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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后生应喏着入店,先奉上一杯茶。秋华留住他,含笑问:“小兄弟,这儿到眉县有多远?”
卖货郎人倒长得清秀,只是吃相有点不雅,这时已不再翘着二郎腿,干脆蹲在条凳上,用筷子向西一指,抢着说:“到县城还有五里地。你老兄如果想到眉坞去看看古迹,便得向北走,还有十来里路程呢!”
一名村夫接口道:“眉坞有什么古迹可看?见鬼!点点大一座破土坞,败落得只留下断瓦颓垣,成了狐鼠之穴。不如走远些,西至宝鸡金台观,看看张大仙三丰所留下的仙迹。这位活神仙曾在那儿假死三年,所留下的草书,读书人叫做什么狂草,据说很值得一看呢。”
秋华心中一动,定神向村夫打量。村夫年约四十上下,生了一张朴实健康的脸孔,看不出有任何异处,只是两鬓丰茂,眼神凝实而已。
他淡淡一笑,信口问:“大叔,你知道张大仙目下在何处么?”
村夫摇摇头,笑道:“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朝游东海暮苍梧,袖里乾坤包日月,凡夫俗子谁能知道神仙的事?”
“大叔谈吐不俗,小可走了眼啦!如不见弃,两位可否容小可移樽就教?”秋华含笑离座问。
“有何不可?客官请便。”村夫答,口气相当托大。
秋华提着酒和酒碗,小店伙赶忙将菜送过。秋华告坐毕,先敬了两村夫一碗酒,笑道:“小可姓吴请教两位大叔贵姓?”
“小姓杨,名惠,是本寨的屯户,六年前在西安本籍迁来,也算是本地人罗!”村夫笑答。
另一名村夫似乎有点腼腆,低下头说:“小姓方,也是本寨人。”
“杨大叔,从斜谷口至汉中,有路可通么?”秋华问。
“这……没听说过有人走那条路,足下要打听,何不到城里去设法?”
卖货郎突然接口道:“吴客官如果想打听斜谷道,城里也没有人知道,只有到城西南二十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孔公寨,那儿的敖大官人轻常入山行猎,而且地当斜谷关的入山要道,到他那儿打听,保证可以得到确实的消息。”
杨惠脸色微变,说:“孔公寨附近不许外地人逗留,吴爷千万不可听信这位货郎的鬼话。”
卖货郎哈哈大笑,笑完说:“孔公寨不许他人逗留,那可是你说的。我前天才到那儿做生意,卖了不少大姑娘闺女们用的胭脂花粉,敖家的两位千金不但长得水葱花朵儿似的,而且为人和气万分。小的难道不是外人么?你未免太会造谣生事。”
杨惠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你是个买卖人,当然可以逗留,要是有人怀疑我的话不诚实,何不到城东万家,问问十多天前从西安来的垦民?他们便会告诉你其中详情,便知小可所言不虚了。”
邻居棚中敞着衣襟的大汉离座走近,笑道:“呵呵!你们真是闲得无聊,在这儿便谈起三四十里外别人的闲事是非,岂不有伤肝火?别吵啦!”
秋华是个有心人,他正要找事干,但又怕旱天雷赶来找他,暗地盘算权衡利害,最后决定在眉县不再管闲事,笑道:“不错,咱们确是不必争论是非,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大汉走近秋华身侧,倚在桌旁流里流气地问:“兄台像是外地人,到敝地……”
“在下是过路的。”秋华抢着答。
“到汉中?”
“大概是吧。”
“吴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下……”
“敝姓吴,咱们是同宗,祖籍西安府三原县,吴兄府上是……”
“在下四海为家,流浪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宗兄有何话说,在此地岂不……”
“不,人多了不便说,请移玉茶亭。”
“好,但不知宗兄有何见教?”
大汉举步踱向茶亭,在亭外鬼鬼祟祟地低声问:“请教,尊驾是不是四海游神吴宗兄?”
秋华一怔,这种小地方居然有知道他的人,岂不可怪?不由顿生戒心,镇静地反问:“请教,阁下怎知吴某的江湖匪号?
“兄弟也是江湖人。”
“哦!这就难怪了。”
“宗兄此来,真是路过么?”
“正是。”
“不是被人所迫?”
秋华心中一震,笑道:“你这位宗兄似乎知道很多,消息灵通着哩!”
“身为江湖人,自然知道江湖事。”
“你怎知道?”
“这个……”
“宗兄,你还是明白地说好些,请记住,兄弟的名声不太好。”秋华笑着说,但话中带有危险的气氛。
“呵阿!你不会为难在下的。”
“当然,但如果你不愿相告,那就很难说话了。”
“好,我说,你听说过终南木客么?”
秋华恍然,笑道:“哦!原来指他,这里距终南很远,已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了。”
“他已先派五台双豪来了。”
“在哪儿?”
“兄弟不知确实的下落,你不想避他们一避?那老丑怪十分狞恶,何必和他动手?不如避之为上。”
“多蒙见告,不胜感激,兄弟避他就是。”
“但你的行踪已被他们探悉,他们会穷追不舍。”
“兄弟不在乎。”
“那……又何必呢?”
“哦!宗兄大概心中已有计较了。”
“正是此意。”
“请教。”
“你知道附近住有一位名号响亮的江湖前辈么?”
“兄弟不知。”
“你总听说过铁笔银钩吧?”
“哦!原来是他,他的笔中藏钩绝技十分霸道,横行江湖独来独往,血案如山,他怎么会住在这儿呢?”
“你也聊算上是他的同道哩!”吴宗兄避开正题答。
“好说好说,兄弟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
“他就住在本地,只要他出面,终南木客天胆也不敢前来讨野火。”
秋华听说追踪的人是终南木客和南五台双豪,心中大定,先前不管闲事的心念一扫而空。再听说铁笔银钩住在这儿,不由心中跃然而动,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种恶贼大户头,不敲两笔大竹杠简直是罪过,妙极了。他压住心底的兴奋,泰然地问:“敖前辈的府第在何处?”
“在至斜谷关大道二十里处……”
“哦!你是指孔家寨?”
“正是。”
“这么说,那位杨惠大叔的话可靠了。”
“是的,那附近不许外人逗留。你如要前往投帖拜会,便是敖前辈的贵宾,终南木客何足道哉?”
“好,兄弟定然前往拜会,还得请宗兄代为先容,走!”
大汉急急摇手,低声道:“这时不宜前往,以免引人注意,而且也不可入城,免得碰上老丑怪。这样吧,由此往西,两里外有一条小径岔向南行,两里地有一座王家堡,你先到那儿投宿,明早四更天兄弟前来与你一同启程,前往孔家寨,怎样?”
“呵呵,还能怎样?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此地不可久留,以免被人盯上。那位卖货郎是自己人,等会儿他会在三岔路上相候。”
秋华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宗兄,你我素昧平生,宗兄如此关照,必有深意,再就是宗兄所说的自己人,是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兄弟是敖前辈手下弟兄。咱们都是同道,岂有不互相关照之理?”
“那么,敖前辈已知道在下到来的事了。”
“他已有凤闻,但不知确实的消息。”
秋华往回走,一面低声说道:“一切有劳宗兄,咱们一言为定。宗兄,小弟冒失着哩,还未请教宗兄大名哪!”
“愚兄名俊,草字趣仁。”大汉笑答,他听秋华自称小弟,乐得他心花怒放,托大自称愚兄啦!
“那位卖货郎……”
“他姓丁,叫万来,是敖前辈的得力眼线。由于他做的是妇道人家的生意,摇着的小鼓亦称做惊闺鼓。因此人家都叫他丁惊闺,你也如此称呼他好了。”
两人回到棚前,吴俊向丁惊闺打眼色。然后回到自己的桌前,向秋华颔首示意,会账走了。
丁惊闺背起货囊,摇着惊闺鼓,发出一阵“卜咚卜咚”的鼓声,向西走了。
走方郎中也收拾草药箱,挟了符钟杖,会帐毕,越棚而行。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这位郎中会了账,不走大路走这一座棚,岂不可怪?”
他暗中留了神,用眼角余光留意走方郎中的举动。他以为可能是冲他而来的人,所以暗中运功戒备着。
两个行商也开始会帐,出棚向外走。距官道不足三丈,看他们的所走路线必须经过秋华的坐骑旁。
走方郎中超越秋华身旁。一无异状。
秋华心中一宽,正待放弃监视,却发现走方郎中的符钟杖杖尾一挑一点,不偏不倚正点中村夫杨惠的命门穴。
正在吃面的杨惠身躯稍震,但似乎并无所觉。
秋华心中一懔,看走方郎中暗算杨惠的手法,委实十分高明,用暗劲刺点,杖上的小钟居然未发声响,可知这家伙的点穴术已臻化境了。
“他为何要暗算这位村夫?”他惑然地想。
正待出面点破走方郎中的阴谋,突变又生,两个行商打扮的人到了坐骑旁,其中之一倏然转身,另一人纵身一跃,便到了拴马桩旁,飞快地解开缰绳,飞身上马。
转身的行商右手一扬,“得”一声脆响,三枝袖箭捷逾电闪,向相距不足两丈的秋华射去。
车声辚辚,从东面驰来五辆长安车行的长程骡车,四匹健骡铁蹄翻飞,鸾铃清鸣,裹铁的车轮隆然震鸣,转过官道转角处,驰至寨前路口。
秋华面向着自己的坐骑落坐,怎会上当?何况他发现郎中暗算杨惠时,已经深怀戒心,行商的三枝袖箭虽然迅捷无比,但无法伤他。
他左手一扳桌面,桌倒人闪,到了桌面后方,右手飞快地从衣下的护腰上,拔出一把飞刀。
“下马!”他沉喝,飞刀化虹而出。
“得得得!”三枝袖箭全钉在桌面上,悉数落空。
“乓乓乓……”碗碟的破碎声同时暴起。
变化甚快,几乎在同一瞬间同时出现。
夺马的行商刚驱马驰出,“啊”一声厉叫,飞刀贯入右胁背,滚下雕鞍。
马儿仍向前冲出四五步,发袖箭的行商奔到,不顾堕马的同伴死活,一跃上马,俯身急抓缰绳。
秋华已信手拔出一枝袖箭,人似猎豹般扑出凉棚,袖箭脱手掷出,同时大喝道:“下马,偷马贼。”
“嚓!”伸手抓缰的行商浑身一震,袖箭射入了伸出的手肘弯。但他仍能用另一手抓牢了判官头,驱马冲出。
真巧,骡车刚好驰到,不偏不倚,停在路口,刚好挡住从寨口冲出的健马。
马儿受惊,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儿撞上了车厢。
偷马的行商支持不住,被抛下雕鞍,连滚三匝方一跃而起,撒腿落荒而逃。
秋华牵回坐骑,鼻中突然嗅入一丝幽香,本能地向车厢内扫了一眼,心说:“车内可能有女客,好香!”
车厢相当宽敞,可坐六至七名旅客,但这一面的车窗已放下了窗帘。看不见车内的景物。长途客车的乘客,极少放下窗帘,大概车中全是女客,放下窗帘乃是常事。
赶车伙计有两名,掌鞭的扭头俯身讶然问:“怎么啦,为什么闭着眼睛驱马从岔路冲出官道?你不要命咱们可要命哪!老兄!”
“老赵,闭嘴,你没看到这里出了人命?快走!”另一名车夫叫。
“叭叭!”鞭声暴响,骡车急急向前冲滚,铃声急响,轰隆隆地向西飞驰。
右胁背挨了一飞刀的行商,在挣扎着回到凉栅,突然仆倒在棚内,嘶声叫:“救……救我一救,救……我,三……三哥。”
走方郎中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