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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兜里,还有一张名片。”小王在一旁说,然后,把名片递过来,放在鲁建中面前。
她也许不认识那个高级的跟踪仪,但那张印刷精美、制版极有特色的名片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错认。名片上面还印着名字,黑色的粗体字,标准的楷书。她盯着那张名片良久,终于笑出来,只是小小的微笑,却笑得眼睛酸麻。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静水一潭,会包含很多的挫折和伤痛,还有,挣脱不开的事实和背叛。她仰头看了看这个比她高了很多的男人,想震怒,想骂人,可眼前实际上却是茫然的,人和事物不变,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叶仲锷让你跟踪我的。”
她转个了身,大步离开;鲁建中和小王面面相觑,没有人拦得住她,也没人知道她削瘦的身体里那么大的力量从何而来。
那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宇间露出被缚后第一丝忧色,开口:”我要打个电话。”
'十三'
如果你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伤害着你自己的同时又伤害着你最爱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么你多半会不停地、反复地、无限放大这个想法,心理学上管这叫做伤痕记忆。
这番话是心理医生朱实劝告之璐时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刻意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可她发现,做到很难,起码,她无法克服这个困难。在出租车里,她紧攥手机,反复的想着叶仲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所作所为。
站在那栋高达恢宏建筑的茶色旋转门前,之璐脚步滞留了片刻,她第一次来这里,进去后禁不住稍微一惊。大厦一层是接待大厅,宽阔高大得不可思议,放眼望去,黑色大理石地面,纯白色墙壁,数根青色的柱子散落在厅内各处。简洁明快,让身在其中的人都觉得舒服,一心想呆在这里,再也不用出去。
虽然是五一假期内,此处并不寥落,时不时的有人进出。之璐脸色不好,朝电梯走过去,同时回忆着叶仲锷的办公室坐落在哪一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前台笑容甜美的小姐叫住她:“小姐,你等一下。”
大厅空旷,似乎都有回音,犹如此处磨亮的地面一样光滑。之璐不得不站住,说:“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但小姐的礼貌堪称完美无缺,徐徐道:“请问您找谁?”
之璐冷淡的说:“叶仲锷在不在?”
那位小姐一惊,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直呼董事长姓名的女子,顿时猜到她恐怕身份非同一般,不敢轻易得罪,问了她的名字记下,拿起电话,拨了电话到刘秘书处询问,电话那头的刘秘书仿佛是有预知一样,简洁明快的回答说,来人是不是叫钟之璐?让她在楼下等一等,然后交待了若干事宜。于是前台小姐搁下电话,笑着跟之璐开口:“叶总正在开会,请问,您有预约没有?”
之璐皱眉:“那,他什么时候能开完会?我要见他。”
小姐忍住满腔疑问,微笑着请她去大厅的沙发上坐下,片刻后接了水送过来,说:“等叶总开完会,我再叫您。”她转身,高跟鞋踩者地板,声音清脆。
结果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眼见得夕阳西下。之璐性子本就急,其间数次不耐烦,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前台小姐甜美的笑容实在让她节节败退。起初等得是心焦,咬着唇在原地走来走去,那些质问的话在心里无数次的演练;后来是生气,气得心口疼,把盛水纸杯都捏成了一团,低头一看,恨不得那纸杯就是叶仲锷;最后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站起来要走;前台小姐觉得时机已到,几步过去叫住她:“钟小姐,请上楼吧。”
见还是不见?最初的气势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她上了电梯。
叶仲锷的办公室跟他想象中并无差别。之璐根刘秘书有过数面之缘,招呼之后,她领着她进了办公室,从外锁住了门。这间办公室相当宽大,卫生间茶水间一应俱全。大面积的玻璃被安装在房间潮南的方向上,夕阳斜了进来,照亮了背面墙上挂着素色壁毯;壁毯下是长长的象牙白的沙发,上面有浅蓝色的靠垫;地面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乳白色的细纱软帘将室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而他就正站在窗前,照例是深色西装,房间明亮,他的背影和光线混合模糊,宛如一片阴影。
之璐不作声,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扔在他的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动作有点大,小巧的手机一滚,跌落到毯铺上,声音较刚刚那声,小得多了。
叶仲锷这个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目光又停在手机上,没有表情。
不过一瞬,过往的回忆又被勾起来。他提出离婚那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之璐定定神,冷冰冰的开口:“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这手机是你送给我的,有两年了吧,我不敢要了,也要不起了,特地来还给你。顺便问问,里面的跟踪芯片是怎么回事?”
叶仲锷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看她:“之璐,你就是来质问我的?我还以为你能想明白了。”
顿时明白过来,那一个多小时的等待,就是叶仲锷存心安排的。他的确了解她,特地把她的脾气都磨没了,才肯见她。真是高明,高明。
想明白了这节,之璐猛然觉得头晕,她重重吸了几口气。尖锐的开口:“还有个问题,我不明白。叶仲锷,你还背着我干了些什么?让我在楼下等一个多小时,派人跟踪我,让报社辞退我,让我找不到工作……你有一天尊重过我的意思吗?我就活该任你搓圆捏扁?把我耍得团团转,看着我做困兽之斗,大概挺有意思的?”
接到私家侦探周云电话的时候,叶仲锷就已经知道她会来,并且目的明确。他刻意让他在楼下等了等,让她有时间平息愤怒。叶仲锷阖上眼睛片刻,开始再一次的思考。不论什么大风大浪都能想办法成功解决,可偏偏一面对她,立刻技穷。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脸色阴郁,目光锐利如刀,渐渐的眉头锁起来,说话的速度很慢:“之璐,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我们认识整整五年多,结婚两年十个月,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原来,我不尊重你,真是前所未闻。你扪心自问,什么时候当我是你老公了?你要做记者,我依你,我支持你;你不要孩子,我也选择不要。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之璐心里长起了巨大的仙人掌,锐利的刺,细密地没入心脏,轻轻晃动也会疼痛,可是她不顾,声音陡然拔高:“这个手机,我用了两年多,原来那么早,你就开始监控我,而我一无所知。这段时间,你知不知道我天天疑神疑鬼以为自己有病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吓得神经衰弱了?叶仲锷,你凭什么这么做?”
叶仲锷心凉透了,冰冷的愤怒夹杂其间,平时决不会说的话,此时顺利的脱口而出:“我凭什么?不让人跟着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是不知道,你知道!”之璐不甘示弱的看他,嘴下也不甘示弱,“我是什么人,什么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我受够了,恨透了你对我生活的干涉。如果我的安全需要你用跟踪我调查我的方式实现,那我宁可不要!路是我选的,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叶仲锷击案“豁”一下站起来,盯着她,英俊的面孔愤怒得扭曲,摁在桌上的双手青筋历历可见:“你是我老婆,你居然说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钟之璐,怎么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自私!或者,只是对我自私?”
之璐无声的笑了笑,笑完了觉得不够,再笑。
“现在,不是了。”之璐轻轻说。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她说,现在不是了,对,这句才是现实。话说的再漂亮,哪怕再爱她,可现实始终大于一切。他了解她的性格,也因为她的性格她的聪慧她的美丽她的正直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到现在都没有后悔,可是,人的一辈子,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被延长,在这漫长的阶段里,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叶仲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再看她,伸手指了指门:“我也受够了。”
她踩着地毯出去,脚步无声;拉开门的时候,她想起一桩事情,停了停,说:“等小里高考完,我会尽快把房子还给你。”
之璐独自坐着电梯下楼。她并不想说这些,可是那些伤人伤己的话,还是不可抑制的从她嘴里跑了出去。伤痕记忆,惨痛,破损,而且无法自拔。她这么想着,眼光一片茫然,很久,眼泪爬满了脸。
离开后才想起应该给鲁建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手机已经扔在叶仲锷的办公室,里面的电话也没有保存,又不能回去拿,一时有些发怔。以前的手机给了杨里,得去买个新的手机了。这么想着,脚步一拐,去了一家手机超市。
之璐对手机向来没有要求,能打电话发短信就可以了,很快就买下一个小巧的手机,一千出头,倒是便宜;假日期间,商场里在搞活动,买手机送两百块话费,她想,这么多话费,何年何月才能用完?以前做记者时电话络绎不绝,现在,都不知道还能跟谁打电话。她记得的电话号码不多,家里的,父母家里,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换了个手机号,果然被批评:怎么老换手机号?
回去的路上堵车厉害,乘客们久等不住,纷纷下车步行,很快公车上只有寥寥数人。之璐向来都是随身带着书,于是拿出书开始看,翻了几页之后抬起头,看到了杨里,她背着她那只很旧的书包,脚步匆匆,从拥堵不堪的车辆中间穿过去,到了对街,朝附近公车站走去。对街的方向并没有堵车,交通便利。
杨里并没有说过今天要出门,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里学习才对。顿时想起鲁建中曾经说过,小里瞒了一些事情。之璐嘴角一抿,把书拿在手里下了车,她一路小跑,可是依然没能追上杨里,眼睁睁的看到她上了291路公车,恰好有出租车缓慢经过她身边,她上了车,指着前面的291,说,师傅,麻烦你跟在那辆公车的后面。
实事证明之璐多心了。杨里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在嘉禾路口下了车,拐进了熟悉且窄小的巷子口。之璐在出租车里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恻然不已。不过是想回家看看,回到那个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家。她本想下车跟着她一起回去,可伸手拉车门的时候,又顿住了。刚刚还颐指气使的指着叶仲锷跟踪她,可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跟踪杨里?于是,手缓缓的放下来,跟司机说:去一趟公安局。
在公安局门口遇到那个跟踪她的男子独身一人出来,神情悠闲,看来确无可疑。她面无表情的站住,盯着来人。那个男人对她点头招呼,主动开口说话:“你可以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跟着你。不过,钟小姐,我有一言劝告。”
一瞬间只觉得荒唐。跟这样一个把自己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人谈话,完全处于劣势地位,她好不容易忍住怒气,语气僵硬,毫无回转之意:“不劳你操心,我没兴趣知道。”
男子笑了一下,靠着树,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后方说:“钟小姐,你实在不应该对叶总生气,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让我跟着你,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我早劝过他,奇Qīsūu。сom书让你吃几次大亏,肯定就能学得收敛一点,工作的时候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也不会那么不管不顾。可是,他不听。”
说完见之璐垂首,目光低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