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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年来眼底沧桑之下是满满的暖意:“天生的没事找事,就这样。”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凌晨时分,雪霁。
天还没亮,苏旷就清清嗓子,急急催促动身,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遇上什么。这小半夜显然大家都没休息好,尤其是少年人耐性有限,四子操着海南口音一路咒骂过去,想必是把昆仑山合派上下问候了一遍。
趁着柳衔杯不备,苏旷偷偷在地面岩石上刻了个箭头,刻上标注:北。
果然是不出所料,一路上尸体越来越多,多半是在暴风雪里耗尽体力冻死的,有人至死还握着火刀火石,有人则是喝干了身边烈酒取暖,醉倒之后再没醒来。靴子,帽子……甚至有人扔了兵刃,雪深处已可没腰,足迹中已经看不出轻功的花哨,拖沓的甚至爬行的痕迹一起指向一个地方……传说中的英雄之会。
又一次休憩之后,冰雪四子快要对冰雪有阴影了,天颜跌跌撞撞扑过来吊着苏旷的胳膊:“还……还有多远?我不行了。”
“瞧见那只鹰没有?”苏旷的手向上一指:“就在它下面。”
这是他们连日来看见的第一只翱翔的禽鸟,它盘旋着上升,发出倨傲……倨傲……的长啸,万物沉睡的冬季里,只有昔日的王者守候天际,等待着春暖花开,众鸟归来。
而后,他们看见了“山门”。
准确的说,那是青天峰下数栋石屋,昆仑弟子们在这里守着,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歇歇脚,喝完暖酒,记下姓名,如果有难以支撑不愿登峰的,还可以在这儿留到开春。
“泡叔”,苏旷把一杆长枪递了过去:“现在开始,你是我父亲。”
“好……我是胡有道,对了,我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胡墨,字砚山,功夫不怎么样,脑子进水非要用六十斤的丈八蛇矛。”苏旷举了举蛇矛,气不打一处来。
石厅里已经满是人,不分老幼贵贱清一色灰头土脸,多数惊魂未定的围着火炉烤火,几个老江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这一路天气见闻,好像天大惊险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皖南行商胡氏一家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对行商的多少有点瞧不上,没想到胡家不仅来了,还浩浩荡荡的来了,胡大爷,二公子,掌柜的,还有丫鬟仆从……居然就这么风雪无阻、穿山越林地到了。
“胡大爷远道而来,失迎,失迎。”昆仑掌门玉嶙峋之首徒狄飞白率众出迎,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容里就有了一点鄙夷,以胡家的能耐,居然能带出这么一票高手来……恐怕又是阿堵物的用处了吧。
况年来在那里寒暄客套,苏旷一边跟着低眉垂眼,一边用余光四下打量……厅内悬挂不少条幅尺方一类,写得多半是什么适逢其会、我武维扬、侠道永昌之类的客套话,但落款处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名门大派几乎已经到齐,只剩下一个丐帮。
本应悬挂中堂处留了一副空白对联,不用问,是留给少林和丐帮的,只是少林前来的达摩院首座慧言在接近墙角的地方,直接题墙留书四字:以武止戈。
人群之中两个中年人眼光向这边瞟来,显然在议论他们。苏旷留神去听,只听一人道:“我听说胡有道花了这个数,昆仑才让他在墙上也留个字,哼哼,这年头不仅有花钱买官的,还有花钱闯江湖的,真是稀罕。”
“昆仑此举,不嫌欠妥?”
“诶……你有所不知,这次雪山之会花销不菲,昆仑总要找个冤大头不是?这土财主想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偏生还买了一群打手,难不成真想上冰湖去?”
“啧啧啧,人家财可通神,别说,他这笔银子可不是为自己花的,你想,他多大年纪了,还不为了那个不成材的儿子,你可不知他……”之后的声音完全低了下去,只时不时传出几声窃笑来。
那边狄飞白还在殷勤劝茶,此地人多眼杂,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破绽,想那胡墨也是个偏狭的主,苏旷索性顿一顿手里丈八蛇矛:“爹爹,这里诸位大侠瞧我们也不顺眼,咱们还是早早上路,冰湖上见真章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出一阵讥笑来。
狄飞白涵养也真好,依旧是彬彬有礼:“二公子多虑了,这一路风雪,哪有继续赶路的道理,不如……”
况年来转过脸,满眼都是慈父疼溺幼子的神情:“狄大侠,犬子一心想要长点见识,就由着他去吧,这昆仑山上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见过天高地厚他自然下山。我等这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也好,祝二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狄飞白早已觉得屈尊降贵,胡家要走他乐得轻松。他从袖中抽出英雄谱来,添上“皖南胡家,胡有道,镔铁点钢枪”字样,取出一枚杂青玉雕成的地珠叶子,双手奉上:“胡大爷,此乃信物,出了后门就是青天峰,一路上见玉可战,玉碎必须下山,江湖同道切磋讲究点到为止,胡爷心里有数。”
“不错,不错,点到为止,兵不血刃,不然老夫还真不敢来了。”况年来这边拱手,在座的也没几个当他客气。
狄飞白又笑:“还请胡爷赐下墨宝。昆仑雪山之会三十年才逢一度,我派后进子弟无缘得见,到此处也好开开眼界。”
况年来搓搓手:“这个……岂敢呢?”
狄飞白终究是忍不住嘴角一动,连身后几个随侍弟子都藏不住轻蔑,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装?花了大票银子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块地方?狄飞白奉上笔墨,随口客套:“久闻皖南胡氏诗礼传家,我厅堂里正缺一副主联,不如胡大爷添上了吧!”
这话狄飞白见人就让,谁也不会当真,况年来正要退却,苏旷扯扯他袖子:“爹,我们胡家世代侠商,助人无数,何尝负过天下人了?一个对子,怎就不能写?”
这一句“何尝负过天下人”直让况年来胸口一阵血涌,他昔年号称广陵公子,自命侠义,琴剑风流,三十年来步步后退委曲求全,天下之人却从未放过他们兄弟三个。如今终于走到青天峰下,也不知道能走多久,活多久,兄弟三人可还有再见之日。再想想胡有道横尸荒野的下场,他看看手中笔,狂生故态翻涌而归,他一挽袖子,已经落笔在那白纸联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惊得人人目瞪口呆。
君当侧耳郑卫虽淫靡坊市间岂无正宫调
我且折腰稻粱尽磊落江湖里自有抗坠节
况年来横腕放下笔,依旧笑容可掬:“告辞。”
柳衔杯嘴唇颤抖,一叹:“唉,大哥……”
狄飞白做梦也想不到这土财主真写,而且还真敢写他那点买卖上的破事,但自己让也让了,人家写也写了,总不至于冲上去把它摘了。
此处寒风凛冽,无人守门,大家都是推门进,后门出。但就在此时,只听门外一声激动之极的长报:“丐帮丁帮主到啦!”
苏旷一使眼色,快走。
丁桀来得太早了,他本该至少再等上三五天的……苏旷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一路走来,总觉得好像缺了一环没有想到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忽然刮了起来,濛濛雪雾从眼前平移开来,好像上天伸出一只手,猛地揭开了雪山的面纱。
片刻,没有呼吸声,最后竟是柳衔杯长叹一声:“在这样的地方打打杀杀,糟蹋了。”
第十六章 无翼登天而去
“枝姐?”天颜做了一个但凡女人都明白的手势,然后沈南枝这个“天颜如厕贴身陪护”就跟了过去,两个女人一路叽叽喳喳,大致是“那些不要脸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笑的”之类。
这群臭男人们笑得确实前仰后合,天颜面子薄,越走越远,苏旷正色:“不许笑了,这儿不是闹的地方。”
“滚你的。”最是活跃的“龙王剑”陈阿龙第一个笑骂出来:“又不是我们开的头。”
“此一时彼一时。”苏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昨天打了一场硬仗,连挑了明月楼和寄傲山庄两家人马,尤其是明月楼,他们对冰湖渴念已久,刚刚上山楼主就折在苏旷手下,一时群情激奋,大打出手,虽然没出人命,但是银沙教三个弟子受伤,尤其是天荡,还伤在了腿上。
晚间扎营休息的时候,柳衔杯见人人神色凝重,让苏旷出来说说笑话,这种事是当家本行,苏旷想也没想一口答允,但左一个笑话右一个笑话,大家只顾喊着“再来”,也没人去休息。苏旷眼珠子一转,继续:“江湖上有句俗话,叫‘酒桌上的兄弟,茅厕里的闺蜜’,女人奇怪得很,一交起朋友来,必定要邀着她同去方便。话说许久以前,佞臣当道,国家大乱,有位幼年的王子逃到某处,为避追杀就男扮女装,躲在后院子里,和一堆姑娘姐妹相称。他原本就生得清秀如女子,一年半载的,居然没人看出来。他学得行不摆裙笑不露齿,但就一条,那大家闺秀鸦雀无声的小解功夫他怎么也学不会。没奈何,一到女人们扎堆的时候,他就央求三姑娘弹一段琵琶,或者讲个笑话,然后躲到后头自行方便。这三姑娘不胜其烦,可是父亲说了,此子身负光复本朝的使命,无论如何要替他担待……后来有一次,一场筵席上,三姑娘要弹琴,这位王子想也没想就钻进内室,可没曾想这种场面下哪有弹琵琶的?三姑娘抚的是古琴,半天一声,半天又一声,只把我们那位小王子憋得拎裙子跑出来,央求道,好姐姐,讲个笑话罢。那三姑娘大怒,本起脸说,能打就打,不能打你须早说,天宽地阔的哪儿不能自行方便,非要守在这里等我的笑话?”
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纷纷笑着站起来,“走走走,能打的自行方便去,这家伙绕着圈子骂我们呢。”
苏旷本来也就是那么随口一扯,但是到了第二天,天颜一喊“枝姐”,大家就一起怪笑,嘴里嘀咕“还真是茅厕里的闺蜜哩”,天颜也不明究里,羞愧之下一次跑得比一次远,非巨石崖缝不肯屈就。
苏旷后悔得要死,他们毕竟不是在游山玩水,两个姑娘离开视线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在这当口,沈南枝一声叫:“二公子……”
好个沈南枝,这等情急呼救依然喊得分毫不乱。苏旷一提蛇矛,雪地上三点五点,飞奔而去。
真是白日见鬼了,巨石后,一片稍低空地之上,羽仗鼓吹一应俱全,两列侍卫宫娥站得规规矩矩,除了没有庭院楼阁,贵胄王族的摆设装饰一应俱全,只是这些金碧辉煌就这么露天摆在雪地上,说不出的诡异。一位年轻王子带着金冠佩着长铗,踞坐在锦垫上,身边两只赤金丹鹤口中正袅袅吐着白烟。按衣饰品级,他应该是亲王一类人物,但是当今的皇室之中哪有这号人?
天颜倚在他怀中,眼里痴痴迷迷,带着少女初见心中王子的仰慕和羞涩。而沈南枝站在正中毡毯上,好像正在极力抵挡什么极痛苦的回忆。
“乐起。”王子手心虚抬,两侧笙瑟双起,奏得是百鸟朝凤于庭,但那笙瑟之内又多了一段埙乐,带着原始的、让人迷醉的臣服。
“大胆刁民,直视尊上,该当何罪?”居然有侍卫有模有样地问话,两柄长戟一指,肩与肘合,胯与腰合,身戟合一。打眼望去,连王子身后打扇的宫娥都是虚开门户,三心内敛,没有一个花架子。
“你再走半步,这个胖丫头就没命了。”那王子嘴角一抹浅笑,对着沈南枝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沈南枝提起左脚,好像想要向前迈,又似乎是要向后转,失了平衡,一个踉跄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