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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的莲子百合羹是清热的上品。最近我正巧有点上火,恐怕这满满的一盅,也都要让我独吞了,姐姐可万莫怪我。”
桓夷光不以为意,忙将她喝尽的碗端去盛满,欣然笑道:“那就最好。二妹最近不舒服么?食疗总是比药疗要好,既然此物管用,那我就天天做给你喝。”
冬水背上顿起了一道冷汗,正待相谢,忽听窗外大响,人声鼎沸,分外嘈杂。
“你们不能闯啊!”
小菊的惊叫声赫然响起,但听皮靴踏跺阶梯的声音连绵不绝,整座小楼都因这忽然而来的人群震颤不休。
“夷光,别怕。”冬水一愣,旋即将桓夷光挡在了身后。
来人俱是官兵。
皂色衙役一字排开,人人都沉着一张面孔,看得出来,此番情景比之将近两月前的玉宇阁之乱,要更严重几千几万倍。
冬水心头一凛,情知大事不妙,瞧此番情景,单靠三寸不烂之舌定然无法脱身。然而仅仅是吃上官司倒也罢了,最让她忐忑不安的是,前后因果,她竟丝毫不察。
定然又是庾清设局。
庾家虽然已然没落,但这些官兵可以长驱直入到庾渊的小楼之内,倘若没有内应,只怕难似登天。冬水微微咬着口唇,眉头不禁缓缓拧在了一处:难不成,当初自己以本来面目告诫他,半分用处也没有么?
她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官兵,本来就不是冲她而来。
“庾少夫人,有人告你勾结北胡奸细,麻烦你和我们走趟衙门吧!”一名捕头上前几步,虽说捉拿钦犯,但碍于桓夷光本家势力,还不敢大胆拉人,“庾少爷,麻烦您让让,兄弟好有个交代……少夫人,你慢慢走,小心些。”
“夷光,我陪你去!”
这般重的罪行,一旦入了衙门,即使不死,也要扒层皮去。
冬水委实放心不下,同时也内疚非常——所谓北胡奸细,就是指李穆然吧。假如不是为了救她,又怎会牵扯出这许多麻烦?
百密终有一疏。她竟没有算到,凭借庾清的势力,完完全全可以将每一个流连于庾家的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眼下,他的伤已近大愈,正是他逆转形势之际。
“可是,为什么要动姐姐呢?”冬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灵光乍现,想起那日回复女妆见他时所言。
她当时说,庾渊仍和冬水在一处,娶亲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庾渊此次回家,则是为了向庾桓氏尽孝。
她霎那恍然,正是此处出了问题。如今庾桓氏已殁,在庾清看来,庾渊的任务已完,自当离去陪同冬水。之所以久久不走,唯一可能,便是被桓夷光拖住了手脚。
“这傻孩子……”冬水黯然神伤,“终究还是傻傻地要帮我么?”
是这般的孤注一掷呐,即便自己捞不到半分的好处,也不惜代价地要心爱的女子幸福快乐。
冬水自命早已心死如灰,但这个瞬间,到底还是为之动容了几许。怨只怨,他牵涉进来太多旁人,也耍了太多的手段。此番前往衙门,当真如同深入虎穴,能否全身而退,她没有丝毫的把握。
唯一可以倚势的,就是桓夷光的家世。然而事态千变万化,往往难于掌握,勾结外寇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到这生死关头,桓家是否当真会施以援手?
奇?眼前晃过的是桓夷光那几名兄弟冷漠如冰的嘴脸,冬水眼前渐渐黑下。
书?仿佛被漫天慢地的阴霾遮住了眼睛,冬水心中铺满了绝望。这般的大难临头,当真是自顾不暇啊。
网?“这么说……庾桓氏,你是真的不晓得那男子身份了?”衙门老爷当堂高坐,满目狐疑,眼神一偏,正是手边的筹筒。
冬水心头一颤,晓得这京兆尹是动了心思要行刑。
“他敢么?”冬水暗暗担忧,察言观色间,那京兆尹亦当正在自问。京兆尹迟疑许久,终究伸手抽出一根朱红色的竹筹,道:“庾桓氏,你当真不肯招么?既如此,夫为妻纲,你与后燕贼人勾结,想必庾渊也脱不了干系。”
冬水听他的话头逐渐转向自己,略略安心。这一根竹筹落地,也不过是二十大板,以她的内力,当可轻易挨过。哪怕再打得多些,总比打向桓夷光要好去太多。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桓夷光竟是脸色一青,高声叫道:“慢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夷光!”冬水一怔:她在节骨眼上喊出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一切呐!
果不其然,京兆尹极是奸猾地大笑起来,道:“这么说,你是都知道的了?”他手持着那竹筹不紧不缓地敲着长案,“啪啪”的声音响起,一下一下,都仿佛打在冬水心上。
桓夷光铁青着脸看向四周衙役,道:“此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在场之人的性命,难逃我桓家之手。”她一字一字地缓缓吐出,无端端的,竟带出森森阴冷之气,令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全打了个寒颤。
京兆尹也打了个机灵,熟思半晌,终究下了主意:“既如此,庾渊、庾桓氏,你二人随我入内堂详议。倘有丝毫谎言——不要忘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夷光,你要怎样?”这是冬水第一次,面对着桓夷光那清澄如水的目光,迷茫而糊涂。桓夷光却只是摇了摇头,粲然一笑。她眼神中的泰然,有着欣然赴死的从容。
一入了内堂,冬水便大吃了一惊:桓夷光竟是先自向自己跪下,而后满口胡言乱语。
“表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听信了旁人的甜言蜜语,不问清了那人底细,竟败坏了家门,还引得如此官司缠身。你要打要骂,我别无怨言。”桓夷光垂着头款款而言,底气十足,恍似说着旁人故事一般漫不经心。
冬水被她骇得倒退了两步,直绊坐在一张梨木圆凳上。“夷光,你、你这是做什么?”她大惊失色,鬓旁汗水涔涔而下,仿若落雨;声音因颤抖而尖锐,险些就要现出本来的女音。
她若猜得不错,桓夷光棋行险招,赫然是拿比性命更为紧要的名声,来换取二人今日的平安呐。
冬水双手攥紧,心痛得无以复加:“姐姐,你怎地就不肯再等等?只要再等片刻,救星一到,又何必让你牺牲如此巨大?”
极难想象,一名女子说出这般紧要的秘密后,还会有人疑心她是存心说谎。
京兆尹在旁听着,不禁脸上变色,背后汗如雨下。桓夷光所说不错,晓得此事的人确是越少越好,如今自己扯进旁人丑事之中,依着桓家的势力,莫说顶上乌纱,只怕颈上人头,也不过仅在朝夕之间。
“桓氏夷光,你……你此话当真么?果真是那北胡设计勾引,你全然不知情?”京兆尹努力稳住心绪,一杯一杯地将壶中滚烫的茶水灌入肚中,不顾口中兀自烫起了许多大泡。而桓夷光既犯“七出”,这“庾桓氏”三字,他万万不敢再叫出口。
桓夷光昂起了头,道:“知晓那恶贼身份,还要多谢大人今日提醒。想来,他只是要借助我玉宇阁之便,方好打探消息,后来见表哥防范甚严,便狠心负了我,不知去了何处……”就如当真受了委屈,桓夷光微微扁嘴,眼泪顿如决堤洪水般流下。她天生丽质,这时哭得梨花带雨,那京兆尹纵然对她看轻了几分,也是不禁心软下来。
“当日表哥病重,我才私约了他来家中相会,如今想来,的确千错万错,悔不当初!”桓夷光泪眼滂沱,忽然“腾”的一声站起,便一头撞向旁边木墙。
“夷光!”冬水看她行动神情,早料到这一步,桓夷光身形方动,她已拦在正前,紧紧抱住她身子,“这又何苦。”她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大人,你还要问出什么,才肯罢手!”好不容易才哄得桓夷光收了悲声,冬水转向京兆尹,剑眉倒竖,厉声喝道。
不想,内室侧旁的屏风后立时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随即一名男子转将出来:“大嫂——或是该叫回表妹了,果真出乎意料。”那男子长身玉立,乍看之,与庾渊相形仿佛。
庾清满面的春风得意,一心以为此计虽除不去桓夷光,能牵扯出这般丑事,总能将她逐出家门。
京兆尹正自不悦,见他主动现身,所有脾气都发到他身上:“小子,你说她勾结外寇,证据缺凿,如今兜出这种事情落到老子头上,怎么说!”他二人熟识已久,这一发作,种种脏话当即抛出,与官员身份截然不符。
庾清轻摇折扇,微微一笑,道:“老哥哥,你急个什么?当日你我二人在秦淮河畔酒后胡言,也能当真么?更何况,如今查出此等事情,小弟还能亏待了您么?”他将手中扇子一合,遥指门外正堂,又笑道:“至于这勾结奸细之罪,您若不判下来,门外自然有人承您的人情,至于上边,也自然有人将此事压得风雨不惊。日后您官场亨通,可不要忘了小弟。”
“兄长,清弟当静候于家,备好了饭菜为你压惊。”他双手向冬水一拱,衣袂飘飘,转眼就走得再没了人影。
冬水与桓夷光紧握着双手,面面相觑。须臾,但听京兆尹叹了口气,道:“两位,请随我上大堂吧。”
竹帘撩起,就见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立大堂之上。老者面目冷肃,双目直直地盯着竹帘,见三人走出,两手不自禁地握在一处,显见心内焦急不安;少者容貌阴鹜,站在大堂正中四面环视,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色。
“爹!”桓夷光心中饱受折磨,一见到那老者,就如同风雨飘摇之中终得靠山,只娇呼了一声,便直扑到老者怀中,呜呜啼哭。
“卑职见过南郡公。”京兆尹忙急趋几步,纳头便拜——拜的不是那老者,反而是那未满弱冠的少年。
冬水不禁凛然动容,凝目瞧向那少年,只见他身上蟒袍玉带,可知身份尊贵非常。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带出富家公子的雍容,但眼波流转,却尽是望不到底的城府。
假以时日,此人定是一方霸主。
为这人身上的王者之气震慑,冬水暗暗赞叹。她虽不识得这男子,但听京兆尹称呼,亦晓得眼前这少年姓桓名玄,乃东晋名将大司马、南郡宣武公桓温幼子。十年前桓温病逝,临死前将爵位传予了年仅五岁的桓玄,自此,桓玄便高居南郡公之位,少年而老成,实在不可小觑。然而冬水却不晓得,眼前的这少年,也是十九年后,几乎颠覆了东晋王朝的桓楚国君。而称帝之时,他也不过年仅三十四岁。(按:公元403年,桓玄公然反叛,自立为帝,国号楚。虽然不出期年便被灭,但给予了已然衰落的东晋最为致命的打击。420年刘宋代晋,不可说无桓玄之功。)
“你起来吧。”桓玄正眼也不看京兆尹一眼,只淡淡地道,“你这狗官看我叔父日薄西山,便大起了狗胆,竟欺到我桓家头上么?”所言的叔父,则是指桓温之弟——桓冲。桓温死后,将手上兵权尽交给五弟桓冲。桓冲乃东晋荆州刺史,镇江陵,也曾督过江、扬、豫诸州军事,位高虽略不及谢玄,但手下权力,足可分得大半壁的江山。此时桓冲年已高数,历经淝水之战后便病卧在床,桓家大权渐渐移交到桓玄手中。
京兆尹抖如筛糠,深知眼下皇上昏庸,谢、桓二家大权互持,哪一家都动不得。如今他只不过略略动了名桓家旁系女子,想不到便引来了这少年阎王,当真连肠子也悔得青了。却不知,他安给桓夷光的罪名是里通外敌,倘若罪名坐实,庾、桓二家都会深受其害;况且桓温晚年设计篡位,早已见疑于帝,是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