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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
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
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
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苗人凤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
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
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
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
落脚甚轻。
苗人凤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
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
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着马鞭,不疾不徐的遥遥地跟
在大车之后,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着沉重行李,仍是奔跑
如飞,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着一副补
锅的担儿,虚飘飘地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
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苗人凤
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哪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
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晃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
“这身奈何功是鄂北鬼见愁锺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苗
人凤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
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干,车夫、脚夫、补
锅匠都在其内。
苗人凤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
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
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
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
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着一位官员、
一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着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
苗人凤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着酱色缎面狐皮
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
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
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
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地
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的“大人、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
苗人凤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
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
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
重大图谋,左右闲着,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
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
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着苗人凤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地瞧个不休。我看
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
打你个皮开肉绽。”苗人凤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
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剌剌地坐着。”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
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
杯吧。”说着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干,
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苗人凤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
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地跟女儿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
了北京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
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着走进一位官
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
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
极矣!”说着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
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
传酒呼菜。
苗人凤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
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
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
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
下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
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
不定是冲着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
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埋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
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
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
“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
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宝
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
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
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
两把!”众人听着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地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
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
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
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苗人凤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
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
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
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
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
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地听着。南仁通
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
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
“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
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哪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
“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兄弟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
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女孩儿就爱管你爹爹。”说着却真的
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
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
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
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
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
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胡
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
小姐连叫:“爹爹!”他哪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
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
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
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
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
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捧着刀转身回
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
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
笑,有的斥他胡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
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已见冷森森的
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
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
‘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着一钩眉毛月
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苗人凤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
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
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于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
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
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苗人凤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
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
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
侯兄”、店伴、脚夫、车夫、补锅匠一齐凑拢。苗人凤知道这
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着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
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哪里等
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
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
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胡说八道么?”正要
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
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
着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脚夫、车夫、店
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
然宝刀在手,却是众寡不敌,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
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
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地还刀入鞘,回房
安睡。
苗人凤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
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
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
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
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
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
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苗人凤暗
暗叹息:“常言道:谩藏诲盗,果然一点儿不错。”结了店帐,
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余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
命!教命!”正是南小姐的声音。苗人凤心想:“这些恶贼夺
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
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身首异
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身畔,五个人谁也不
敢伸手先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