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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却并不安宁。梦里一切支离破碎,交织的光影,崩裂的地狱和坠落的天堂。我感觉到他起身,仿佛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撕裂,我想叫又无力——
“命运无法改变,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谁的声音如此熟悉?不记得了。
然后我发现我身处庐江,夕阳下的太守府前。风中的少年松开我的手,转身。我急急想要追上他的步子,却怎样也追不上。我想喊,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
他要离去了。他就这样离开我的生命,再也不回来了。
——我再一次用尽自己所有的,仅存的力气,竟喊出声来。
然后我醒来。眼睛尚未张开,便急急在身边找他的手——
竟给我找到了。那干净、修长的手指,有如连接天堂的绳索,紧紧缠住了我的手指。我也死死捏住了他的手,睁开眼睛,看见他半坐在身边,温和地看着我。
心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是梦而已,他仍在这里。
“做噩梦了?”我听见他温柔地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笑了笑,松开手揽过我,让我靠在他胸前。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发,擦去我额头上那几滴因恐惧而渗出的汗,再与我的手十指相交。
【‘文】“还没有做够梦吗?”我听见他声音里的爱怜。
【‘人】我没有说话,只是贴得他更紧。
【‘书】“你刚才叫我名字了。”这样依偎了一会,我听见他说道。
【‘屋】“我梦见你了。”我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又说:
“你刚才叫的是‘陆逊’。”
我吃了一惊,侧过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中却找不到一点惊讶,只是平静如水。
“说起来本应很奇怪,”他看着我轻轻说,“‘逊’这个字本是我父母所起。但他们去世后,收养我的叔祖不喜欢,便改了现在这个字。这件事情除了瑁,再无别人知道……连茹也不知道。可刚才听你这样叫我,却觉得好像本来就应当如此。”
我无法去应他的话,只是低下头,轻问:“那你更喜欢哪个名字呢?”
“当年寄人篱下,叔祖既然这样说,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也更喜欢‘逊’这个字,美得如同白玉石柱上的图腾。”
他轻轻笑起来,用手摩着我的发说:“你这个说法真有趣,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也笑了笑,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他说:“如果喜欢,便改回父母给的名字吧。毕竟你现在不再寄人篱下。纵然你叔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用他给的名字过了前半生,也够了。”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点点头,末了又侧过头,叹口气,低低说道:“我都快不记得父母的样貌了。”
父母?我恍惚地想起,我都快不记得我是有过父母的人了。
这样漫长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个男人。只有他。
但即使躺在他身边,被他温柔地揽在怀里,却始终不觉得我是拥有他的。
这样想的时候,便忍不住悲伤。我摇摇头,摇去那些悲伤,只是静静伏在他胸口,心无杂念地听他的心跳。而他也安静地,一下一下用手摩我的发。
动作却渐渐慢下去。我抬起眼,在他脸上找到沉沉的倦意。
“睡会吧,”我忍不住说,“你一直没睡过。”
他摇摇头,说:“我舍不得睡。”
“为什么?”一时还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只是这样问。
他深深看我一眼,将手温柔地贴上我的脸,轻声对我说:“因我知道,醒来以后,你就不在了。”
——因我知道,醒来后,你就不在了。
我一怔,整个人仿佛被电击中般颤抖起来。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是不由自主地迭声说:“谁说的?谁说的?我自然会在这里。”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害怕他再说什么,欠身抱住他的头,让他睡下,又命令似地说:“快睡,否则我会不悦。”
他终于顺从地点点头,侧身用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抱住我。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的目光一直贪恋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一闭眼,我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他终究是倦了,一会儿,便响起缓慢匀称的呼吸声。
我静静看他入睡,倦意渐渐也泛上来,我却挣扎着不想睡——
我狠狠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剧痛瞬间击退了睡意。不要惊醒他,我强自压抑住身体因剧痛的颤抖,却压抑不住眼泪的流出……
……我舍不得睡。
再一次品尝这一句话,竟是那么地悲伤。
酒意已渐渐退去,人渐渐从那种迷醉的恍惚的感觉中走出来。清醒的感觉一点一点泛起,让人恐惧而压抑。
月光从窗户格子里一块一块漏入,投射在地板上又投射在他身上。他睡得很平静,双目禁闭,呼吸平缓,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月光。他的体温,一点一点透过紧贴的肌肤传入我的心。是温暖的,美好的,却不知如何承受。
我对自己说:这个人,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我爱的,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我想要就这样躺在他身边直到世界末日。可我知道时间不会因我们而停止,天亮以后他仍是东吴的大都督我仍是吴王的夫人,我们将一直以这个身份存在着,直到我们死的那一天。这样绝望而压抑的生命,却只能继续。
这样想的时候,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清醒让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不会再有了,这样的场景不会再有了。酒是个借口,却是个只能用一次的借口。这样借口带来的欢乐有如罂粟,只会让人越来越沉迷乃至万劫不复。无论我还是他,都足够聪明或者足够愚蠢到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们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我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努力地贴近他的脸,呼吸着他的呼吸。在一点一点无可挽回地逝去的时光之间,痛并快乐着。
月光的颜色渐渐淡下去。窗外的天空开始泛出隐隐的深蓝色。
天,你可不可以晚一点亮,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喊。
可没有用,天仍在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亮起来。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可以倾城,我的眼泪却连多一秒钟的时间都留不住。
当月光彻底在窗间消失,当天色从深蓝转为淡蓝,当晨起的鸟拖着尖利的叫声划过天空,我终于挪开他的手,轻轻坐起来。
桌上的红烛即将燃尽,陈旧的烛盘上泪迹斑斑。
我起身,一点一点穿好衣衫,梳好发。披上长衫,准备出门。
又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他。他仍在熟睡中,嘴角有隐隐的笑意,不知在做什么样的梦。如果那梦是欢乐的,不知是否有我。
枕上散了两根他的发,我取过来,放入衣袖。又怕丢失了。犹豫了好久,最后一点一点编进我胸口挂玉的绳子中。
——只剩下它们陪我一世。
晨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恬淡平和,如同无辜的孩子。我坐在他身边,最后一次细细看他的脸,好久好久。然后轻轻吻他微翕的唇。
——因我知道,醒来后,你就不在了。
再一次想起这句话,心中不自主地泛起酸楚。
伯言,对不起啊……我站起身,轻轻在心里说:只能期望来世,可以一起在满室阳光中醒来……
这样说的时候,心突然一凛。眼泪又一次落下来。
这一世,历经如此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奇迹般地相遇,却仍是无法把握。来世六道轮回,人海茫茫,我们又如何找到对方。
只有现在是真实的。
可这个“现在”,也即将成为过去。
我推门走出太守府,清晨的风扑面而来。明明是夏天,但风中竟有几丝秋意。
我捏紧了衣领子在风中走。城市尚未从宿醉中醒来,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
我仿佛在一个死去的城市里漫步。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人。
一直走到城门口,我才看到一个活人。
是骆统。他正倚在城楼上发呆。看见我来,他迷惑地步下城楼,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红肿的眼和凌乱的发。
而我走近他,用了被压低的、带了哭腔的声音,命令似地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我……你只带我出城,带我去渡口,帮我安排条船……”
“……送我去武昌。”
那一天晚上,旅途中,我洗澡的时候,发现锁骨下有一块小小的淤痕。
想起他吻在上面的样子,想起他的温柔,又忍不住要落泪。
我知道热水能活血散淤。在后面的几天里,我一直用冰凉刺骨的冷水洗浴。只希望能将它留得更久一点,让那个男人的痕迹在我身上留得更久一点。
但没有用,它还是一点一点散去,以至于了无痕迹。
如同渐行渐远的往事。
卷五 咫尺
第一章 一滴眼泪
往事渐行渐远,而前面的路还有很长。
我已忘了我是怎样回到武昌的。自从离开夷陵后,我就仿佛身处梦中,一切虚幻而恍惚。
我就带着这种梦一般的感觉,一直到看见武昌灰色的城门时,那种真实感才潮水般袭来,瞬间湮没了我。
推开吴王府的大门,里面的卫兵看见我,都在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人急急将我延至房间内坐下,有人飞马驰报外出的孙权去了。
我在厅里坐了没多久,就见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说:“陛下让在下禀告夫人,陛下在城外巡军,很快就结束了——”
“不急,让他慢慢回来吧。”我这样说。他点点头,又飞一般地去了。
我继续安坐在那里,没过多久,又见一个小兵飞奔进来说:“陛下已结束巡军,准备回来了……”
我点点头,他又去了。
第三次小兵跑进来时,说的是:“陛下已在回城路上了。陛下让夫人不要着急……”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不用这么来回报信了。我不急。让他慢慢回来。”
他出去了。我仍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然而笑容渐渐褪去,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不可抗拒的惶恐。
我要见到孙权了。可我仍未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这样想的时候,第四个小兵跑进来,大声说:“陛下已到了城门口了!”
我深吸一口气,还未知道作何反应,已有个人踩着大步子撞进来了。我一抬眼,便看见孙权。
小兵知趣地退出去了。就剩下我和他站在那里。他走前几步,皱起眉仔细看着我。仿佛是害怕我由谁乔装打扮而成。
而我低下头,不安地看着他绣龙的腰带。搜肠刮肚,竟找不到一句可以和他说的话。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然后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话。
我说:“你做吴王了。”
他看着我,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又不是做皇帝。”
我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不说话,却拉我到一个箱子前,打开箱盖给我看。
里面是崭新的一套王后的礼服。冠冕绶带整齐地叠放在一边。
“留给你的。”他说。
我看看他,深吸口气,说:“你知我不要的。”
“你不要,是你的事,”他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孤要留,是孤的事。”
“其实步夫人不错……”我犹豫着说。
“不说这个了,扫兴。”他一把拉起我说,“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他带我走到后院。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
我疑惑地看他,他看着那棵树,兀自说:“看到那些丝带了吗?自从来到这里,每天晚上,孤都在树上系一条丝带。每系上一条,孤就许一次愿。孤希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