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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而去,氤氲袅袅,正是‘烟雨濛濛潇淅沥’的最佳写照。
但见豆大雨点打在林间树叶上,旋即哗答哗答掉落而下,迳将底下躲雨三人给滴得浑身湿淋一片。
胡斐两眼望出,只见松涛披寒,涤荡山林,其角濈濈,其耳湿湿,濈然凫没。他心中只感戚然,深觉在那超越无声的孤绝里,其心便如万窍怒呺,厉风济然;然而每当自己心中索漠接近荒芜瞬间,却又不知怎地忽然贯注无穷,仿佛鼓荡着天地之气,澹泊于空虚怀中,辄觉茫然不知所从。他神思远逸,不禁喟然低声吟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步余马于兰圭兮,驰椒丘且焉止息。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吟罢,抬眼望天,想起书中文解:‘日出刹那,露水坠落,自木兰花蕾循虚无的直线向下,光灿夺目,若有微风飘摇左右。但它穿破那宁静,以无比而绝对的沉默下坠,并且在触及土地之前,我们看到太阳正徐徐向西沉没,迈向广大多彩的光,层层汹涌,或死寂如不曾预闻过天上人间悉嗦的耳语。而秋天也倏然来到,歇止在我们的梦中,甚至也悄悄度向暗微,于是菊花一瓣一瓣崩溃、飘零,都在全神贯注的秩序里设定。晨昏对称、制衡,完美的结构,亦即就是我们所掌握的象征与暗喻。后面那两句‘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乃指存在于感官所攫捕的四周,看得见也听得见,更存在于灵视的网罟里,在独自、孤高的行进过程中,使之成为永恒。’
他近年博览群书,颇有心得,虽仍写不出一手书法好字,然文思敏捷,偶有佳作,否则那日在玉笔庄上见到苗若兰时,便无法与她诗词对答上来,更不至于因此而深获苗若兰之激赏,芳心可可,竟尔就此牵系于他。这时身在山中,气候诡谲无常,滂沱大雨来得又急又快,幽暗如墨,山林畏隹,他心有所悟,不禁喟然而吟。
就见山雨淅沥哗啦的响然不绝,淋得胡斐与两童全身湿透,飒风刮来,虽值盛暑,仍不免感到湿冷上来。胡斐搂紧两童,心知此地挡雨不得,时刻一久,两童身子孱弱,难保不受风寒。当下抱起两童倚在肩上,脚下大步迈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四周地形。如此走得数里,只觉两童越来越重,心中直骂自己不济,却是咬牙狠撑。
这时头顶上那片黑压乌云渐退,周遭视线已不如先前般漆黑如墨,但也并非全然清晰就是。胡斐再往前走得不远,陡然见到北首岭坳处似有缩入迹象,虽瞧不真切,但总是抱着一丝希望,当即转向走去。到得近来,发现果然是处天然凹陷进去的一个岭洞,虽不甚深,但已可避风挡雨。他不敢冒然闯进,先将两童放在树下,折了根小树枝抛丢进去,见无兽类回避声传来,便又折根连叶树枝在手,先扫去洞内污秽,才叫两童进洞躲雨。
胡斐见洞里有许多给风吹入的枯枝枯藤,心中高兴异常,当即拣拾成堆,好来升火烘衣。待得拿出身上火刀火石一看,却是已给大雨淋得湿透,点不着火来。瑶瑶见状,取下背着的小包袱,从中拿出油纸包着的诸多应用火器,打开来,里头少说也有十来件,嘴里说道:“冰姊房里什么都有,我瞧着好玩,就都拿来了。”
胡斐大喜,拿过其中一个火熠子点燃枯草,见火头已起,又将火熠递还给她,笑道:“还是你们女孩儿家心思细腻,知道这些重要东西要用油纸来包,免得像我身上火刀火石都给雨淋湿了。”瑶瑶道:“大叔背的包袱不是掉了么,怎么身上还有这些东西带着?”
胡斐身上火刀火石乃是取自雾茶村祠堂里的神桌上,但怕这时重提起来,又要引得两童忆起当日灭村惨状,当下微笑说道:“是送我们兔肉吃的那些人那里拿来的。你们快靠过来火堆这里,顺便也帮小猫烘干了。”双双听得一惊,说道:“是要烤小猫么?那不行的。”胡斐哈哈笑道:“我们只吃兔肉,猫肉是不吃的。”
瑶瑶从双双手里抱过小花猫,笑道:“咪咪这么小,肉都还没长全,谁要吃它?咱们身上淋了雨,不来烘干便会生病。咪咪也淋了雨,你瞧它整身毛都给湿透了,身体还抖着呢,若不帮它身上烘干,明儿就要生病了。”
胡斐取来一根长条枯木,脱下自己粗布上衣挂上,说道:“要烘衣了,你们两个也把身上衣服拿来。”两童靠着火堆脱下衣物递给胡斐,随即身体转啊转的,便将自己当作蕃薯来烤,嘻嘻哈哈的玩闹,三人阴霾尽去。
这日大雨不停,三人便在洞内休息。到了夜里,一只形貌似鹿,头小而尖,没有角的獐子跑了进来避雨,见到洞里火光,急忙要退,却给胡斐跃起捉住,一个手刀横切脖颈,当场将它击晕过去。瑶瑶见状,高兴的拍手笑道:“有獐子肉吃了。”胡斐摸着头,蹙起了眉,说道:“咱们没刀子,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双双听到刀子,啊的一声,说道:“我包袱里有刀子。”说完,拿起她的随身包袱打了开来,就见一把带鞘短刀生满铁锈,斑斓驳杂,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胡斐惊道:“双双,你怎么有这把刀?”说着拿起短刀来瞧。
双双说道:“是袁爷爷放在我包袱里的啊。”胡斐讶道:“是袁爷爷给你的?”双双眨着大眼说道:“袁爷爷跟我说,这把刀是大叔你的,然后要我先帮你拿着的啊。”胡斐闻言大是愕然,奇道:“袁爷爷说是我的?”当下拔刀出鞘,但觉寒光森然,刀刃泛绿乍紫,火光照耀下,竟是变幻不定,不禁脱口赞道:“好刀!”
他随手翻看,见两面刃柄的衔接处,隐然透着一层异光,当即靠近火堆照去。那刀刃遇火,更显奇幻,绽出七彩艳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之极。瑶瑶看得兴奋莫名,指着一面刃身叫道:“是一只狐狸。”胡斐一楞,翻过刃身来看,却又不见什么怪异。岂知双双亦是一叫:“我看到有字,好漂亮。”
胡斐心中一突,将刀交给瑶瑶,说道:“学我那样,靠近火去。”瑶瑶会意,迳将短刀朝火堆靠去,轻转刃身,绽出一片绚烂光芒。胡斐斗然间咦的一声,趋近看去,见一面刃身中,竟是现出一只小小白狐模样,凌空飞纵,姿态闲雅;另一面刃身则是现出‘飞狐’两字。胡斐大奇,细看之下,发现这把刀的刀刃上,并未刻得有字或是图形,显然是铸刀之时便已镶嵌在内,否则绝计不能如此诡幻莫测,这门绝世铸工手艺,委实惊怖骇人。
胡斐从瑶瑶手中拿过短刀仔细打量,越看越是惊叹不已,心中忖道:‘这把刀宛如就是缩小尺寸后的青云翡翠刀,刀背前段做锯齿状,两方兵刃要是贴刃拚搏,锯齿可做绞、缠、勾、锁来牵绊敌人,是我胡家刀法中极为特殊的刀刃应用招式,为别派刀法中所无。难道这把短刀,竟是从我胡家失传已久的白狐雪刀翻制而来?’
胡斐曾自父亲胡一刀所遗留下来的家谱记载中得知,其祖‘飞天狐狸’乃胡家第七代传人,追溯而上,第三代传人则是素有‘白狐狸’之称的胡九逸,当年凭着‘白狐心传’与‘白狐雪刀’名闻武林,在江湖上着实闯下了好大万儿来,无论是关外乃至中原武林,其声煊赫,威名远播,实乃一代奇侠,为后世所津津乐道。
胡斐身上所学家传‘火狐心传’,虽是祖父火狐狸胡南煌所留,然其基本心法却是取自‘白狐心传’而来,不过就是稍加变化与注释,外人不知,便道这是火狐狸的内功心法,迳自称为‘火狐心传’,其实火狐狸本人从未说过这门内功心法的真正名称,却是旁人私底下穿凿附会的误解了。胡斐身为狐狸世家传人,却是极为清楚自己所学武功的来龙去脉,尤其依书而练之时,往往见到‘白狐心传’四字做为注解,心中便早已认定了下来。
这时就见胡斐拿着短刀注视良久,心中狐疑不定,只隐约猜到这把小巧短刀便是翻制‘白狐雪刀’而来。然若按照常理来说,这把短刀势必成为胡家代代相传的家传宝刀,绝不能轻易落在无关旁人身上,但却何以竟是为丐帮前任掌钵龙头袁鹏拿去,这时却又将之归还胡家?种种疑窦,袁鹏不说,胡斐自是难以猜测明白,只能想,自己父亲与袁鹏交好,其间两人或有什么互赠礼物之情,这时胡一刀已逝,便将这把短刀归还胡家主人了。
胡斐短刀在手,迳朝那头獐子脖颈切去,竟是入肉无声,锋利至极。就见他剖腹取脏、去皮割肉,手腕巧转之下,不须费力,便将一头獐子横切竖划开来,跟着拿到洞外淋雨冲洗干净,支起枯木做架,当场烤起獐肉来。
这晚两童吃得满嘴油腻,肚子饱胀上来,洞外虽仍大雨滂沱,洞内却是温暖舒适,火光催眠下,没多久便分别倚在胡斐怀中睡去。胡斐却是枯木做棒,挑了数根柴枝入火,望着洞外黑幕发呆,心绪起伏,好久方才睡下。
翌日醒来,大雨已停。就见洞外朝阳旭升,光芒万丈,直令得三人雀跃不已,当即收拾妥当,朝东出发。
六日后,三人终于走出重重野岭,眼前一条山道车痕杂乱,可见时有辎车往来行走,瞧得三人大是振奋,当即顺着山道蜿蜒行去。正午时分,烈阳炙头,两童摘了道旁大片花叶当伞,竟也挡得,瞧得胡斐莞尔笑来。
再行不远,后头远远传来铃铛声响,三人无不喜上眉梢,两童更是兴奋不已,当下便伫足在道旁等候。
过不多久,后头弯道上陆续转出数辆老旧篷车,轮轴嘎嘎作响,几头驴子鼻口喷气,奋力向前。来到近前,胡斐见领队车上两名汉子瘦弱不堪,却偏偏打着赤膊挥鞭赶驴,上半身露得排骨嶙峋,不觉失声笑了出来。
那名拉缰汉子见了,横眉一竖,瞪了过来,骂道:“老土乡,笑什么笑,没见过太阳底下晒排骨么?”
胡斐听他直认不讳,觉得这人倒也风趣,自己全身庄稼汉衣衫打扮,正是十足老土乡模样,给他这么称呼骂来,并不觉突兀,反而甚感亲切,当下抱拳笑道:“这位老土乡要搭顺风车,大爷载是不载?”那汉子朝他与两童看了一眼,说道:“我这辆车满了,你们三个便坐秃头六那家伙的车去。”说着舌儿打滚,都的催驴而过。
胡斐见第二辆车上坐着赶驴的是位不男不女的家伙,脸上浓妆艳抹,长发披散,胸前衣襟敞开,露出一丛淡疏白毛,见到胡斐时,右手五指幻做莲花手般朝着发儿一拂,薄唇裂嘴笑来,当真妖怪吓人一般。胡斐给他媚笑瞧来,浑身鸡皮疙瘩竖起,真不知如何反应是好,深怕两童给他模样吓哭出来,便要回身挡在前面。不料瑶瑶和双双却是瞧得甚为有趣,四只小手兴奋的拍着叫道:“好呀,好呀,唱戏的花旦来了。”
胡斐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游走各省各乡之间赶集唱戏的戏班篷车,这人反串花旦,是以脸上涂了浓妆用来防晒,怪不得样貌瞧来甚是诡异。两名孩童天真无邪,自不像大人般迳往旁想,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倒是胡斐心有他念,这才没能想到戏班子的装扮本是如此,却是自己大惊小怪来了。
那花旦样貌的男子听了两童天真叫来,又见这对小小姊妹花长得一模一样,小脸儿秀丽可爱,惹人怜疼,当下都儿一声,拉缰勒驴的停了下来,笑道:“三位还是搭我这车罢,那秃头六满脸凶貌,怪模粗样,可别吓坏了这两个小女孩。”胡斐心道:‘你自己这副模样难道不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