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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树下却无人来,她还在奇怪难道纸条没有送到?刚从藏身处走出来,身后便有猎猎衣袍声响,脑中立刻浮现一个浅灰衣衫的男子背影,猛地转身——
黑夜里,那张脸现在清冷月光下,剑眉,细目,微润性感的薄唇,下巴尖削……丝丝后退两步,她不知道,究竟是今晚的月光太冷清,还是这张熟悉的脸已变得陌生,那双本该如刀般锐利的双目,如今却淡漠空旷,带着几许飘忽,好像没有焦点。
他的目光略略扫过丝丝,便又飘远,面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淡淡的倦容。
“你来这里……是来找什么东西?上澜院应该不会放置什么要紧东西,或许你该去别处……”
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已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丝丝看着他的脸,冷冷的漠然,淡淡的倦容,好似一个人失去了大半灵魂……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出现,胸口里重重的堵着什么东西,她从不知道,原来失却了如刀的犀利,眼前的人看起来竟是这样的单薄……他似乎又清减了,面容苍白,细削的身子裹在长襟广袖之中,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他过去从不穿这样的衣服,一例是简单长衫,她以为那种剪裁合体的线条刚好能衬出他纤长的身子,却不知原来在这样的长襟广袖中他看起来是如此的让人心疼……
清心寡欲。
这就是她的希望么?那些药,她只知道有副作用,却不知长期吃下去,会到什么地步。
“我……我只是,来帮周少借一套衣服……”她努力的平缓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常一些,他只是略略犹疑,轻不可见的点点头,“跟我来。”
他转身先行,丝丝张口道:“风……”她想要问他现在好不好,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好不好,她不是最应该清楚么?她下了毒,让他昏睡,功力完全散去,三个月后内力才会渐渐凝集,对身体如何没有伤害。她配的药,用来压制他身上的虫眼,却会让人寡淡无欲,一日日的吃下去,人平安了,心该怎么办?他的恨,他的痛,都已无处安放。
他没有问她为何在这里,如何认识周少,什么也不问,也许在'忘情'的药效下,他根本不关心。他只是静静的在前面带路,淡淡灰色衣衫在夜风里猎猎而起。
这便是她要的,不是么。他不会去报仇,不会执著于她,这样很好……她其实早该知道如今情景,只是,只是突然见到他,有些毫无准备而已。
他带着丝丝绕过守卫,走到他的房间前,略略顿了一下脚步,侧头对她道:“在这里等我一下。”便走进房去。丝丝在房门前停住脚,原来他们真的已是陌路人……也好,不然她也不知再次见面,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彼此,情侣?兄妹?唯有陌路……
可是,现在的他,真的是她要的么?
她看着他拿着一套衣服再次走出来,丝丝有一瞬间感到无法呼吸,眼前这个眼神空旷的人一如他的琴音,宛若梦境里一个客串的影子,随时都会消失,如此的没有真实感——不是的!她不是想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不该如此……
风无忌走到门口,突然微微一怔,脚下停住,静静看了看丝丝,缓缓伸出手去。冰凉的手指并非记忆中温暖的温度,只是依然带着微微薄茧的触感,轻轻拭过丝丝的脸颊,带着一滴凝集在指上的水珠收回……
他看着丝丝,眼中迷惘一闪而过,便沉入深渊重归空旷。
“为何……?”
丝丝听到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起伏轻声问道,“这不是正是……你所希望的……”
手指上的水珠转瞬风干,丝丝方才意识到那是来自自己的眼睛,风无忌已经倾身靠近,将衣服放进她手中,便拉开距离转了身去,轻声道:“夜深了。”
他自回房间,虽然房门未关,丝丝却感到如此的遥远而冰冷……
为何会是如此,他竟变成如今这般……然而即使早知道今日,她依然会下毒,会将药送去——因为,别无选择。
天蒙蒙亮时,她才回房。独自在外面呆了大半夜,她需要想很多东西,却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风无忌,正道中人一直视他如瘟疫,如何变成了清尊楼的贵客……吹了半夜的夜风,总算头脑冷静了些,推开房门看到周少正在自己的地铺上睡得香甜,走近了还能听到微微的甜酣,看到他就觉得这个冷硬的地铺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地方。
人家心里正烦,为着他东奔西跑,他倒好,没事人一样呼呼大睡。
丝丝拿脚尖踢了踢他,“哎,醒醒。”
周少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看清了丝丝,一个滚儿翻坐起来,“啊!丝弦,你回来了?我担心了你大半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担心?哼哼,你梦里担心呢?
丝丝在桌子前坐下来,放下手中的衣服,细细摩挲着这手感上好的衣料。周少见了急忙过来,“拿到了?多谢……”手还没碰到衣角,衣服已经被丝丝抽走。
丝丝跟老鸨卖姑娘一样,摸着布料道:“据说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呢,光这布料就八十两,比你的命还值钱~~再加上手工……哦,你家不是有制衣坊?行情你应该比我清楚。”
周少不是笨人,一听丝丝这话,就一脸哭相,认命道:“一百二十两一件……”
“啥?一件衣服一百二十两!?够一村老百姓吃一个月呢!这都能买你两回还有找!”
——呜~~我又不卖~~!
第九回
君御清,清尊楼前代楼主的养子。楼主原有一子,现下落不明。
君御清此人自小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无论学术、武功,似乎都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他更是不曾将任何困难放在眼中,在他眼中,似乎世上无难。自他接管清尊楼以来,手段狠辣雷厉风行,决不拘泥于江湖正道的条规拘束,使清尊楼在原有的地位上迅速壮大,如今在隐约中俨然成为江湖统领。
——丝丝从周少那里扣来了关于君御清详细的资料,周家什么生意都作,自然也兼做'白晓生',偶尔卖卖消息。她用那一身衣服买了周少三个月的消息提供,如果不是周少坚持不正当的生意不做,违背道德的生意不做,丝丝估计自己能够扣出来更多,怕是连君御清一天出恭几次一个月跟老婆同房几次大小老婆如何分配都给他摸得清清楚楚留做把柄。
她有种蛮奇怪的感觉,这君御清的成长,几乎就是笑无情的正道版,两个人的成长经历如此相似,难怪当了对头,一样的恶劣。
而最后,她想弄清楚的,自然是风无忌为什么会在清尊楼。
“丝弦你也认识冷老弟?”
……老弟?
“算认识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噢……他是我好友的师兄,我们也算熟识。正巧君楼主有心拉拢他,一直想将勾心爪列入清尊武器榜,想要趁这个机会让风老弟转入正道,就由我将他引荐来了。”
“是么……”这样也好吧,入了正道,他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敌人了,毕竟那些伪善者都是在面上下了功夫的,不会明目张胆的为难他,比半黑不白处处留敌好多了……也算,有个归属吧。只是那勾心爪为何物?她怎么没听过……
“不过,风老弟还没有答应就是了,应该还在考虑中,赶明儿我也去劝劝他……”周少补充一句,丝丝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话大喘气啊!
周少并不晓得丝丝为什么瞪他,闭上嘴巴穿衣服。
丝丝支着下巴看小帅穿衣,琢磨着怎么这人的容貌就跟脑袋不成正比呢?看着这智商明明不低,难道脑浆都用在算计生意上了?
看周少穿好了衣服,价值一百二十两的衣服将他整个人衬得神采奕奕贵气逼人,果然是人要衣装,丝丝不得不对周少那套“衣容论”刮目相看。果然这人再不值钱也没关系,衣服值钱就成。
“呐,衣服已经穿好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嗄?可是我脸上的淤青还未完全……”
丝丝不等他说完,起身到梳妆柜上拿了一盒水粉塞进他手里,“出血大奉送,谢谢光临下次别来!有需要我会去找你。”说着将人推出门去,关门!
周少看看手里的水粉,隔着门问道:“能不能顺便给盒胭脂?”
门开了一条缝丢出一盒胭脂来,重又关闭。
周少的出现终于给清尊楼的冰冷沉重带进了一丝新空气,丝丝每一次远远看到君御清身边那个风华人正茂,青春正‘年少’的贵公子就不禁嗤之以鼻。标价五十两的人也敢这么摆谱,这年头真是猪都想上天。
君御清为周少接风,庆贺平安归来,在上清苑摆了宴席。丝丝被抓去凑人手端菜倒酒,与宴人数之多倒是让她有些意外,明明清尊楼平日里都还算安静,凭空就冒出这许多人,一个个看起来非富即贵,言语之间尽是套周少的近乎,拍君御清的马屁。丝丝不屑理会,一眼望见位于周少左手下座的风无忌。
那个位子本也是贵客,只是他静静坐在那里独自饮酒毫不参与这些人的谈话,好似人在心不在,整个人隐去了一般。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从丝丝知道他在清尊楼,就知道他们迟早还要见面,无可避免。
只是这个白痴怎么可以这样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好似喝水一般?他过去一直是懂得自律的,因为体内的虫脉……他如何不知酒精会刺激虫脉的活动?
她虽做了'忘情'来压制虫脉,却不曾亲眼见过药效,如今看来,应是有效的了。
她端了酒走近,低头走到风无忌跟前慢慢的添了,他只是看了一眼眼神便又飘开,丝丝也只一径低着头宛若不识。添过酒便在风无忌身后站定,他默默拿起酒杯,一口仰尽,似乎略觉有异,放下酒杯时手微微顿了顿,依旧只当若无其事。
那壶酒,比先前淡上许多。这无声的提点她不知他是否明白,但他之后确是放下了酒杯,喝的少了很多。他默默地接受了这小小的关心,丝丝略感欣慰,她不知若是他明白拒绝,她又该如何面对。
席间周少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过去也帮他添酒,丝丝只当看不见。周少身边自有专门伺候他的丫头,犯不着她去显这个眼。
君御清身边的丫头走过来,轻轻附在丝丝耳边,道楼主吩咐她们二人交换。
默……看来她倒真是越来越让君御清注意了,这样好,看来用不着三个月她就能功成身退。丝丝向风无忌看了一眼,他显然也听到那丫头的话,眼中情绪莫辨。他自然也知道丝丝出现在这里必然又是有目的而来,他默不作声不拆穿她并装作不识,丝丝已经很感激。
她离开风无忌身边,走到君御清身后。那厮看也不看她,丝丝便拼命添酒,哪怕略抿一口也要满满的添上,几乎每次都要溢满出来,亏得君御清不愧练武之人内力深厚手上平稳,竟然滴酒不洒。他们两人便这般一次次挑战极限,终于引得君御清侧目看了她一眼,丝丝佯装无辜,本分工作。
突然宴席上的一段对话中出现风无忌的名字,引得丝丝一个分神,手中添酒溢出数滴,洒在君御清手上。一惊,赶忙帮他擦了擦,也没注意用什么擦的。待注意到君御清流云绣纹的衣袖上那一团酒渍,才发觉随手便扯了他的衣袖来……
君御清面露不悦想要发作,丝丝却重被那对话吸引了注意力,对他敷衍的笑笑,随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他专心去听。
君御清看她一眼,才注意到宴上有江湖上有名的双雄,此刻竟然对风无忌与他们同席颇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