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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大是奇怪,心想:“刘鹤真夫妇与那三兄弟都到后殿来过,
难道是他们动了我的包袱。”于是晃火折再点燃柴火,打开包
袱一看,不由得呆了。
只见除了原来的衣物之外,多了一套外衣,一套衬里衣
裤,一双鞋子,一双袜子。这些衣裤鞋袜本是他的,那日被
袁紫衣推入泥塘,下河洗澡时除了下来,便都给她取了去。想
不到此时衣裤鞋袜尽已洗得干干净净,衣襟上原有的两个破
孔也已缝补整齐。他翻开衣服,那本拳经刀谱正在其下,刀
谱旁另有一只三寸来长的碧玉凤凰。
这玉凤凰雕刻得极是精致,纹路细密,通体晶莹,触手
生温。
胡斐呆了半晌,包上包袱,那只玉凤凰却拿在手中,吹
灭柴火,躺在稻草堆里,思潮起伏:“若说她对我好,何以要
救凤天南,竭力和我作对?若道对我不好,这玉凤凰,这洗
干净、缝补好的衣服鞋袜又为了什么?”
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哪里还睡得着?
第八章 江湖风波恶
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刘鹤真手执柴火,靠在妻子臂上,
缓缓走进后殿,说道:“还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说着径往
神坛走去,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
胡斐是少年人心性,一见大急,忙道:“刘老爷子,你爬
上爬下不便,在地下睡方便得多,我的铺位让你。”说着提起
包袱,奔到神坛旁边,伸脚跨上,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刘
鹤真谢道:“小哥真是心好。”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
是出于自己想像,还是袁紫衣当真留下了香泽,心中又喜又
愁,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
睡了一会,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仲萍,这位小哥为人
真好,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答他才是。”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
“是啊,若不是他一力遮掩,这庙中躺着的,那就是咱夫妻的
两具尸首啦。”刘鹤真叹了口气,说道:“适才当真险到了极
处,锺氏三兄弟若要为难这位小哥,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也
得救他。”仲萍道:“这个自然,别人以侠义心肠相待,我们
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但为人却胜
过不少江湖豪杰呢。”刘鹤真道:“低声!莫吵醒了他。”接着
低低唤了几声:“小哥!小哥!”
胡斐并没睡着,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料知他又要开
口称谢,未免不好意思,于是假装睡熟,并不答应。
仲萍低声道:“他睡着了。”刘鹤真道:“嗯!”隔了一会,
又低声道:“仲萍,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你怎么不走?”语
气之中,大有责备之意。仲萍黯然道:“唉!你伤势这么重,
我怎能弃你不顾?”刘鹤真道:“自从我那老伴死后,我只道
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不料会有你跟着我,对我又是这般
恩爱。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
重大,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要
死于非命……”
胡斐听到“金面佛苗大侠”六字,心中一凛,险些儿
“啊”的一声,惊呼出来。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
牵连,据江湖传言,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但每次询问抚
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现下自己年纪
尚小,将来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曾
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但觉他神威凛凛,当时幼小的心灵
之中,对他大为钦服。直到此时,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真
正令他心折的,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赵半山和他
拜了把子,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角也没
瞥过他一下,然而每次想到此人,总觉为人该当如此,才算
是英雄豪杰。
只听仲萍低声道:“禁声!此事机密万分,便在无人之处,
也不可再说。”刘鹤真道:“是啦!咱们这番奔走,是为了无
数仁人义士,实无半点私心在内。皇天有灵,定须保佑咱们
成功。”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胡斐暗暗佩服,心道:“这
是侠义之事,不管苗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我定当相助刘
鹤真将信送到。”
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过了良久,胡斐朦朦胧胧,微有
睡意,合上眼正要入睡,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锺氏兄弟
三乘去而复回。胡斐微微一惊:“这三人再回庙来,此番刘鹤
真定难躲过,不如我到庙外去打发了他们。便算不敌,也好
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去送那封要函。”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
轻轻溜下神坛,走出庙门,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
此时大雨已停,路面积水盈尺,胡斐践水奔行,片刻之
间,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他在路中一站,双手
张开,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
留下买路钱!”
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笑,喝道:“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
一提马缰,便往胡斐身上冲来。胡斐左手倏地伸出,抓住马
缰一勒,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但被他一勒,登时倒
退了几步。他跟着使出借力之技,顺着那马倒退之势,一送
一掀,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砰的一声,翻倒在地。总
算锺老三见机得快,先自跃在路边。
这一来,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
马,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形兵刃。这时即将黎明,但破
晓之前,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兼之大雨虽停,满天黑
云迄未消散,胡斐虽睁大了眼睛,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
什么兵刃。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
未曾登门拜访,极是失礼。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他三人听胡
斐口音稚嫩,知他年岁不大,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待见他
一勒一推,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不
由得耸然改容。老大锺兆英出口叫字号,言语之中颇具礼敬。
胡斐虽然滑稽多智,生性却非轻浮,听得对方说话客气,
便道:“在下姓胡,没请教三位大号。”
锺兆英心想:“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闻?
你听了‘鄂北锺氏兄弟’六字,还要询问名号,见识也忒浅
了。”于是答道:“在下草字兆英,这是我二弟兆文,三弟兆
能。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请胡大哥让道。胡大哥既在此处
开山立柜,我们兄弟回来,定当专诚道谢。”说着将手一拱。
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也算是
难得之极,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知道
此人极是难斗,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另有师友在
侧,那就更加棘手了。
胡斐抱拳还礼,说道:“锺老师太过多礼。三位可是去找
那刘鹤真夫妇么?”
这时天色渐明,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之人,便是适才
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三兄弟互瞧了一眼,均想:“这次
可走了眼啦,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
晨光熹微之中,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
兵刃,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上面隐约刻得有
字;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竟
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在晨风之中一飘一荡,模
样诡奇无比。三人相貌丑陋,衣着怪异,再经这三件凶险的
兵刃一衬,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
难,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当下全神戒备,
不敢稍有怠忽。
锺兆英道:“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胡斐道:“在
下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素无渊源。只是见三位相逼
过甚,想代他说一个情。常言道得好:能罢手时便罢手,得
饶人处且饶人。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
锺兆文心中急躁,暗想在此耗时已久,莫要给刘鹤真乘
机走了,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慢慢移步,便想从胡斐身旁
绕过。
胡斐双手一伸,说道:“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在下全
不知情。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且让他办完之后,三位再
找他晦气如何?那时在下事不干己,自然不敢冒昧打扰。”锺
兆文怒道:“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道?”
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
仁人义士的性命,眼见这锺氏三兄弟形貌凶狠,显然生平作
恶多端,料想今日若不动手,此事难以善罢,于是哈哈一笑,
说道:“要让路那也不难,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
锺兆文大怒,一摆哭丧棒,上前便要动手。锺兆英左手
一拦,说道:“二弟且慢!”探手入怀,取出四只元宝,道:
“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便请取去。”锺兆文叫道:“大哥,
你干什么?”他想锺氏三雄纵横荆楚,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
弱?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事
有轻重缓急,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
武,但稍有耽搁,那便误了大事,因此他说要买路钱,便取
三百两银子给他。
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多谢,多谢!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
止三百两,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三位共是
三百两,倘若多取,未免太不公道。这样吧,咱们同到前面
市镇,找一家银铺,请掌柜的仔细秤过,晚辈只要三百两,不
敢多取一分一毫……”
锺氏三雄听到此处,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锺兆英将
银子往怀里一放,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先走。”向胡斐
叫道:“亮兵刃吧。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实是个劲敌,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
抢走,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只怕难以取胜。他一想到袁
紫衣,心中微微一甜,但随即牙齿一咬,心思若非你取去我
的兵刃,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眼见锺兆文、兆能兄弟要从
自己身侧绕过,却如何阻挡?心念动处,倏地侧身抢上两步,
右拳伸出,砰的一声,击在锺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这一拳
他用了重手法,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那黄马
立时脑骨碎裂,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死了。
这一下先声夺人,锺氏三雄都是一呆。胡斐顺手抓起黄
马的马鞍,微一用力,马肚带已然迸断,他将马鞍挡在胸前,
双手各持一根镫带,说道:“得罪了!只因在下未携兵刃,只
好借这马鞍一用。”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袭向锺兆文的面门,
右手铁镫横击锺兆能右胁,双镫齐出,已拦住两人去路。
锺氏三雄又惊又怒。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但八年前
败于苗人凤手下,引为奇耻大辱,从此弃笔不用,三人各自
练了一件奇形兵刃,八年苦功,武功大进,满心要去和苗人
凤再决雌雄,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竟受这无名少年的折
辱?锺兆英一声呼啸,兆文、兆能齐啸相应、啸声中阴风恻
恻,寒气森森,胡斐听了,不由得心惊,只见三人举起铁灵
牌、哭丧棒、招魂幡,分自三面攻上,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
当作盾牌,双手舞动铁镫,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居然有攻
有守。
他拳脚和刀法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