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解开绳索划船。浆划过碧绿的水,一道道波纹便缓缓地向后推去。太阳越升越高,在湖心处映出明亮如镜的影子。他们的船划过去,阳光便碎了,碎出一湖晶莹闪烁的金子。然后有芦苇,船从芦苇密集的地方划过去,芦苇尖在头上随风飘扬,好象水鸟的翅膀。然后有连绵而生的荷叶,他们从荷叶边缘的地方划过去,荷花便轻轻摇曳着对他们盍首。
日上中天的时候他们到了会稽。比起海昌来,这里在摇摇的心目中便宛若天堂了。这里的屋子都是白色的,这里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整齐洁净的,这里的城外全是一格子一格子的田,好象棋盘一样纵横有致地划出一块一块边缘整齐的色彩。
城中央的广场上有个小女孩在走钢索。她色彩斑斓的衣裳飘扬在风中有如片片彩旗,她摇摇欲坠的身姿看得摇摇的心几乎也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就跑过去,站在那里张大嘴看啊看啊,直到有个人很煞风景地扯住了她。
“要先办事,办完再看。”陆议很严肃地对她说。
“先看!”摇摇哀求似地看着他的眼睛。
“先办事吧。”
陆议说完这句话,便毫不容情地往外走去。摇摇看了他的背影很久,还是发现自己只能随着他走。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恨恨地诅咒陆议,希望他会为此得到报应。
没想到报应很快就来了。在城中央最宽阔的那所宅外,陆议敲门通报后,又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们的腿都站酸了,才有人请他们进去。他们在一间装饰得亮闪闪的屋子里见到一个大胡子的老男人。陆议就和那个老男人说了很久的话——多数是陆议在说,老男人不置可否地听。虽然摇摇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摇摇能看得出,那个老男人对陆议的态度,是很不好的。
“你说的这件事,再议,”老男人打断陆议的话,很不耐烦地说,“海昌县事,君自处之。”
“可是淳于大人,”陆议坚持着,“只需为议增精兵少许,议定能清除隐患,将海昌整治一新——”
“有官给你做就行了,”老男人冷笑着,“说那么多做什么?”
陆议便不再说话了,英俊而年轻的脸上全是受辱后的寂然。不久的时间前摇摇还咬牙切齿地暗自希望他能得到这样的报应,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的心却随着陆议的寂然一同绞起来,她不由燃起了怒火——不是那种不能看走钢索的怒火,是真正的怒火。
她抄起茶杯,愤愤往老男人的泼去。茶水顿时流了老男人一脸。
“不许你这样和他说话!”她怒吼着。
老男人从茶水之中露出惊讶的目光来,须发抖动,却因这荒唐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力而不能发一言。而在他说出愤怒的字句之前,陆议已拉起摇摇,一边迭声说着道歉的话,一边以一种仓皇的——实在不能称为美观的姿态,逃一般地逃出了这宅子,这城。
二 摇摇(四)
回去的路上陆议一直看着湖水沉默不语。渐西的阳光斜掠过他英俊的脸,让他看起来也有些忧郁。因为这点忧郁,摇摇就忘了那个走钢索的小女孩的事情,忘了会稽城的小白房子,甚至连那个让她点燃怒火的老男人也忘了。她只是一边摇船一边看陆议,她喜欢他能笑一笑,说点什么,哪怕他不说什么不笑,抬过头来看看她也是好的。可是陆议没有,陆议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
摇摇开始想方设法弄点动静出来。她吹着口哨把一只水鸟引到了船上,她故意围着一处芦苇荡转了好几个圈子,她还用小石头在湖面上打出一串六个的水漂——这样的绝技,是谁看到都要赞叹一番的,可陆议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于是摇摇便郁闷了。
她停了船收了浆,她赶走水鸟扔小石子,她将头转向陆议,很不客气地说:“喂,陆议!”
陆议这才转过脸来,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你会摇船吗?”摇摇问。
“摇船?”陆议茫然地想了想,然后说,“会……啊不,不太会。”
“那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你会摇回去吗?”
“自然不会——”
话音还未落,摇摇“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陆议这才回过神来,陆议有些惊讶地看着湖水瞬间吞没了摇摇,那一圈圈涟漪渐渐泛开来,湖水又渐渐归于平静。湖水平静了可是仍不见摇摇的影子,陆议便有些担心。他正在想是不是应该跳下湖去救人,摇摇便从很远的水面上冒了个头出来,鱼一样自在地踩着水,狡黠地望着他笑。
“你答应我件事,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你回不去。”摇摇大声说道。
“什么事呢?”陆议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你答应我——”摇摇顿了顿,又看了看陆议,“你答应我,笑一个。”
陆议就真的笑了。他这一笑四周的湖光山色顿时就显得暗了,相对之下明亮起来的是他的笑容,他笑得好灿烂好开心,好象全世界的阳光都落在他脸上似的。
摇摇心满意足地游回来,又心满意足地爬上了船,她抓起了桨继续划着船,一身细密的水珠挂在她身上她蜜色的裸露出来的长腿上折射着珍珠一样的光芒。
经过一处有荷花的水面,摇摇就让船慢下来。她摘了一个最大最饱满的莲蓬给了陆议,又摘了一个给自己。
“吃嘛,吃嘛。”她催促陆议说。
陆议笑了笑,就用指尖一点一点剥开暗绿色的莲蓬,那些淡绿鲜嫩的莲子便一颗一颗地从莲蓬间探出头来。他又剥开莲子的衣,将里面的肉吃进嘴里。莲子的味道有一点微苦,苦过之后却有着鲜香的淡淡的甜。陆议就一点一点吃着,将剥下的莲衣小心地用手绢包起来。
“别那么斯文嘛,看我。”摇摇说。
陆议便抬头看摇摇,她正用尖尖的牙齿咬开莲蓬,咬开里面莲子的衣,吃下莲子肉,再将莲衣吐到水里。鲜绿色的莲衣在水面击出小小的涟漪,然后便缓缓下沉然后再也看不见。陆议看了她很久,然后笑起来,将手绢里的莲衣往水里一洒,顿时引来好多小鱼争食。
摇摇又有了个主意。她划过芦苇荡的时候折了枝芦苇,她拔下一根长发,巧妙地将那芦苇制成了钓杆。她将莲衣绑在钓杆上然后放入水中。当苇杆骤然一沉时,她狠狠一拉钓杆——呀,好大一条鱼!
那条鱼好象是飞起来一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然后摔入船中。摔入船中后鱼就狠狠在船上跳跃挣扎起来,翻起来的水溅了摇摇一身也溅了陆议一身。可他们都不管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忙着把鱼抓住不让它再回到水里,他们一边做这件事,一边畅快地笑着。
船回到海昌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地间只有些隐隐的蓝光让他们不至伸手不见五指。陆议走下船,摇摇抱着那条已经筋疲力尽的鱼,摇头晃脑地跟在后面。陆议往都尉府的方向走,摇摇也往都尉府的方向走。然后陆议停下来,看了看摇摇。
“谢谢了。”陆议很真诚地说。
摇摇的下巴扬起来,眼睛眯起来,心里似有个小小的太阳升了起来。她正要被这小小的快乐感染得手舞足蹈时,突然怀中多了个硬硬的冷冷的东西——
她低头,看见一串钱。她茫然地看着陆议,陆议还是一副温和诚恳的样子。
“你应得的,收下罢。”他说。
摇摇不高兴了,摇摇很不高兴,但摇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要把那串钱塞还给陆议,可陆议坚定诚恳的眼神制止了她。她竟然没有再推过去。因为她觉得她不听他话,他要不高兴了。
然后陆议往都尉府的方向走去,摇摇也跟着他往都尉府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陆议停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摇摇。
“摇摇,谢谢你,你回家吧。”陆议说。
摇摇只是摇头。
“摇摇,有事明天再说好吗?”陆议又说。
摇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怀里的鱼,然后用了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会做鱼。”
“下次再吃罢。”陆议微微一笑,说。
“吃完鱼我带你去山上看月亮。”摇摇又说。
“下次罢。”
“山上还有会唱歌的夜莺。我运气好的话能抓到。月亮下去以后太阳会升起来,在山上能看见和山连在一起的云——”
“——摇摇,”陆议打断她的话,依旧温和却不那么亲切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只留下摇摇抱着鱼站在原地。摇摇就在那里呆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了,她才一跺脚,一转身走了。经过湖边的时候,她坚决而愤然地将鱼和那串钱一起扔进湖里去了。
二 摇摇(五)
陆议回到家中就闭门不出,苦苦地想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他作了个决定。他写了一道极严厉的军令派人送往各村各寨,他在军令中写道,离队的士兵必须在两天内回到海昌县府门口集合,否则他就用军法治他们的罪。
又过了两天后的那个早晨,在海昌县府外的校场上一百个神情萎靡的士兵站在了陆议面前。他们大部分人都光着脚,身上带了一种海风的潮腥,裤脚上粘满泥巴。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腰站在那里就好象一串串嘀嘀咕咕的鹧鸪。他们回到山林里,回到河海边,也许就是那些在岩石和大树间一边跳跃攀缘一边神采奕奕地互相对骂的人。可是此刻,站在校场,站在这个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年轻的都尉面前,他们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垂下眼,心不在焉地等待发落。
相比之下陆议是多么的整洁多么的精神。他的衣服洗得雪白,身上的银甲拭得明亮,头发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可这种整洁这种精神在这群人面前,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一眼望去,仿佛破坏四周气氛,让这环境变得不协调的,倒是陆议自己了。
陆议说:“你们既然入伍为兵,就当遵守军规……”
人们在咳嗽、摇晃、翻白眼。
陆议说:“每日寅时就应起床,卯时要到校场集合……
人们在打呵欠、磨牙、打饱嗝。
陆议说:“平日里应当劝戒乡亲农桑,以备不时……”
人们窃窃私语,并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
陆议忍无可忍,他拔出明晃晃的剑,他皱起眉,他用剑指着那一群嘀嘀咕咕的鹧鸪似的士兵,厉声说道:
“主将说话时,你们要认真听!把腰挺起来!否则以军法处置!”
人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还是住了嘴,将腰挺了起来。陆议看着这一切,他很满意。
他继续说:“若有流寇来袭,你们要挺身出战,保一方平安……”
人们的腰挺了不到一分钟,又纷纷耷拉下去。心不在焉的表情又渐渐泛上他们的脸。陆议很无奈,但陆议想,至少他们不会再发出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了,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他继续努力说着,好象对着一面空墙在说话般。
突然之间,人们的腰都挺起来了,头都昂起来了,他们的眼睛也发起亮来。陆议以为是他的演讲开始奏效,于是更卖力地说下去。
但很快他便发现人们露出这付兴奋的模样并非因为他,因为他们正在用发亮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高处的某一个方向,发出原因不明的吃吃的笑声。
陆议不得不停止他的演讲,将头扭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回头那一刹那,他觉得有千滴冷汗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涌出。
在身后,那破烂的都尉府屋顶上,站着摇摇。她仍是那一身乱七八糟的打扮,又因为站得高的缘故,那两条蜜色的腿显