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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咬住了嘴唇,膝行两步,慢慢将耳廓贴近秦愿的唇边。
“自我榻胃数出的……第三块地砖,下头刻着……出宫密道的地图。今后……或许用得上。”秦愿哑声道:“我要是没了,你一定记好。寅儿和小公主……最亲的人,便是你这七姨。好好……待他们。辅佐他……直到……”
“阿姊!”秦念慌得周身颤抖,道:“别说,别说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别说,你不会……”
“还有啊……”秦愿凝眸看着她,面上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赧然:“要是可以……替我转告堂兄。下一世,愿不同姓。”
秦念一怔,她一时并不曾明白阿姊这话的含义,然而醒悟过来之时,整个人却呆在了原地,她颤着唇问:“阿姊,你……你与他……”
“前尘旧事……到死才知道,了却不得。”秦愿说罢这几句,便轻轻推了推秦念的手:“答应我啊,阿念。别告诉旁人,只告诉他。”
秦念的身体微微颤抖,阿姊方才说出的话……原来,秦愿与秦悌之间,有过什么情愫吗?
可是,同姓同宗的兄妹……他一世戍守边关不归,她嫁入宫中为后,两个人对此都守口如瓶,甚至连秦念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过。
告诉他一句来生愿不同姓,竟然是同向她交代出宫密道,托付子嗣一般重要的事儿么?秦念心中苦笑,她的阿姊一世思虑周全,怎会有这样不经的情缘?她看着阿姊与圣人之间那般亲近,还以为他们实是相恋的!
她终于点了点头,勉强自己不去惊愕于秦愿这一句吐露的骇俗,强自镇定道:“可是,阿姊,他们还是希望你活着的。来世再如何好,都抵不过今生两相安——你不要绝望可好,好生用药用针,千万……”
“回去吧。”秦愿推了推她的手,轻声道:“我还有几天能活……你记得我今日的话,我死也瞑目。阿念,你答应了的。”
秦念咬住了唇。
她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情绪是畏惧还是愤怒,又或者只是即将失去长姊的悲伤。
只是出得秦皇后寝殿之时,她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却正听得有男子道:“七娘这是怎的,如此慌张?”
深宫之中,男人唯皇帝一人。秦念先前还想着阿姊与他的事儿,正是心虚,见得皇帝不由打了个寒颤,方强笑道:“圣人万安。我方才是慌乱了……”
“你阿姊……可好?”
问出这一句,皇帝的神色还是镇定的,然而尾音奇异的颤抖,却分明是紧张了。
“她……她怎么会好呢?”秦念道:“圣人日日在宫中,难道不能亲自去看看她?秦念刚刚回来,只见了一面……”
“她……不让我进去看她。”皇帝的声音却低沉下去:“她说自己丑了,不肯让我看到——所有的侍御医都说她情形危险!阿念,你告诉表兄,她到底怎么样?!”
秦念被他突然失控的神色吓住了,向后退了一步,方压住心神道:“瘦得很厉害,说话也没有力气——圣人既然自称表兄了,秦念也以表妹的身份问一句,我阿姊到底是怎么突然病了?”
皇帝默然片刻,终是道:“因为我。”
“怎么?”
“侍御医说过,她不能再生养的。”皇帝微微侧过身,他站在殿外,秦念站在殿内,正见得午后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他还年轻,生得也俊朗,这样如雪松一般站立着,应该是极悦目的。可秦念看着,却分明觉得他神色里隐匿着极深的后悔。
她的手渐渐攥紧,沉声道:“所以……是……是……”
皇帝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秦念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想哭——目下她所站着的地方,不管出什么声音,里头的秦皇后都听不到了。
“圣人,姊丈!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啊!”她勉强说出这句话,终于闸不住泪水。
她没有理由去责备他——阿姊的病,多半是因了他控制不住的“宠爱”。她怀不住孩子了,若是有了身孕又小产,保养不得宜,落得如此境地,又有什么奇怪?
可她能去怪他喜欢自己的皇后么?
皇帝站着,一言不发,好一阵子方道:“她找你,是托付了什么?”
“……她要我以姨母的身份,多关照二位殿下。”秦念已然哭过了最忍不住的那一阵子,此刻声音是哑的,但所幸还能说出话来。
但这一句,却仿佛戳中了皇帝心里头的某处,他猛地回头,盯住秦念,道:“她这么说?她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是……我……”
秦念看着他,心下无尽苦涩。
她也是知道男女之情的人,如今看着,这位皇帝表兄,对自家阿姊还当真是有情的。
否则他面上的神情,断然不会有愤怒,不会有悲伤,更不会有追悔不及。
他大概是想说,他才是那一双儿女的父亲。可是当下,他凭什么说呢。
秦念看着唇半张,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皇帝,又想想方才阿姊那认命一般的淡然——那或许并不是淡然,而是无奈吧?
他们,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悌……且不论这些情愫算在一起究竟谁对谁错,总之,阿姊若是没了,他们都是极苦的。阿姊若是走了,她自然干净,一了百了。可他们呢?
扶着殿门的手都在颤抖的君王。
一个月前告知她阿姊病重时声音隐约带颤的堂兄。
还有她遗下的一双儿女……太子殿下还是个孩童,小公主更是未出襁褓的婴儿。
他们心下是不是比她还不安,还痛苦?她胸口仿佛有刀锥搅刺,他们呢?
谁看谁,都是相负。
她抬起头,看着皇帝,突然便跪了下去,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叩首道:“圣人!救我阿姊!您若是愿意,一定是可以的,不要让她走!我便是答应了她,做姨母的又如何能比做阿娘的还紧要?宫中有那么多侍御医……”
“……我已然尽力了。”皇帝沉默半晌,却道:“你可知晓,侍御医如何与我禀报么?皇后的病,续得住命,却再也调养不大好了。”
“能留有命在,难道……”
“只要她活着,我便只有她一个皇后,永远只有这么一个心上的人。”皇帝低声道:“可她这一回身子不好了之后,突然有一日便不能用药了。”
“什么?”
“我并不知晓她究竟是如何……药喝下去多少便吐出来多少,侍御医说她脾胃无恙,吐药多半是心病。阿念,你看呢?你是她亲妹,知不知晓,她有什么解不开的心思?”
秦念自然知道,可也是方才才知道,又偏生不能说,此时想了许久,终于含混道:“她是不是听什么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当用药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圣人不若将药材炮制之后添入饮食,能用一点儿,也胜过一点儿也用不下去。如今她……"
她话音未落,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脸上:“你说什么?你的第一句话……”
“她……会不会是听了旁人嚼舌根,便当自己……”
☆、第90章 惩治
“不能治好与活不下去,终究不是一样的——我想;圣人也不会告诉阿姊侍御医们究竟如何评述她的病情;而她自己又怎会全然无知?定是要想法子打听的了。至于打听的时候会不会有旁人居心险恶……”
秦念这般说,皇帝却微微蹙眉;道:“若果然有人如此歹毒;定不能容留在皇后身边。可你方才所言;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若是皇后果然信了她自己必不能活命,如何才能叫她……”
“使侍御医直言也不可以吗?”秦念反问出口,却恍然大概还真不可以。
她先前看着秦皇后出来,之所以那般难过,原本是因了她也以为阿姊这一回当真危险的。可听着皇帝这般说,秦愿之所以呕药,不过是因为“心病”——这样的心病,是要多么笃信才落得下?
果然,皇帝不回答她这般言语,只是叹一声:“若实在说不得,我自己进去——随便她见我不见,总要将话说清楚。你可知晓,我当真不敢去想,她若是没了……”
“圣人若有心,阿姊不会没了的。”秦念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也不知使不使得。”
“什么?”皇帝的眼眸瞬时亮起。
“人说,为母则强。这世上哪有一个母亲,敢将自己骨肉的平安置之度外而自己撒手而去的?”秦念道:“阿姊之所以等着我回来,无非是要我答应小心关怀二位殿下——圣人且莫不悦,我是女子,又是她至亲的胞妹,自然会待两位小殿下格外细心些。”
“所以,你是要我不许你关怀他们?”皇帝苦笑一声:“你要我如何同你阿姊说?你又没犯下什么错,这一回北征,尚且辅助你夫婿立下功劳。不赏也便罢了,再不许你进宫之类的责罚……也太有些不知好歹。”
“圣人难道不知道,不到一个时辰前,我动手打了徐才人身边的宫女?”秦念道。
“刘内官与我通禀过——那徐才人不是个骄横跋扈的人,今日与你过不去,是不是因了她曾心向白将军的缘故?”皇帝道:“你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儿,我想来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可是,圣人能假装被那徐才人蒙了眼啊。”秦念微微侧头:“您也无须罚我太狠嘛——左右是要叫阿姊明白,我是照顾不上两位小殿下的,而她若是真……真没了,两位小殿下未必就能在她所喜欢的人身边抚养,我想,她便一定会拼了命地想活下去吧?”
皇帝垂首想了一阵子,终于叹了一口气:“阿念,我记得你的好处……”
“我只想……只想让我唯一的阿姊活下去。这法子未必有用,但……不得已,试上一试也无妨。”
皇帝瞥了瞥身边的刘内官,忽便厉色道:“白秦氏骄横跋扈,喧闹内廷,鞭笞宫人,原当问罪。念其父族夫族功勋累累,不加深究,责其于将军府闭门思过,决不许擅自出府!”
秦念听得,盈盈下拜,道:“秦氏……谢圣恩。”
“去吧。”皇帝低声道:“我去向你阿姊解释……”
秦念随着宫女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扭头对皇帝叫道:“姊丈!”
皇帝的背影一顿,转身道:“怎么?”
“方才您是怎么同我说话的……这情形,万不要叫阿姊知道,不然我可被白白关了禁闭啦!”秦念道。
皇帝一怔,向刘内官道:“将在场所有的宫娥都换走。从今日起,皇后身边留谁伺候,你心里须得清楚。”
秦念微微笑了,道:“圣人英明,秦氏告退。”
出了宫门,秦念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上马,带着人向自己的府邸过去——皇帝是要她在将军府里头禁足的,她自然不能再回翼国公府里头去混吃混喝。所幸将军府里头一直有个殷殷在打点,多半也不会如何混乱。
禁足吧。左右宫中的消息会有人来通告她的,她被“禁足”的消息,也总会以最适合的方式叫该知道的人知道。
只盼她这般举动,真能叫阿姊认为后路已断,振奋精神活下去。
秦念到得将军府时,消息早就传了回来。殷殷与朝露在将军府后门等着,见她下马,两人俱迎了上来,却一句多的也不问。
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府,两扇门在她们背后合拢,隔断坊中人窥测的眼神。
直到回了自己房中,殷殷才低声问了一句:“娘子当真要被禁足?小郎君怎的是好?”
“还留在爷娘那里吧。”秦念叹了口气,道:“或许我应该先接他回来的,方才我回翼国公府,都不曾来得及看他一眼,还真不像是做阿娘的人啊……你们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