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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皆散去,再不敢轻谈“死”字。心中郁闷之下,只得天天来青楼之中买醉沉湎。
“与你一起的刘大人,元将军他们呢?也都和你一样么?”李穆然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知慕容垂心狠手辣,却也料不到他竟设下如此阴毒之局。
“都一样,一样呐。”石唐兆悲从中来,不由得复是一番哭天抹泪。
李穆然听到此处,绕是平日间城府深沉,终究再沉不住气。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石唐兆,忽然说了一声:“告辞。”便怔怔地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向自家府邸。
“穆然,总有法子的。”冬水看他意气消沉,忙陪在他身边,柔声安慰。
李穆然并不答话,只是微微地苦笑着,闷头向前走去。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明知还有机会去盗那“青蛇胆、毒菌顶、雪莲蕊”炼制的真解药,却委实再无心力去想法子。他宁死也不愿向石唐兆那般自甘堕落,然而他又何尝不怕死呢?更何况,即使中毒至此,这些日子有冬水相伴,实在是比之以往好去太多,他又何尝就舍得放弃?
再者,即便他抓了拓跋奂去要挟慕容月,慕容垂又怎会乖乖听话呢?思来想去,自己都是一败涂地,再无挽回余力。
但若自己死了,冬水要怎么办呢?难不成,当真是殉了自己么?
他心如刀绞,只觉眼中一涩,似有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倘若叫石唐兆看到这个熊样子,恐怕连他都要笑话了。李穆然心头一凛,忙扬起头来,佯装看月。但觉着眼中温润,心头酸楚,然而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冬水见他兀然间止了步子,也随之驻步,继而轻声问道:“穆然,你还好么?”
“没什么。”李穆然强笑两声,侧过头来。见冬水眼波流动,目光中流露出殷殷关切之情,他心中又是一震,当即摇了摇头,已自打定了主意:他万万不能让冬水为己而死。
怕只怕,慕容垂已知冬水与他乃是一伙,既然不肯放过他,自然也不肯放过冬水。若是如此,他再没别的法子,惟有与之拼个玉石尽焚,哪怕生受千刀万剐,也要护了心爱的女子平安离去。
念及冬水的安危,他终于稳回了心绪,细细反思石唐兆那句话的前前后后。
“怎么连他,也不知晓我中了‘当归’毒呢?”骤然间,他眼前一亮,但转即又陷入谜团重重。按理说,慕容垂对于中毒之人的消息并不封锁,意在“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初始在城门遇见的那几名校官偏将职位不高,不晓得也可说得通,但石唐兆毕竟上得金銮宝殿,怎么也会毫不知情?
慕容垂究竟有着怎样的理由,一定要对他中毒一事讳莫如深?
霎时间,李穆然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隐隐地,他觉着若能解开这道谜题,那解毒一事,便是水到渠成,易如反掌。
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数,抬头正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朱门大户,遂微微一笑,指予冬水看道:“咱们到家啦。”
这宅子原是城中富豪所住,原来的人家因为躲避战落,早已逃难到不知何方,是以慕容垂入主邺城后,便大大方方地“慷他人之慨”,将这宅子赏给了李穆然。
李穆然平时少有回家,慕容月本身对这个家就不上心,因而这宅子除了门匾换过外,皆保留着原有的奢华形貌。绕是冬水在庾家时见惯了金碧辉煌,到了这宅子前时,还是不禁被那股逼人的富贵晃得眼花。
李穆然上前轻叩大门,其时早已入了二更,看门的老仆在睡梦之中被人吵醒,不禁好不耐烦,一面来开了门,一面唠唠叨叨、骂骂咧咧。
“将军……您回来了!”那老仆唯恐老眼昏花看差了,又抹了两把脸,才自睡梦中转过了神,忙不迭地跑进了院落,大嚷大叫起来。
“留神门槛。”李穆然挽着冬水并排走入大门,还未站稳,就听左侧屋梁上响起短短的一声竹梢。冬水寻声看去,一片朦胧中,认出那男子在庙中秘道见过,仔细回想,似是负责保护拓跋奂的。
既然这暗镖在此,那受保之人也不远吧。
她略觉错愕,就听李穆然冷笑了一声,道:“她是见我久久不回家,便自作聪明,又召回了拓跋奂。哼,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晓得么?”
他正自低语,但见满宅子的屋子一间间地亮起,旋即一排排的仆从婢女慌乱迎出,走在最后面的那女子满脸倦容,正是慕容月。这后燕郡主走得匆忙,一头青丝不及梳整,便只随意地披在肩头,身上也只着一件轻纱中衣,两边有丫鬟手忙脚乱地拿着一件兔毛披风要她穿上,但她却置若罔闻。
一直走到近前,慕容月一双丹凤眼先在冬水身上打量了几圈,才落在自己丈夫身上:“你回来啦,可有些晚了呢。”声音不温不火,竟是亦怨亦喜。
李穆然想起她下毒一事,登时一股无名业火生自肺腑,倘若不是念着她的身份,恐怕早已上前下了杀手。他不愿向慕容月示半分软弱,只是笑了笑,朗声道:“夫人这话我可听不明白,莫不是见我去得久了,害相思了不成?”一语未竟,边上下人们中早有人笑出声来。慕容月骄纵成性又不守妇道,平日间早惹了许多人的不满,而李穆然待人素来谦和有礼,是以家中下人都与他亲近。如今他们听到李穆然揶揄慕容月,虽不敢明里支持,但暗地里嬉笑,也算削了这一家女主的面子。
慕容月不禁脸色一变,狠狠横了他一眼,旋即转过了身子,道:“你若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边说着,边快步向自己的卧寝去了,不肯再多逗留。
李穆然望着她的背影淡淡冷笑,随后便将自己与冬水的行李都交予了仆从,吩咐一并放去书房。冬水在旁听得一愣,尚不及反驳,就见几名仆从满面堆笑而来,高声称道什么“二夫人”。她脸上顿时一阵火烧火燎,然而怒目瞪向李穆然时,却见他竟使了个眼色,于是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此事暂放一旁。
一切收拾完毕,已过了三更天。李穆然带着冬水入了书房后,便径自走到一排书橱旁,轻轻一推,其后赫然又露出一条暗道来。阴风阵阵自暗道内袭来,冬水身居武功,却也被吹得有些发冷。
“你自己去吧。”冬水忙了这大半天,眼见终于可以休息,不料李穆然居然又变出这匪夷所思的暗道来,登时将满心不快发作出来。
李穆然却只是笑了笑,继而搬了把椅子守在暗道入口,道:“我不去了。咱们只在这等着就是。”
“等着什么?”冬水边打着哈欠边问,满脸颓然,着实是已困极。
李穆然见她双目无光,神态倦惫,也知再让她熬夜是有些强人所难,遂道:“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先歇着也不打紧。胡郎中离开暗道大厅时走的是正东的甬道,日出正东,所以寅卯相交时,他会拿解药给我。”
“拿解药?他当真能拿到么?就算拿到了,又能怎样呢?”一听与解药相关,冬水顿时强打起了精神,努力睁大眼睛。
李穆然颔首道:“原本我想着他若去拿解药,只怕还要麻烦些;但这解药既然另有玄机,想来慕容垂倒不怕人偷,那么盗来便甚是简单。拿来了之后咱们仔细研究看看,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奇毒,竟能令石唐兆沦落到这般地步。”
冬水柳眉一簇,似是想起一事,但终究思忖着,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正色叮咛道:“等解药来了你便叫醒我,可万万莫要先自吃了。”
李穆然淡然一笑,道:“晓得了。你先睡吧。”语罢,见她躺在床上合目沉睡过去,自己也吹熄了烛火,端坐椅上,宁心养神。
天边泛出鱼肚白时,一阵细密脚步声自甬道之中传出。李穆然与冬水尽皆警觉,当即身子一震,俱清醒过来。
又等了少顷功夫,就见一袭白衫由远及近,自那甬道的无边黑暗中飘然而至。眼见着离道口只有四五步路时,胡郎中兀然止步,而后自怀中掏出两只瓷瓶,分别掷向李穆然。
“解药,毒药。主公,告辞。”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见李穆然接住瓷瓶后,便转了身子,眨眼间,又消失在一片苍茫的幽冥中。
“他倒不少拿。”李穆然推回了书架后,打开瓷瓶,但见两瓶都装得满满,少说每瓶也有着四五十颗的药丸。
冬水接过两只瓷瓶,不禁笑道:“他办事倒是细心谨慎,你只叫他拿解药来,他却连毒药一并带来。”
她还未说完,却见李穆然已摇了摇头,接过话去:“傻丫头,你看事太过简单,真是好容易就被骗。你当他是怎么拿到解药的呢?”
“这我怎么知道?”冬水满心不服,但她转念极快,倏忽之间便已想了清楚,不禁脸色大变,连连颤声道,“你……你……你……你明明知道的,你好狠的心。”
“不错。毒药总是比解药好拿许多。他逼那熟识的御医吃下毒药后,自然就能借御医之手拿到解药。只消再杀了御医,便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我事先不晓得这解药却也是毒药,那御医死得委实冤了。”李穆然淡然道,仿佛说着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冬儿,你能想明白了,我才放心。否则你这么容易就被人骗去了,可怎么得了?”
“你……你……”冬水震怒之下,一手指着李穆然,竟久久说不出话来。此时当真是欲哭无泪,但心中充满了气恨,却仍自割舍不下对他的感情,到底还是长叹了一声,打开解药瓶子,取出一颗乌黑如漆的药丸,便放到樱唇旁。
“你做什么!”李穆然一时大惊,一心只认做她是要以身试药,疾出手抓向她手腕。孰想冬水不躲不避,一任被他抓住后,方复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紧张我的性命,怎么就不晓得,那御医也自有旁人紧张呢?人命都是一样的。穆然,你且记着,日后你再枉伤一人,我也不生你的气,大不了便自尽谢罪,代你偿命罢了。”
李穆然惊魂未定,见她一脸幽怨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遂低头赔罪道:“是我不好,都依你就是。”
冬水点了点头,道:“这句话你要记牢才好。”语罢,挣脱了他的手,将那药丸放到鼻畔轻嗅片刻,又用指甲刮下少许粉末,放入口中。
这一尝之下,她登时变得惊惧无比,将那药丸重又放回瓷瓶后,便紧握了瓷瓶,道:“穆然,这解药果然不好,你千万动不得。”
解药有差已是意料中事,李穆然只是好奇那药粉究竟是什么,竟连冬水也被吓成这个样子。
但见冬水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穆然,我和你先讲个故事,等你听完了,便晓得这是什么。”
冬水所讲之事,李穆然多少也有耳闻。此事就发生在去年,东晋建康城中。当时的官府判了一名饭庄老板的死刑,然而行刑当日,刑场竟遭数百名平民围攻,官府不得不调动了官兵,才勉强镇住了场面。事情被传到北廷时,慕容垂曾在朝堂之上“哈哈”大笑,说这些南朝民众当真有趣,只是为了吃得好些,竟不惜自家性命去与朝廷作对,可见南朝之人骄奢淫逸,委实要不得。
然而,冬水所言,却与慕容垂所想大相径庭。
“有一阵子,玉宇阁亏空许多,这时有个胡商找上门来,说是有仙家物事,加在饭菜之中,便可令玉宇阁大赚一笔。我自是不肯信他,但听他吹得神乎其神,倒也起了几分好奇心,遂要他拿那物事来看。那物事甚不起眼,只是一颗颗黑色的圆形种子,闻起来半分香味也没有。那胡商见我不肯相信,为了赚钱,终于说了实话。原来,这是一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