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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进了指挥营,便见一个头戴儒冠,身着长袍的中年文士迎了出来。杨慕非上前跪倒磕头,道:“文伯父!”文天祥喜不自胜,笑道:“非儿,快快请起!令尊令堂,近来可好?”杨慕非道:“托伯父洪福,家父家母均身体安泰。”文天祥手捋长须,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咦,非儿,这位姑娘是……”南宫琳不待杨慕非开口,抢着说道:“我叫南宫琳,是全真教门下挂名弟子。你就是文天祥么?”她天性率真豪爽,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不像杨慕非那样斯斯文文,每句话都讲究分寸。
杨慕非见她说话行事如此鲁莽,急忙为她打圆场,说道:“文伯父,你不要怪责琳儿姑娘。她不是有心冒犯你的。”南宫琳小嘴一扁,嚷道:“我何时冒犯他了?”杨慕非耐心地道:“直呼长辈名号,是极不礼貌的。”文天祥摆手笑道:“非儿,这些腐儒之礼,讲他作甚?琳儿姑娘,你既是全真门人,不知可认识一位苗道长?”南宫琳奇道:“凝和子苗道一正是琳儿大师伯。文大人难道认识他么?”
文天祥道:“当年,我进京赶考时,正巧在临安遇到了苗道长,曾与他下过几局棋。”南宫琳拍手笑道:“哦,琳儿记起来了。苗师伯那次下山回来后,便将自己数十年辛苦收集而得的棋谱,全部付之一炬。敢情是被文大人杀得铩羽而归,无处发泄怒气!”文天祥笑道:“哎呀,这倒是文山的不是了。”
一阵轻松的谈笑之后,杨慕非问道:“文伯父,小侄却才看见飞龙、飞虎、飞熊、飞豹四队精兵倾营而出,不知城中还有多少人马驻守?”文天祥沉吟道:“还有三四千老弱残兵罢。”杨慕非惊道:“城中无精兵把守,鞑子若行围魏救赵之计,强攻常州。那可如何是好?”文天祥笑道:“非儿,眼下他们粮船被烧,军心惶惶,哪能想到这一层啊?”杨慕非长眉深锁,道:“伯颜熟读兵法,老谋深算,只怕……”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尖锐的号角声。文天祥脸色倏地大变。号角声未歇,一名军士急急抢进大营,跪禀道:“大人,鞑子兵……大队进犯常州。”文天祥脸色苍白,身子微微一颤,对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请陈炤、姚岩、刘师勇三位将军坚守西、南、北三处城门。”那传令官道:“是!”匆匆出营而去。
文天祥苦笑道:“非儿,不幸被你言中了。我们去东门看看罢!”三人来到城楼上,但听得战鼓之声雷鸣,数万余元兵抬着云梯,黑压压的一片,正自涌将过来。待元军逼近,文天祥一声令下,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密雨般,向元军大队中射去,霎时间人仰马嘶,血肉横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元军便折了两千多人马,但攻势丝毫不减。他们以盾牌护身,踏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向城墙边蜂拥而上。杨慕非暗暗心惊,忖道:“鞑子兵人多势大,常州又苦无援军,只有以妙计可败之。”当下埋头苦思破敌之策。
忽见敌阵中令旗招展,元军大队分向左右,推出八尊红衣大炮来。众军士相顾骇然,不禁暗生退怯之心。文天祥厉声道:“诸位兄弟,鞑子侵我疆土,毁我城池,夺我财帛,杀我亲人,此仇不共戴天。杀敌报国,便在此时!我等大宋英雄儿女,敢不戮力上前?”众军士闻听此言,登时精神大振,振臂疾呼道:“杀敌报国,杀敌报国!”猛听得轰隆隆震天巨响,炮灰漫天飞舞,城墙上立时坍陷了一个大缺口,元军便如蚂蚁般爬上城头。杨慕非见情势危急,叫道:“琳儿姑娘,我们去冲杀一阵。”南宫琳大声应道:“好!”两人率着数百名军士,扑上前去,剑光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只战到旭日东升,元军死伤了三四千人,仍兀自不退。
大元征南都元帅伯颜见双方僵持不下,疾步跃上木台,亲自擂鼓督战,元军立时士气大振,各个出力死战,尸体在城下愈堆愈高。但元军仍前仆后继,奋力猛攻。不一会儿,便有数百名元兵爬上墙头。杨慕非杀得两手酸麻,血染征袍,但元军兀自不退,不由得暗暗叫苦,寻思道:“看来此城守不住了。”忽听得元军后阵里喊杀声震天,一队宋军势若风卷残云般,向元军中军营冲去,当先一人手舞铁矛,威不可挡,正是飞豹旗大将王安杰。大元行省右丞阿塔海令牌向下一挥,喝令放箭,霎时间万箭齐发,纷如雨下,宋军将士纷纷坠马。
第四回:寒砧声远孤城暮(3)
元阵里号角声起,两队铁甲骑兵从两肋包抄而出,将王安杰所领的五千精兵重重围住。蒙古铁甲骑兵号称“魔鬼之师”,纵横欧亚,所向披靡。不过半个时辰,飞豹旗的五千军马便尽数战死。王安杰全身上下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整件征袍,仍兀自死力杀敌,挥矛纵马向伯颜冲杀过去。伯颜骇然失色,疾呼道:“放箭!”霎时之间,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急雨般,一齐向王安杰射去。
王安杰身中数箭,便似刺猬一般,仍兀自站立不倒。中军营护卫亲兵二十八宿见王安杰如此悍勇,心下皆是一惊。朱雀七宿高声疾呼,拍马冲下木台,迎上前去。王安杰大吼一声,力贯右臂,铁矛脱手掷出,向伯颜急急射去。角木蛟大惊,纵身挡在伯颜面前。那铁矛贯胸而过,余势未衰,射在了伯颜左臂上。伯颜忍痛拔掉铁矛,登时血如泉涌。众亲兵慌忙上前为他敷伤止血。王安杰仰首长笑数声,方才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文天祥在城头上远远望见,不禁捶胸痛哭。
便在这时,一名传令官飞马来报:“文大人,西城门失陷,陈炤将军阵亡。”众将士闻言一凛,面如土色,均生退却之心。文天祥厉声喝道:“诸位兄弟,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咱们绝不可弃城而逃。”话声未毕,又是两骑急急驰到。文天祥脸色一沉,喝道:“姚将军、刘将军,你们为何擅离职守?”刘师勇急道:“文大人,常州已被鞑子攻陷。咱们快突围出城罢!”文天祥凛然道:“我文天祥誓与常州共存亡。尔等休得再提弃城二字!”姚岩道:“文大人,俗语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文天祥怒斥道:“住嘴!”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规劝。
蓦地里,杨慕非身形一幌,已抢到文天祥身前,伸手点了他腰间“章门穴”,道:“文伯父,对不起了。”文天祥怒道:“非儿,你这是在作甚么?快解开我穴道!”杨慕非诚挚地道:“文伯父,太史公有云,‘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今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若如此轻生,怎对得起家乡父老?”文天祥默然不语。参军谢翱劝慰道:“文大人,杨少侠所言极是。为了我大宋江山,请你务必保重贵体。”文天祥叹气道:“好罢,我听你们的。”杨慕非喜不自胜,伸手拍开文天祥腰间穴道。
姚岩大喜道:“杨少侠,咱们快些出城罢。”杨慕非沉吟道:“鞑子人多势大,我们若就这样贸然出城,恐怕难以安然突出重围。”刘师勇道:“杨少侠,你有何妙计?”杨慕非笑道:“我们可以摆一个火马阵。”南宫琳奇道:“何谓火马阵?”杨慕非道:“准备数百匹战马,并在马尾上系上布条,是谓火马。待城门打开时,将布条点燃,战马必然受惊,向城外疾冲,可使鞑子阵型大乱,溃不成军。我们跟在火马之后,趁机突出重围。”姚岩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我立即下去准备。”
又战了片刻,元军众兵将正苦于久攻不下,突见城门大开,人人欲争头功,登时蜂拥而上。忽听得前军一声呐喊,数百匹火马冲出城来,势若惊龙,凡给它们带上了的,无不烧得焦头烂额。元军众兵将齐声呐喊,四散而逃,阵型立时大乱。杨慕非等人乘势冲出,渐渐闯出了元军的重重包围。奔出了数十余里,眼见追兵渐远,众人滚鞍下马,略事喘息,清点人数时,却仅剩下七人,连姚岩、南宫琳也在乱军中失散。①
杨慕非心急如焚,道:“文伯父、各位将军,你们先行一步!我去找琳儿姑娘。”文天祥道:“非儿,你一切小心在意。”杨慕非点头答应,翻身上马,复向常州城驰去。行到半路,只见一小队元兵押解着十余名大宋官兵迎面驰来。为首一名千夫长,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正是大宋将领姚岩。那千夫长见了杨慕非,拍马迎上,提矛向杨慕非小腹刺去。杨慕非让过来矛,反手一剑撩出,将他连盔带甲削下了大半边头颅。那千夫长手下的兵卒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杨慕非纵马杀将过去,左冲右突,便似入无人之地,剑锋到处,众元军将士纷纷坠马。行了数里,忽听得前面远处金铁交并之声大作,他放眼望去,只见一群元兵正围着杜浒厮杀。杜浒浑身血污,一条丈八蛇矛左右遮拦,已自抵敌不住。杨慕非大叫道:“杜大哥,小弟来助你一臂之力。”双腿一夹,纵马直冲了过去。杜浒见杨慕非到来,精神陡长,蛇矛上下翻飞,转瞬间便刺死了十多名元兵。杨慕非道:“杜大哥,不可恋战,快往临安方向撤!小弟助你抵挡一阵。”杜浒高声答应,且战且走,渐渐脱离了元军的包围圈,拨马向东南方驰去。
杨慕非退思剑疾挥,舞起一团白光,当者无不披靡。忽听得一人大喝道:“哪里来的蛮子,如此嚣张?”凉风侵体,一枝方天画戟已刺到后心。杨慕非反手一剑削出,当的一声,那枝方天画戟便只剩下了半截。那人一惊之下,勒马急退,大声嚷道:“尾火虎、氐土貉、箕水豹,这蛮子好生厉害,咱们并肩子上!”一人阴森森地应道:“斗木獬,你他妈真窝囊,连一个穷书生也打不过。”
杨慕非拨马转身,只见三个蒙古勇士各曳兵刃,缓缓逼近。斗木獬冷哼道:“尾火虎,你若真有本事,便独自一人上前,将这蛮子拿下。”尾火虎脸色一沉,喝道:“好,你们全给我退下,看爷怎生拿下这臭小子。”右手铁轮横掠,虎虎生风,砸向杨慕非面门。杨慕非退思剑斜引,奋力将铁轮拨开,左手随即轻飘飘的捺出,正是一招“且自逍遥”。尾火虎见他这一掌浑似无力,仰首纵声长笑,左手反拍出一掌。砰的一声,两人掌力相接,尾火虎身子向后直飞了出去。氐土貉和箕水豹大惊失色,各曳刀锤,双双纵马抢上。
杨慕非抓住铁轮,架开氐土貉铜锤,右手挥剑斜撩,剑尖直指箕水豹咽喉。箕水豹矮身避过,右腕疾翻,抓向杨慕非退思剑剑身。杨慕非平剑疾削,反刺他手腕。氐土貉大喝一声:“臭小子,休得嚣张!”铜锤向杨慕非当头砸下。杨慕非身子疾向后仰,避过他那一锤,双腿使力一夹马腹。那马一声长嘶,从斜刺里蹿出数丈。氐土貉收招不迭,砰的一声,铜锤正好击中箕水豹头盖,只砸得他脑浆迸射。他不意间竟误伤兄弟,正自愕然。杨慕非铁轮反手掷出,重重撞在他胸口之上,氐土貉立时狂喷鲜血,跌下马去。斗木獬大骇,面如土色奇书网,拍马落荒而逃。
第四回:寒砧声远孤城暮(4)
杨慕非四下里寻遍,却仍不见南宫琳的踪迹,心下着实担忧她的安危,正万分焦虑间,忽听得号角声长鸣,远处尘头大起,一大队铁甲骑兵冲将过来。杨慕非见识过铁甲骑兵的厉害,不敢单枪匹马直撄其锋,只得拨转马头,往来路上奔去。
走不到十余里路,忽听得前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