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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馆等待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雪。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我走出院中观赏。在雪中站了一会,便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那人在身后疑惑地唤:“……嫂嫂?”
我不由大笑起来,将脸转向那人,说:“子璋,你怎么又认错人了?”
他楞了楞,然后在脸上泛起一个孩子气的羞涩的笑。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也是。出门时还是嫂嫂送的,怎么可能又跑到这里来。但你们俩的背影……真的好像。”
“总也长不大。”我笑着过去,拍拍他肩头落的雪。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神情却渐渐泛起疑惑。
“影夫人,太过分了吧。”他突然这样说。
“什么?”我停了手,疑惑地望着他。
“太过分了。”他摇头晃脑,分明是开玩笑的样子,却一脸严肃地说道。
“有话直说。”我不满道。
“我第一次见你那年才十六岁,那时你便是这个样子。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三十九岁,你还是这个样子。如果你非要说你保养得好因此不老,上一次我还是相信的。可如今又过去七年,你还是这个样子,便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了。”
那一瞬间我有些愕然,也有些尴尬。明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因为心中有鬼,竟不知如何作答。
千不该万不该,就在这个时候,孙权又走了过来。
“子璋来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呵呵地和陆瑁打招呼。我迅速要收起脸上的尴尬,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他扬起眉,有些疑惑地问我们:“你们在说什么哪?”
我想要制止陆瑁,可是他丝毫没发现我的慌乱,还是笑着对孙权说:“皇上您评评这个理,看看影夫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什么?”孙权好奇地问。
“三十年前影夫人就是这个样子,如今还是这个样子。一个人怎么可能三十年都不变老?”他乐呵呵地说。
“她保养得好。”孙权替我答道。尽管他的口气轻描淡写,但我还是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影。陆瑁真的太冒失了,他的话是戏言,但听进我们两个人耳中,便有了不同的味道。
“再保养得好也不可能啊,”陆瑁还在坚持着,然后笑着将脸转向我,“影夫人,听说夷洲有不死仙人,你是不是去那里求过药,然后自己偷偷服用了不让我们知道?”
我笑着啐他,孙权也是笑着打圆场。气氛依旧平和欢恰。但我隐约感觉到,孙权心中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可是我担心也是没有用的。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就该想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它甚至比预期中晚了很多年,但终究是到来了。
那一夜孙权留在我房中,很晚也不睡。他在镜前坐了很久,然后叫我去替他拔掉新生的白发。
替他拔去白发,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习惯。但这一夜却觉得他头上长出来的白发分外多,也分外刺眼,每一条都好像在提醒我,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即将在被人发现。
我替他拔着白发,他便一直楞楞地看着镜子。所幸这时代的镜子都不太清楚,青铜面上只晃着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可即使模糊不清,仍能看出来一个年长一个年轻。我恍惚想到,平日和他一起步出的日子里,不知会不会有不认识的人将我们当了父女呢?
我慢慢地替他拔着白发,四周一片沉寂。许久,他终于开口问我:“你到底是哪天生的?”
“我告诉过您的。从小便没了父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我尽量平静地答道。我仍记得自己的生日,可自从来到这时代后,我再没过过一次生日。有些人不愿过生日,是为了忘记自己的年纪,我不过生日与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可目的下隐藏的意义,却是南辕北辙。
我的平静并没让他放过我,他停了一会,又突然问:“你今年到底多少岁?”
上一个问题,我尚能含混过去,但这一个问题,我却再无可逃的余地。我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岁数,但大体算来,总还是有一个大得惊人数字的。这个数字,我不可能说出来,我只是沉默着。
“告诉朕,你到底多少岁?”他的口气中多了许多严厉,是不容回避的余地。
我叹口气,轻轻地说:“二十。”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锥盯在我脸上,看了许久。然后他开口,口气缓和些了,却是在问:“为什么不给朕?”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地问。
“你知道是什么的。”他皱起眉,黯然看着我,然后又回过头去,轻轻地说,“有些事情,几十年无法完成。可是如果有一百年,两百年,乃至无尽的时间,总是可以完成的。你既然有,为什么不拿出来成全朕。”
我明白过来,吓了一跳,急急地说:“我真的没有长生药。”
“那你为什么不老?”
“为什么不老?”我喃喃自语着,“我也不知道……我很希望我能老下去……可是总是这个样子……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许——”
“把长生药交出来给朕。”他打断我的话,急急地说。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些一触即发的阴沉。
我摇头。
“真的没有。”
“你为什么不肯给朕?”他终于是发作起来,扯过我,摇着我的肩,狂躁地说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等朕死在你们之前,好成全你们是吗?朕告诉你,不可能!”
我已无法言语,眼含泪光,不无委屈却那样无力地看着他。他的话把我们逼到了深渊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会坠入,乃至万劫不复。
也许是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是我眼中的泪光打动了他,他迅速平静下来,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然后竟在脸上挤出一个虚浮的笑。
“你不给朕。朕就自己去找。朕不信自己找不到。”他强笑着,这样说道。
开春后,便听说这样的消息:孙权要派上万军士征讨夷州。
朝臣对此表现出了相当的不解。一万人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数字,但这些年来,江东天灾一直不断,西边和南边的蛮夷又常常蠢蠢欲动。夷洲疆土,对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政权来说其实可有可无。为了这可有可无的疆土,动用人力物力财力,是文武百官们所不愿意看见的。
上疏雪片般飞来,连同远在武昌的陆逊,也上疏表示了反对。可孙权只是不看,不闻,不答,用他的沉默表示着他的坚持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穿着白色道服,在香炉的烟雾中闭目沉思。知我进来,他微睁开眼睛,冷冷瞥我一眼,说:“若是阻挠的话,便不必说了。”
“我又怎么能阻挠皇上。”我叹口气。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再去阻挠,亦没有用。
“那你要说什么?”他这样问我。
“皇上……真的没有长生之药……”我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说着,“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们一起老去……我希望我能够早一些生出皱纹,生出白发……永远年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可皇上您并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不希望这样……”
我这样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心酸。这突如其来的心酸让我想哭。我真的哭了起来,我瘫跪在他身边,流着泪,伏在他膝头,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虽然语无伦次,但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的泪水让他叹息起来。他看看我,脸色也柔和下去。
“别哭了,朕相信你,”他劝着,却毅然决然地说,“你的事是你的事,但朕要去找长生药,又是另一回事情。”
年轻的将军卫温和诸葛直领着军队在夷洲停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领军还朝。他们带回来了夷洲的版图,带回来男女老少数千人口,带回来大量的丝麻,却惟独没带回来孙权最想要的东西。
在和孙权的对话中,他们坚持说,夷洲只是一个荒芜沉寂的孤岛,上面的居民愚钝,野兽横行。日间阳光毒烈,夜里瘴气飘升。哪里有什么仙人存在。
一个月后,他们领罪下狱,不久便被诛杀。
朝臣对此颇有微词。不明就里的人们私下议论,说孙权是为了掩饰自己所作的得不偿失的错误决定,而将二人作了替罪羊。可我知道,孙权的愤怒不是伪装出来的,是真实存在的,他愤怒是因为他失望。
但孙权毕竟是孙权,不久后他便从消沉中走出,专心开始做他该做的事情。他命人将宫内的香炉龟卜全部收起,除了偶尔见见卜师,他不再沉溺于此类事情。相处时我们依旧平静而融洽,关于长生药的事情,都不再提起。
如此便过了一年,然后又是一年。
嘉禾元年春天的一天,我对孙权说,我要去一趟武昌。我说我只在那里停留一天,然后便赶回来,我请求他答应我。他闭目不语,我知道他是默认了。于是我回屋换装,牵了雪落去武昌。
赶到江陵侯府门前,已是夜色垂落。门人开门让我进去,我步入院中,便看见陆逊站在那里等我。
我笑笑,他也笑笑,我们安静地对望了许久。然后他笑道:“你还真的敢来。”
“有什么不敢?”我问。
“不怕我大宴宾客,这里全是人?”
“你不喜欢这些场合,我知道。”我扬起头,不无得意地答道。
“不是这个问题。”他摆摆手,然后带我进屋。屋里点着灯,桌上摆着未动过筷子的酒菜。他招呼我坐下,为我倒了杯酒,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总觉得你会来,因此没请宾客。虽然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但你果然是来了。”
我低下头,避过他的目光,扯开了话题。
—》文》—“抗儿可好?”
—》人》—“很好,现在已经睡下了。”
—》书》—“茹呢?”
—》屋》—“还在吴郡。每隔几个月会来次这里。”
我有些讶然,抬起头看看他,说:“也该接她来长住了。”
“是她自己的意愿。”他低声说道。
我不由沉默了起来。沉默了一会,我们开始寒暄。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笑了一阵,然后又沉默一阵。然后又是笑,又是沉默。
夜在渐渐流去。夜的流去,是有声亦有色的。有如风吹过沙漠,沙粒间响起细碎的声音,然后沙滩上留下了纹路。又有如平滑如镜的湖面,你不觉得它在动,但是看着湖心缓缓飘过的叶子,你才恍然想起来,噢,原来水是在流动的。
天渐渐蓝起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黎明前的深蓝。在窗阁间透入的蓝光中,他安静地看着我。
“是不是快要走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
他说:“你这样太辛苦了。”
我笑笑:“反正以后不会了。”
他的表情黯然下去,许久,听见他有些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仔细地又看了他一遍。他就在那里,就在眼前,眼中泛着温柔清澈的光,唇角有些失落的笑意。和孙权不一样,尽管岁月也爬上了他的脸,留下了一些纹路,可那一头黑发,竟仍光滑如缎,温柔得让人想伸手去抚摩。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他的发覆在我脸上的情形,不由有些怦然心动。
可我没让自己的思绪飘远,我将它扯回来,淡淡问道:“你在武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传说皇上两年前下令征讨夷洲,是因为影夫人的缘故。皇上想在夷洲找到长生药,像影夫人一样永远不老。”
“听说过。”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他们还说影夫人这么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