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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桀道:“我有许多事情要了结,柳二先生,你也有许多事情要了结,了结之前,你愿不愿意合作一次?”
柳衔杯还没来得及回话,周野已经勃然拍刀:“帮主!”
丁桀虚按他的手:“你喊我一声帮主,但周野,你可曾想过,我若还是那个帮主,绝不能任由你出帮,你既然挟持帮主,就必定要血战一场,即便是胜了,你也断无资格上昆仑……因为你就是第二个霍瀛洲,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一句话让周野偃旗息鼓,他是副帮主,所作所为就叫做内讧,别人管不了,只能按照帮规行事;他一旦不是那个副帮主,扔了帮规之后,江湖依旧是有规矩的,只要有一名丐帮弟子死在他手里,这就已经不再是家务事,而是以邪乱正。
“岁寒三友退隐江湖三十年,结果是拼死来和我丁桀为难,为什么?周野你我二十年兄弟,结局也是拼死来和我丁桀为难,又是为什么?是我姓丁的八字不好么?”丁桀环视一周:“今天我想请各位先把丐帮和银沙教放一放,这门派恩怨事情纠缠起来就像是两条麻线,越缠越乱,越缠越紧,缠到最后就是死结。就算是想要一刀砍断,至少要先把死结找出来。柳二先生,你这个结是打在我这里了,你愿不愿意理一理?”
柳衔杯摇摇头:“结在何处,你我心知肚明,我大哥昔年是扬州武林的领袖,三弟是汪振衣的师弟,正邪不两立,恐怕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山头不变,讨论歌子也没什么意思。”
“那咱们就闹闹这个山头,正邪何人仲裁?门派何人划分?”丁桀的声音里带着诱惑:“方今天下,有如春冰,下面暗流涌动,上头铁板一块,你我之间打打杀杀,不过是给一群江湖闲人加些笑料谈资,又有什么意思?你同我合作,不仅可以救出袁三爷,银沙教也可以光明正大,涉足武林。只是我有言在先,雪山之会一了,洛阳城里的生死帐,咱们非算不可。”
“难道说丐帮帮主要和昆仑为敌?”柳衔杯来了兴趣,“你想怎么玩?”
“柳二先生既然今天能到这里,想必对雪山之会也有谋算,你们只管继续,但要记着,依足了昆仑的规矩,兵不血刃,不出人命。”丁桀道:“只要魔教一路走到冰湖,必成众矢之的,昆仑式微,少林自乱,想必匡扶正道的重任会落在我肩上,届时我们联手,昭告天下……”
“你在开玩笑。”柳衔杯手下这群魔教中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敌明我暗,不按章法,防不胜防,一旦从暗影里转到明面上,那就势必要以自己所短,攻敌人所长,不用说什么天下群雄,丁桀这一关他们就过不去。柳衔杯摇头:“霍少主在或许还有可能,眼下决计不成,我们可能连冰湖都走不到。”
“听我说完。”丁桀指了指苏旷:“周野会暗中相助,我也会暗中相助,再有,这个人交给你们。”
况年来一直没有说话,闻言一惊:“什么?”
“他答允我了。”丁桀笑得神秘:“他的功夫你们有数,又是霍瀛洲视如己出的传人的绯闻密友,马马虎虎也可以算作你们一家人。”
况年来大惑不解:“小苏你怎么想?”[WWW。WRSHU。COM]
苏旷懒洋洋靠在角落:“这个人在侠义道熬了这么多年,说的自然有道理。以丁桀的名望地位,确实越晚出手越好。虽然当今江湖武功上强过我的人不少,但那些人多半不会来昆仑,耄宿前辈乐得颐养天年,几个出名的游侠根本懒得掺合进门派纠纷;来的人也多半瞻前顾后,魔教闹腾的时候在三十年前,得罪的不过几家,嘴里嚷嚷人人得而诛之是一回事,是不是人人都肯拼命是另一回事。而且只要丁桀不动,他们就一定会观望,丁桀翻台太早,反而容易让大家同仇敌忾起来。咱们加一起能带上山的,不过三五十人,能翻什么风浪?想赢,就要摸透他们的心思。这个机会好就好在一群人扎堆,扎堆就会求稳,求稳就会多想,多想就一定会少动手,再互相猜忌一番提防提防,拉拉后腿吵吵架,我们才有机会。”
况年来急了:“我不是问你这个。”
苏旷笑了:“我知道,泡叔疼我。”
况年来正色:“你想清楚了?非要趟这趟浑水?”
苏旷看看丁桀直乐:“有些人天生擅长拉人下水,怎么无赖怎么来,那有什么办法?”
丁桀脸皮也厚,不动声色:“你不用管他怎么答应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总而言之这个人交给你们,至于怎么合作,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好在苏旷跟你们走,沈姑娘想必也会一起……”
“丁帮主啊,你还真是算无遗漏。我刚刚还觉着能列席旁听很了不起,没想到你早就连我也算进去了。”沈南枝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自己,笑出来:“不过既然他去,我当然跟着凑凑热闹,见势不好拔腿就跑我还是会的。”
丁桀左右看看:“各位觉得如何?”
柳衔杯迟疑:“冒险了,若是不成呢?”
“银沙教远处海角,不会伤了元气;我离开洛阳时早已宣告辞去帮主一职……到时候自然撇清关系,他们对老戴也无计可施。周野你把大部留在盐湖,至于你,有什么闪失,全当是洛阳城里我亲自下手。”丁桀嘴角露出一抹笑:“自古以来,开赌必定有输有赢,给后来人留个样子也不错,这里全是亡命之徒,几条命的事情,没什么舍不得的。”
柳衔杯倒吸一口冷气,丁桀做事实在是天生的赌徒,他远在筹划之际就自断退路,然后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押上去……最可怕的是,他算得很准,知道他们必定会愿意跟着押上这一注。
“丁桀,我凭什么信你们?你们要是沆瀣一气,把我们一网打尽呢?”柳衔杯已经动心。
“有时候下注只能靠胆量。”丁桀的眼睛变得深邃但又精光闪闪,远不像先前迷茫恍惚的样子:“我本来大可以好好做我的帮主,你又不是霍瀛洲,几个所谓的魔教余孽,不值得我费这么大周章,是不是?”
柳衔杯看了看况年来,双双点头:“赌了。”
周野一笑:“连苏旷这种不沾边的都赌了,我跟了。”
“好极了,我们分批走。苏旷你们先行一步,周野你带人另走一条路,我会在这儿等着,等你们走得差不多了再上山,免得那些前辈逼着咱们提前碰面。按照规矩,我会挑明身份直上昆仑玉宫,做足了安排等你们……记着,在冰湖之前,我们势不两立,尽可能连面都不要碰,遇到什么,各自见招拆招吧。”丁桀看看苏旷,颇有深意:“你说还有两个条件,要等事情谈妥了再开出来,是什么?”
苏旷道:“第一条,如果事情成了,前仇旧恨爱怎么私了都可以,柳二叔你不能再开衅端。”
柳衔杯点点头:“说第二条吧。”
“第二,到此为止,左风眠不能再往昆仑走半步,更不能带她上山,丁桀,你和周野也不准向她吐露半句口风,总之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她身子也不大好,山上又危险,带她上山对她没好处,是不是?”
丁桀皱着眉头:“我原本也没有拉她下水的意思。但是苏旷你未免太多心,就这个你也要当回事的提出来?”
苏旷不予置答:“你左一个愿望右一个梦想的,我跟你还价了没有?”
丁桀长长叹口气:“答应你。”
“既然如此,夜长梦多,我们不便在此久留,泡叔、柳二叔,我们路上商量。”苏旷站起身来就向外走,一众人跟了出去。
丁桀一直站着,没有道别,只是远远目送,良久一叹:“遇真名士可立雪,逢大英雄当执鞭。”
雪下得又急又紧,远山如美人香肩,近野似壮士胸怀,天公用墨大写意,天地间处处留白。
周野挠挠头……他扪心自问是个很够义气的人,但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死士,他一个在侠义道扬名立万十几年的人,不管为了什么,绝对做不到加入魔教,良心上过不去,面子上过不去,以后的路也走不下去。。
丁桀一转身:“周野,三炷香一杯酒,给我开个堂口,烦你为辅,我要收徒。”
周野一惊,丁桀收徒,这可不是小事,他四下看看:“帮主,你要收什么人?”
丁桀招手:“孙云平,你来。”
礼不可废,三炷香一杯酒,是开堂收徒最简易的仪式,周野站在丁桀身侧,朗声道:“江湖诸道,师承第一,择师不谨,贻误终身;择徒不严,百艺失训。孙云平,无规矩不成方圆,既入师门,宽厚严苛俱是你幸,我辈习武之人,事师犹胜事父,打须认,罚须领,有事弟子服其劳,叛师者必为天下笑,弑师者路人皆可诛之;身为开山弟子,身负门户之责,若有师弟师妹,当代师赏罚教诲,手足骨肉视之,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一拜三光,二拜四方,三拜人间诸道,四拜我武维扬,五拜师门诸祖,六拜同道前贤,七拜师兄,八拜师姊,九拜成师徒礼……”
许多人都在默默观看,这是江湖中最基本的伦理,千百年来,薪火相传,不绝如缕。
孙云平抬头,这几个月的事情真像梦一样,他看着丁桀,昔日不敢奢求接近的丁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好容易喊出一声:“师父。”
“明日起,我先传你一套口诀,学多少是你的造化。”丁桀伸手拉起他来:“三日后你替我送一封信回洛阳。”
他又走过周野身边,轻轻抱了抱他的肩:“阿野,这些年公事公办,多少伤了兄弟情分,别往心里去。卓然不在了,你们各自保重。”
周野十年来没见过丁桀抒情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在他印象里,自从丁桀接掌帮主职位,喊他“阿野”的,就只有卓然和风眠。
如今只剩下风眠一个人。
少年时节,每个人都知道风眠喜欢的是丁桀,但丁桀总是离她远远的,而且是越来越远。周野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无数次听着她哭着抱怨“死丁桀”,直到再也不会撒娇,睁着眼睛看着远方。她负气嫁了,丁桀就这么看着她嫁了,然后自然而然离她更远,朋友妻不可戏,丁桀知道分寸。周野也知道分寸,可是总舵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左风眠不仅仅是戴夫人,丐帮需要这么一个细心妥帖的女人处理一应琐碎,又有谁比老帮主的义女更知根知底呢?
周野在总舵呆着,戴行云看他不顺眼,周野跑出去买了宅子,戴行云又说他没有丐帮子弟本色……周野觉得他给戴行云留足面子,戴行云根本就是挑不出丁桀的错,拿他发火。终于有一次,他大醉酩酊,当同样醉眼迷离的左风眠冲进来抱着他脖子的时候,他不想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不后悔,更不害怕,他正常健康而且精力充沛,更愿意带着心上人远走天涯,但是,唾液相连肌肤融蜡的时候,左风眠迷迷糊糊地喊着,死丁桀。
那是唯一的一次,在八个月前。
可是三个多月前,段卓然随手一拉左风眠,然后惊呼,风眠你有喜了?和一堆内家高手朝夕相处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随便是谁都可以一把摸出喜脉来。
开始周野还摸不准……左风眠嫁了五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多少心知肚明,二十年前戴行云去救蒸锅里的小丁桀的时候,受过“重伤”。当然,伤好了也有可能,但是“伤好了”,老戴不至于天天一脸愠色。
他愠色不愠色周野也懒得管,直到有一天周野发现,这愠色是冲着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