六欲全都反应在脸上,不是说人家脸上有一颗痣,你脸上也安颗痣,那就象了。每个人对事物的理解都不相同,有人喜欢狗,有人厌恶狗。若你不知情,见了狗,应该皱眉,却开怀大笑。这人,早被戳穿了,还装什么装?
石波清号称天下易容第一人,他扮一个人,从里到外,都形神俱备。所用的易容物,也不是什么人皮,蛇皮,而是一种特殊的胶质。
这样的人,怎么会傻乎乎的蒙一层皮到脸上,让你去撕?
钱世命最近最是倒霉,犯事太多。所以他一心想要讨功。他提出的方法是辩论,让他们自己说谁是连启云。
结果两个怒不可遏的连启云,皆是一幅“我才是连启云,舍我取谁”的表情。
一时唾沫横飞,一个道:“我才是真正的连启云,你还是招了吧?”另一个道:“放屁,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妖人,趁早现出原形!”一个大叫:“我知道堂中的很多秘密,有胆的便各说出一、二桩,让大家辩识。”另一个咆哮:“少来这一套,你们既有办法让我失忆,必然也有办法诱我供出烈马堂的隐秘。”一个面红耳赤道:“我才是连启云,石波清你就受死吧。”一个悲愤莫名道:“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落得这样下场。石波清,我誓将你碎尸万段。”
最好的方法,居然是连启云自己提出来的。
其中一个连启云道:“我追随烈马堂多年,身上必有伤痕,这一点却是假冒不得的。不妨解衣一观。”
众人皆眼前一亮,这法子妙,妙得很。
就算石波清再会伪装,他怎能知道连启云受伤会伤在哪里?就算那隐藏的高手用不知名的手法,在连启云迷乱无知的情况诱出烈马堂的机密,也绝不会问到这无关轻重的小问题。
这法子太好了。
只是让谁先来?
提出建议的连启云胸有成竹道:“既然是我提出的,自然让他先解衣。我可不想让他有机可趁,知道我的伤势。”
很合理。没有一个人反驳,就连另一个连启云也只是冷笑道:“石波清,你若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你这是自掘坟墓。”
那连启云也反唇相讥道:“你倒是亮了再说,莫不成你心里有鬼?不敢亮伤,只逞口头之快?”
“这有何难?”连启云解了腰带,衣襟一拉,露出左腰一个伤口,伤口呈月牙状,肌肉外翻,鼓出肤外。可见当年伤痕之重。他抬头望向方裂谷道:“这是烈马堂创建初期,我们与玉郎君三丈谷一役,我所受的伤。方堂主,你可记得?”
方裂谷点头,那一次撕杀惨烈。他的确有个哥哥叫方裂川,只是资赋平平,学艺不精,就是在那一战而殁的。
他记得很清楚,连启云因此失去一肾,正在左腰。
见方裂谷认同,大家把目光投到另一个连启云身上,看他何解。只见他神色凄厉,正用手抚mo腰际,似这伤痕勾起了无数伤痛的回忆。
方裂谷看得心头一酸,提醒道“连堂主,该你了。”
那人一声悲啸,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他猛地把衣襟一敞。
大厅里顿时雅雀无声,尽皆震惊。
伤口赫然在目。
呈月牙状,红肉外呈,微微鼓起。
两道伤疤的位置,形状无一不同。
这……这怎么解释?怎么可能!
大厅里静了片刻,似一千只蜜蜂涌起,顿时炸了窝。
两个连启云还没说话,堂上已经议论纷纷,吵成了一片。
钱世命指着那衣冠整洁的连启云道:“他是石波清!他一来,烈马堂的事就忽然多了起来。”
方裂谷跳脚道:“放你娘的屁!我和连启云一起厮混多年,他是真是假,难道老子分辨不出,反让你这新来的指手画脚?我看那后来的,才可疑。”
这个连启云大怒,道:“钱堂主,事事都牵连的人,恐怕是你吧。”
那个连启云大悲,沉声道:“方堂主,难道连你也不认识我了?你怎么可以指鹿为马?”
乱。
乱成了一片。
各持己见,都认定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
原本有怨隙的人,更是恶语相向,更不能把对方格杀当场。
烈马堂背后的仇视如暗流涌动了起来,多少新仇旧恨一并掀开。
烈马堂成了一个火yao桶,一触即发。
在这时刻,一直沉思不语的冷独孤才说了话。他一抬手,全场顿时静了下来。
你可以不服天,不服地,但你不能不服冷独孤。
他从不以德服人,也不会讲什么道理。他只用一样说话,就是他的霸道。
当一个人的霸道,霸道到了让人畏惧的地步,那霸道反而成了一种威信。
对于这件事,冷独孤似乎也很头疼,他终于下了一道命令:“先将这两人都囚禁起来,一个关在东牢笼,一个关在西牢笼。看守倒不必太多,毕竟这件事若要传出,必人心惶惶,我们脸上也不光彩。就各自只派一个人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两个连启云都一脸悲戚,他们不服。毕竟派自己出去的是烈马堂,失手被擒,不但没有人救,回来反被这样对待。大凡是个人,有谁会高兴,会服气?
冷独孤却不管那些,先关押了再说,反正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
半晌方裂谷才道:“只派一个人看管,这……恐怕不妥吧?”
冷独孤冷笑道:“以石波清的智力,就算派二百人看守又如何?他若要逃,就算派一千个人都没用。而我,怕的不是他逃,而是怕他不逃。”
原来这是一个局。冷独孤设下的局。
既然两个连启云碰了面,石波清想做的必然是逃。
欲擒故纵。
他只要一动,冷独孤就有办法对付他。
在内寨,每个箭塔上都埋伏了十名弓箭手,在寨门附近则隐藏了百名眼尖手快的刀斧手。
连启云的易容术虽高明,武功却是稀松。有了这样的安排应该足够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一夜无事,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石波清似乎并不打算走,他很沉得住气。他不急。
他不急,冷独孤心里反而没有了底。清晨一起床,他就匆匆赶到两个狱房,仔细查看。
东牢笼的连启云仍在。听到动静,他睡眼蒙胧地睁开眼,一看见冷独孤就一脸激动,大叫:“冷堂主,我是真的连启云啊,你怎可这样对我?”
这很正常。一个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被当作囚徒,任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冷独孤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西牢笼。
西牢笼的连启云也在,他睡得正酣。这睡不是装睡,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表明他是真的在睡。
这也很正常,一个人莫名其妙遇到一个连自己都真假难辨的人,情绪难免激动,激动过后就是疲惫,他若是精神抖擞反而不正常了。
难道自己想错了?冷独孤疑惑不解。
他转身想出去,忽然发觉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给自己开门的狱卒不见了。
本来他轮值一夜,也该换人了。只是这时天刚刚露出鱼肚白,轮换的人还没来,他怎么就走了?
冷独孤大吃了一惊,他立即转身,长剑一挥,儿臂粗的铁栅栏齐齐斩断。他一闪身,就把连启云揪在手里,叫道:“连启云,你醒醒,看看我是谁?”
声音如雷。可连启云居然毫无反应,依然睡得香甜。
冷独孤大怒。他不是傻子。他立即明白过来,石波清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里面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连启云的脸,但他绝不是连启云,他是真正狱卒。
这简直是个讽刺。
自己自诩聪明,却被石波清轻易玩弄于股掌。
脚印是在外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的,脚尖向外,只有出没有进。
等各大堂主赶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能看见的只是冷独孤那张发青的脸。
上部烈马风云:第十二章风雨欲来
后院,一片狼籍。
花瓣、绿叶落了一地。
冷独孤这才发现他的后院早被人光顾了。
花,叫京华一梦。
名字很怪,样子更怪。花瓣竟是一道一道红蓝相间,象是有人用笔描上去的。
花很香,是那种让人嗅一下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浓香。就好象里面藏着一个花妖。
只是却嗅不得。
它让人沉睡。
沉睡和昏迷虽然表象相同,其实却有本质区别。
江湖上有许多种迷香,其实都是毒,让人昏迷的毒。
但京华一梦不同,它不是毒,却比毒更厉害,更让人防不胜防。
京华一梦,五年才长一尺,十年才开花,二十年才结果。它的花嗅一嗅,就能让人昏睡一宿,一瓣花就可以让一头大象失去知觉。
若不是七年前有京华一梦相助,迷倒那个人,恐怕他如今仍困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吧。
这花尤其珍贵,全天下也只有步亏种的这几株。
他视若珍宝。
可这一切却让石波清给毁了。
他还真是会选时间啊,看来即便昨夜连启云不出现,他也要动手了。
只是,他究竟想要怎么动手?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走了,这一切都成了谜。
他真的走了吗?
冷独孤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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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冷独孤更懊恼的是方裂谷。
创建烈马堂时,他风华正茂,斗志昂扬,所以步亏说要与他的马帮合并,共建一番事业时,他一口应允。
他不甘平庸,他有野心,有壮志。
这样的人,自然不肯屈居人下。早在多年前他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以便将来与步亏分庭抗礼。
连启云就是他一手拉起来的亲信之一。
可以说以前的烈马堂,步亏主内,他主外,说一不二。
但是冷独孤一来就打破了这平衡,这个从来就没听说过的年轻人,一来就坐上了第一把交椅,被步亏捧到了天上。
他承认,这人的确有狠,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