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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年近五十,翻身下马,向商宝震道:“你师父呢?
引我们去见见。我是你王师伯,这位是我兄弟,你拜师叔吧。”
说着哈哈大笑。
商宝震知道父亲的师父是威震河朔王维扬,乃是北京镇
远镖局的总镖头,眼前这人自称姓王,又是八卦门的高手,看
来是自己师伯、师叔,定然不假的了。但他生性精细,加问
一句:“两位跟威震河朔王老镖头是怎生称呼?”王氏兄弟相
顾一笑。那老者道:“那是咱哥儿俩的先父。你还不信么?商
师弟呢?”
商宝震更无迟疑,扑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口称师伯师
叔,说道:“先父早已去世,师伯师叔当年没接到讣告么?”
那年老的武师名叫王剑英,他兄弟名叫王剑杰,都是王
维扬的儿子。王维扬当年凭一对八卦掌、一把八卦刀威震江
湖绿林。黑道中有一句话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端的
是名扬天下,现时早已逝世多年。
商剑鸣虽是他的门下,但师徒间情谊甚是平常,离师门
后少通音问。王氏兄弟又在官府当差,青云得意,从来就没
将这个身在草野的同门师兄弟放在心上。因此山东和北京虽
相隔不远,商剑鸣逝世的讯息王氏兄弟竟然不知。
当下王剑英叹了口气,回身向那青年公子低声说了几句
话。那公子眼角向马春花斜睨一眼,欢然点头。王剑英向商
宝震道:“你家住此不远吧?你带我兄弟到你父亲灵前一祭。
我们师兄弟一别二十余年,想不到再无相见之期。”他顿了一
顿,伸手向那公子一张,道:“你来拜见福公子,我们都在公
子手下当差。”
商宝震见那公子气度高华,想是京中的贵介公子,这才
收得王氏兄弟这等豪杰替他当差,当下上前躬身下拜。福公
子只摆摆手,说声:“请起!”却不回礼。商宝震心中微微有
气:“好大的架子!你当真是皇帝老子不成?”
一行人来到商家堡时,堡中已发觉胡斐逃走,正在到处
找寻。商宝震入内报讯,商老太听说先夫的同门兄弟来到,又
惊又喜,急忙出迎,将胡斐的事抛在一旁。
王剑英给商老太引见。原来这九人之中,倒有五个是武
林中的一流高手,除王氏兄弟外,还有太极门的陈禹,少林
派的古般若,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陈禹和殷仲翔在江湖上
名声早显,古般若年纪轻些,但见他双目有神,伸出手来干
如枯木,手指坚挺,定是外家的一把好手。其余三人是福公
子的亲随侍仆,那受了商宝震殴击的老者姓张,大家叫他做
张总管,自是福公子府中有权势的人物了。
至于福公子是什么身分,王剑英却一句不提,只是称他
为“福公子”。
王剑英、剑杰兄弟问起商剑鸣的死因。商老太傲心极盛,
不肯说是胡一刀所杀,只是说得病身亡。她决意要和儿子一
同亲刃仇人,决不肯假手旁人复仇。
马春花见商老太、商宝震等同门叙话,回到屋里,将适
才的见闻向父亲说了。马行空听说那胡斐竟是大侠胡一刀的
儿子,大是惊讶,但听这小小孩童的武功竟胜过商宝震,却
是半信半疑。徐铮在旁默默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并
不插嘴。
父女俩说了一阵子话,马春花回到自己房里。徐铮跟了
出来,叫声:“师妹!”马春花脸上一红,道:“什么?”徐铮
见她脸若朝霞,心中情动,将本来要问的话按捺了不说,伸
手去拉她的手。马春花将手摔脱,嗔道:“给人家瞧见了,怎
好意思?”
徐铮终于沉不住气,愤然道:“哼,不好意思!你半夜三
更,跟那姓商的小子到外面去,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了?”马春
花一怔,听他语意不善,怒道:“你问这话是什么用意?”徐
铮道:“你跟那小子出去是什么用意,我问这话就是什么用
意。”
他对师妹向来体贴讨好,但今日一早见她与商宝震从外
面回来,听她言中叙述,又是半夜里在外面遇到胡斐,自是
醋意大盛,哪想得到她是怕父亲责怪,将求商宝震释放胡斐
之事瞒过了不说。马行空那晚隔窗听到商老太母子对答,得
知商宝震看中自己女儿,还道他二人确有私情,夜中相会,碍
着徒儿在旁,不便追问。但徐铮听来,心中酸溜溜的满不是
味儿。他生性卤莽,此时师妹又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不禁
疾言厉色地追问起来。
马春花问心无愧,这师哥对自己又素来依顺容让,想不
到昨天父亲刚把自己终身相许,他就这么强横霸道起来,日
后成了夫妻,岂非整日受他欺辱?本来这件事她只要直言相
告,徐铮一经明白,自无话说。但她赌气偏偏不说,道:“我
爱跟谁偷偷出去,就跟谁出去,你管得着么?”
一个人妒意一起,再无理性,徐铮满脸胀得通红,连脖
子也粗了,大声道:“从前我管不着,今儿就管得着。”马春
花气得流下泪来,说道:“现下你已这样了,将来还指望你待
我好吗?”徐铮见她流泪,心中又是软了,但想到她和商宝震
深宵出外幽会,一口气怎咽得下去?大声道:“你出去到底干
什么来着?你说,你说!”马春花心道:“你越是横蛮,我越
是不说。”
就在此时,商宝震奉母亲之命,过来请马行空去和王氏
兄弟等厮见,只见徐铮和马春花在廊下大声争闹,不由得停
了脚步。徐铮早是一肚子火,满心想打未婚妻子一个耳括子,
却又未敢,眼见商宝震过来,正合心意,骂道:“我打你这个
狗娘养的小子!”冲上去就是一拳。商宝震一让,愕然道:
“你干什么?”徐铮跟着又是一拳,商宝震来不及闪让,给他
一拳正中胸口,待他第三拳打来时,回掌相格。两人便在廊
下动起手来。
马春花满腹怨怒,并不理他二人打得如何,一扭头竟自
走了。回到房里哭了一场,婢女来叫吃饭,她也不理会,迷
迷糊糊地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信步走到后
花园中,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难道我的终身,
就算这么许给了这蛮不讲理的师兄么?爹爹还在身边,他就
对我这么凶狠,日后不知更要待我怎样?”不由得怔怔地掉下
泪来。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忽听得箫声幽咽,从花丛外传出。
马春花正自难受,这箫声却如有人在柔声相慰,细语倾诉,听
了又觉伤心,又是欢喜,不由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
她听了一阵,越听越是出神,站起身来向花丛外走出,只见
海棠树下坐着一个蓝衫男子,手持玉箫吹奏,手白如玉,和
玉箫颜色难分,正是晨间所遇到的福公子。
福公子含笑点首,示意要她过去,箫声仍是不停。他神
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一股引力,直是叫人抗拒不得。马
春花红着脸儿,慢慢走近,但听箫声缠绵婉转,一声声都是
情话,禁不得心神荡漾。
马春花随手从身旁玫瑰丛上摘下朵花儿,放在鼻边嗅了
嗅。箫声花香,夕阳黄昏,眼前是这么一个俊雅美秀的青年
男子,眼中露出来的神色又是温柔,又是高贵。
她蓦地里想到了徐铮,他是这么的粗鲁,这么的会喝干
醋,和眼前这贵公子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涂。
于是她用温柔的脸色望着那个贵公子,她不想问他是什
么人,不想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只觉得站在他面前是
说不出的快乐,只要和他亲近一会,也是好的。
这贵公子似乎没引诱她,只是她少女的幻想和无知,才
在春天的黄昏激发了这段热情。其实不是的。如果福公子不
是看到她的美貌,决不会上商家堡来逗留,手下武师一个过
世了的师兄弟,能屈得他的大驾么?如果他不是得到禀报,得
知她在花园中独自发呆,决不会到花丛外吹箫。要知福公子
的箫声是京师一绝,就算是王公亲贵,等闲也难得听他吹奏
一曲。
他脸上的神情显现了温柔的恋慕,他的眼色吐露了热切
的情意,用不到说一句话,却胜于千言万语的轻怜密爱,千
言万语的山盟海誓。
福公子搁下了玉箫,伸出手去搂她的纤腰。马春花娇羞
地避开了,第二次只微微让了一让,但当他第三次伸手过去
时,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之中。
夕阳将玫瑰花的枝叶照得撒在地上,变成长长的一条条
影子。在花影旁边,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渐渐偎倚在一起,终
于不再分得出是他的还是她的影子。太阳快落山了,影子变
得很长,斜斜的很难看。
唉,青年男女的热情,不一定是美丽的。
马春花早已沉醉了,不再想到别的,没想到那会有什么
后果,更没想到有什么人闯到花园里来。福公子却在进花园
之前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派太极门的陈禹去陪马行空说话,派
王氏兄弟去和商氏母子谈论,派少林派的古般若去稳住徐铮,
派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守在花园门口,谁也不许进来。
于是,谁也没有进来。
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
的第二天,做了别人的情妇。
当晚商家堡大摆筵席,宴请福公子。因为座中都是武林
人士,也不必有男女之别,所以商老太和马春花都和众人同
席。
马行空当年识得王氏兄弟的父亲王维扬,自王维扬过世、
王氏兄弟投身官府之后,镇远镖局早已歇业,因此上已不能
说是同行。但王氏兄弟却也知道马行空的名头,对他颇有几
分敬意。
马春花脸泛红潮,眉横春色,低下了头谁也不瞧。旁人
只道她是少女娇羞,其实她心中是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并没
避开徐铮的眼光,也没避开商宝震的眼光。然而这两人和她
的眼光相接触时,半点也瞧不出她的心事。他们想:“她心中
到底对我怎样?”她嘴角边带着微笑,但这不是为他二人笑的。
她看到了他们,却全然没看见他们,她只是在想着适才
的幸福和甜蜜。福公子常常向她偷看一眼两眼,但她决不敢
回看,因为她很明白,只要回看他一眼,四目交投,再也分
拆不开了。
饮食之间,一名家丁匆匆走到商老太身边,在她耳旁低
声说道:“那姓平的贼子给人救去了。”商老太一惊,随即神
色如常,举杯向众人劝饮,心想这件事不必让客人知道。
就在这时,蓦地里砰的一声,两扇厅门脱枢飞起,砰嘭、
砰嘭几响,落在地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形插腰而立,站在
厅口。
王氏兄弟等虽在席间,不忘了保护福公子的职责重大,随
身都带兵刃。变故一起,几个人立即一齐离座,在福公子四
周站定,及至看清楚进来的只是一个小孩,身边并无别人,不
禁相顾惊诧:“难道震飞厅门的,竟是这个小孩?”
这小孩正是胡斐,他救了平阿四出堡后,想起商宝震鞭
打之仇虽报,商老太暗算之恨未复,于是又赶回大厅,大声
嚷道:“商老太,你有本事再抓住我么?”他说这话时神态豪
迈,但毕竟不脱小孩子声口,似乎和她闹着玩一般。
商老太一见仇人之子,眼中如要喷火,低声向儿子道:
“截住他后路,别让小贼逃了。”又向身后的家丁道:“快取我
刀来。”她缓缓离座,厉声道:“是谁放走你的?是这位马老
拳师不是?”她决不信这孩子自己能脱却铁链之缚,定是堡中
有奸细相救。
胡斐摇头道:“不是。”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